正文 上卷 烟雨扬州风波起 第16章前尘今生几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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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回到芷竹轩,轻舞先换了身衣裳,不多时,热水也备好,在海棠的协助下洗好头发,终于能在雾气蒸腾的浴桶里惬意的舒展四肢,觉得力气也渐渐恢复。身子也暖和了。因在湖中泡过水,所以不敢再泡太久,穿上衣裳,在简单梳理下才步出内室。
不想凌逸风和萧祺已经坐在桌旁喝茶,听到声响,一起抬头看她。
轻舞注意到凌逸风也换了一身月白锦袍,银灰缎边,同色镶玉腰带,簇簇团花刺绣,精致优雅无比。这是轻舞第一次看他穿白衣,不同以往的清冷刚毅,只觉温雅如玉,清淡高远。
见她怔怔地看他,他也不语,眸中带笑,似是看穿她的心思。
“嗯哼”随着一声清咳出声,轻舞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萧祺脸上那暧昧的笑意,想到刚才她一番花痴的表现,也不由的一阵脸红。
连忙掩饰般浅笑道:“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还不是某人大惊小怪,急急拉我过来为你诊治,我看也没什么事,真是应了一句关心则乱啊!”萧祺揶揄看着凌逸风道
萧祺的调侃也不是一次两次,凌逸风也不甚在意,脸色依旧如常,温和的看着轻舞道:“虽已是初夏,但湖水依旧清冷,万一染上风寒就不好,萧祺略懂医术,所以让他帮你看看。”
“不用麻烦,我没事,待会喝些驱寒的姜茶即可。”轻舞婉拒道,自己的身体她最清楚,没有那么娇弱,想到那孩子,又道:“令公子没事吧?”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只觉当她说道令公子的时候凌逸风眼神闪过一丝尴尬和失落,语气却平和道:“琰儿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这此多亏你了。”
“我也是凑巧而已,令公子没事就好。”
一旁的萧祺此刻却插嘴道:“什么令公子不公子的,听了就生疏,跟我们称呼琰儿就行了,那孩子倒和你挺有缘的,刚才我去看他,他还直呼着要找你唱歌歌,哄了好一会才消停。”喝了口茶,又笑道:“知道你挺会唱歌的,没想到还能哄孩子。”
想起之前的哄小孩的情形,轻舞也不由莞尔一笑,道:“我那会啊,当时没法子,只好赶鸭子上架,没想到还真有效果,不过琰儿倒是个挺懂事的孩子。”
听到这,凌逸风也眸中带笑,温柔地凝视着轻舞,道:“琰儿自小没了娘,亲近的人不多,难得他与你如此投缘。”
轻舞笑笑,调皮道:“谁叫我长得人见人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萧祺顿时摇头大叹:“没见过像你这样自夸还不脸红的人。”
凌逸风浅笑不语,只是眼中的温柔更深,仿佛能令人沉溺其中不愿离开。轻舞连忙转移目光,对萧祺挑挑眉道:“彼此、彼此。”
之后萧祺又拿轻舞跌下马的糗事说了出来,轻舞自是不敢示弱,拿凌逸雪取笑他,两人互相斗嘴,凌逸风在一旁浅笑不语。
不多时,门外进来一个女子,看穿着应是侍女,立于桌前躬身道:“少庄主,庄主和夫人请您和这位小姐一起前去岚翔院用餐,萧公子既在此,也一同前往。”
“嗯,你先下去回话,我们待会过去。”凌逸风淡声回道
女子应声离开,凌逸风这才转头对着轻舞道:“想来应是爹娘想见见你,谢你救了琰儿,你整理一下,我们一道过去。”
轻舞应声,起身回内室梳妆,衣服倒不用换,只是让海棠梳个发髻,因头发还不是很干,所以只是松松的挽个发髻,用根缀有流苏的步摇固定。待弄好出去,却见外堂只有凌逸风一个人,看出她的疑惑,凌逸风解释道:“萧祺也回房打理了。”
轻舞点点头,没说什么,和他一起前往岚翔院。
天色已经暗下来,廊前隔几步便悬着盏青纱明灯,带着迷离的光晕。
两人缓步前行,想到要见凌逸风的父母,轻舞不由得有些紧张,颇有些迟疑的望着凌逸风,想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情况。凌逸风看出她的不安,知她心中所想,安抚道:“爹娘都是温和之人,不难相处,何况你还救了琰儿,他们会喜欢你的。”
听闻,轻舞感激的笑笑,心里的紧张感也渐渐平复下来,再回头一想,暗道又不是去见家长,有啥好慌的,遂不再多想。解决一桩心事,轻舞便兴致勃勃地欣赏周边的景色,而凌逸风也没再开口,两人静静地并行前往。
快到岚翔院门口时,凌逸风却突然低声道:“什么时候你和我也可以像萧祺那般相处。”
轻舞不由一愣停步,而凌逸风已抢先一步进入院门,她还来不及深究他说的那句话,身后的海棠已催促她进门。
步入大堂,正中的雕漆大圆桌周围已经坐着不少人,有男有女,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女子们身上披挂的首饰和满头珠翠令人只觉眼花缭乱。比起她们隆重华丽的打扮,轻舞头上只挽了一支银饰步摇,似乎过于素净,随意了。
看到她和凌逸风进来,众人皆往门口望来,轻舞看到左侧的萧祺,接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似安慰又似赞赏,旁边的凌逸雪也转头望来,却不同以往的怒视,带着好奇和不解。轻舞来不及想她态度变化的原因,调转视线,右侧坐在两个长相秀丽的女子,三十来岁,旁边还有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轻舞曾听萧祺说过凌逸风的家庭情况,想来应是这几位应是凌逸风的姨娘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主位坐着的自是凌庄主和凌夫人,凌夫人她下午见过,不同右侧女子的华丽耀眼,穿着一身绛红色常服,也没有过多的首饰点缀,却处处显品味贵气,姿态娴静宁和。此刻看着她的目光却带着些探究和深思。旁边的中年男子一身紫袍,头发用镶金的发冠束起,显示着主人的身份,他的身形微显福态,年纪看起来四十开外,但脸上却依旧轮廓分明。眉眼与凌逸风有几分的相似,脸上略显大病初愈的苍白,却无损一家之主的气势。对她的到来只是略看一眼,没有在意
“风儿和叶姑娘来了,快入座吧。”凌夫人招呼道
面对那么大阵势,还有数道寓意不同的目光,轻舞又不由的紧张起来,脚怎么也迈不出去。凌逸风似感到她的退却,回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轻牵她的手臂往主位走去。
轻舞暗中深吸口气,尽量保持淡定,随着他牵引走到凌庄主和凌夫人一边,向两人行个礼,打算坐于萧祺另一边的空位,却不曾想凌逸风牵住她的手让她坐于他的旁边。轻舞也没在意,却听得几声吸气声,她疑惑抬头,只见除了萧祺微感诧异外,他人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她,凌逸雪更是瞪得眼睛大大的,仿佛她是什么天外来物,不过回头一想,她还真是天外来物。
她只好不解的望向身旁唯一淡定自若的凌逸风,却见他无视周围的数道目光,只是给了她一个会心的微笑。回头道:“爹娘,可以开饭了吧?”
凌庄主毕竟精明老到,神色回复如常,点头应允道:“既然人到齐了,就开饭吧。”只是望着轻舞的目光带着些探究和深思
凌夫人这时也回过神来,只是看着轻舞的目光却愈发复杂,片刻回复优雅的淡笑道:“大家也别愣着了,吃饭吧,叶姑娘初来山庄,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次还得多亏你救了琰儿。”
“夫人太客气了,山庄待客很周到。小公子玉雪可爱,聪明伶俐,自是有佛祖保佑。”轻舞回道
“叶姑娘是哪里人?为何发色如此特别?”片刻,凌夫人状似不经意道
“我祖籍在岭南广州,头发只是一时好奇随着一些西域外商学着弄的。”轻舞照旧回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凌夫人似对她带有防备之意
“原来如此,那怎么来了扬州?听说叶姑娘住在醉舞楼,家中父母不在意吗?”
“娘!”凌逸风猛然出声,语气无奈中又似带着隐忧
凌夫人却无视儿子恳求的眼神,眼神锐利的望着轻舞。
下午领琰儿回去,她就对这姑娘上了心,回头问风儿却只说是萧祺的朋友,来山庄学骑马住几天,便缄口不再提。而今早也的确听管家提起过萧祺带一个女子去了马场,所以当时她也没在意。只是后来听说风儿竟亲自抱着她回房,她不由多留了份心,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过,加之见这女子一头卷发,不像中原女子,便叫来风儿的贴身侍从凌谨问话,凌谨也不太清楚,只说这女子似与醉舞楼的李仙儿交好,也住在一起。莫非又是一个青楼女子?风儿这段时间老往醉舞楼跑,竟是为了她?所以今晚才决定趁此机会问个清楚。只是细看这女子,却也实在不像风尘女子,毕竟她看人一向很准,这女子眼神清亮明净,不像有心机之人,行为举止也没有风月女子的轻佻。
“醉舞楼?那不是青楼吗?”凌逸雪惊呼道,她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时常打听祺哥哥的事,所以听说这个地方。她下午听说大哥公然抱着她回房,让她惊讶了很久,不过让她开心是这样的话就表示祺哥哥不喜欢她,因为若是喜欢,大哥就不会如此行事。却没想到这女人竟是青楼女子?也难怪如此不知羞,不过大哥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来山庄,还让她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太过分了。
听闻此言,众人皆脸色一变,萧祺颇担忧的望着她,而其它人的眼神也渐渐变得轻视,不屑
轻舞并不觉住在醉舞楼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毕竟她又不是他人心中所想那样,所以被别人点出也不觉难堪,抬头望了众人一眼,回了萧祺一个安心的眼神,神色依旧谦和却带些疏离回道:“谢夫人关心,只是父母已经不再身边了。”
轻舞没有多作解释,即便醉舞楼非他们所想的淫秽之地,但对于青楼人们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难以改变,就算解释也会觉得狡辩,毕竟没人会认为在青楼之地居住的女子是清白的,更没人在意她为何在那里。
“也难怪叶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没有父母教养,也只能沦落风尘,说不定遇到个有钱人家,哪怕做个妾也好过留宿街头。”其中一个姨娘出声道,语气难掩嘲弄
“闭嘴”
“住口”
只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竟然是凌庄主和凌逸风,那姨娘听到凌庄主怒斥她,只觉委屈不甘,不想看到凌逸风射来冷漠阴郁的眼神,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身子发颤。
轻舞此时只觉胸口堵住般的闷痛,一股怒气想发却发不出来,双手握得生疼,她可以忍受别人对她的嘲弄,却无法忍受别人对她父母的侮辱。她只觉此刻无法再待在这里,正想起身离桌,却听萧祺说道:“大家误会了,轻舞并不是青楼女子,她是我的义妹。”
一句话让众人都突然有些怔忡,轻舞更是发愣的看着他,不知自己什么时间成了他的义妹,连本来的怒气也顾不上。
看着众多不解的眼神,萧祺状似无奈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一个月前我出外回来,不想却在城郊遇到一群强盗,当时天色已暗,行人很少,我虽有武功,却双拳难敌四手,不单被抢光财物还被打伤。幸好遇到进城寻亲的轻舞,她不但救了我,还帮我请来大夫诊治,我才逃过一劫,我心中感激,便认了她为义妹。后来得知她孤身一人前来扬州寻亲,我便自告奋勇帮她。不想一天她一人到保障湖游玩,却落水昏迷,所幸被当时醉香楼的李仙儿所救,当时那醉香楼的老鸨知她孤身一人,又看她面容秀丽,便不肯放她离开,轻舞只好借教习歌舞之名,与老鸨达成协议,只教楼中女子歌舞却不能勉强她接客。轻舞的歌舞别致新颖,很快便在扬州城创出清名,我也慕名前往一观,才得知她竟留在楼中。本来当时我打算立即带她离开,却不想这段时间与李仙儿交心,两人关系亲如姐妹。轻舞得知亲人已搬走,加之老鸨答应她只要继续留在楼中教习,便按收入分她银子,也允许她为李仙儿赎身,所以她便在醉舞楼住下。我劝服不了,又担心她吃亏,便只好常抽空去她。。。。。”
萧祺款款说来,那神色的无奈又心疼,令人无法不信。
果然听完他所说,众人又脸色各异的望着她,有恍然大悟,有羞愧不安,也有质疑不解。轻舞已经恢复平静,脸上却依旧一脸淡然。知萧祺是为了她才撒谎,心中既感动又有微微地心酸,那还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感觉,竟让她此刻觉得十分委屈,只觉眼睛也越发酸痛。
轻舞强忍泪意,平复了下心情,起身道:“轻舞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房,谢庄主和夫人的款待,各位请继续慢用。”然后欠了欠身,对萧祺露了个没事的微笑,往问口走去。
感觉背后几道目光一直凝注在身上,轻舞越发挺直了腰,走得风姿绰约,恍若正在四月春风中漫步,不愿让人看出她内心的脆弱。
当终于离开众人的视线,轻舞越走越快,最后竟跑起来,无视身后海棠的叫喊,和一路所遇侍女仆从诧异的眼神,她只想一直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哭出声。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停下喘气,竟然发现她又跑到下午遇到的那片菡萏池,轻舞循着记忆,借着月光,踏上一块块石墩,步上凝碧亭,又走到下午坐过的那节台阶。
抱膝坐下,把头靠在上面,不在意池水溅湿了她的裙角。伸手拨弄池水,感到凉意上涌,那微凉的触感从手传开,直到胸口发颤隐隐作痛,这样的冷,即便紧紧的抱着双肩,依旧不能驱散那丝寒意。
四周是如此陌生的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陌生的恐惧。
可是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一切都弄错了,弄错了,却回不去。
伸手拿出胸口那观音玉坠,是她去上海读书时,母亲亲自去寺庙求的,是她身上唯一熟悉的东西,她想念母亲,父亲,弟弟,想念一切曾经熟悉的人。
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的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独。
泪水终于潸然滑落,再也不能控制,她伏在自己臂上啜泣。这一个多月以来紧紧压着的那根弦,断了,弦丝如刃,抽的心腑生疼。
啾啾清鸣的夜虫似乎受到了惊吓,悄然收敛回声息,黑夜里一片寂静。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低哑道:“我没事,让我一个人静静。”
身后没有传来声响,只是身上骤然一暖,轻舞惊回首,忘了拭去泪痕。
凌逸风俯身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只低低说了一句:“我就在亭外。”
看着他转身离去,轻舞陡然惶恐,只觉铺天盖地都是孤独。忍不住哑声唤道:“凌大哥……”,在他回转身的那刻,泪水再度滚落。
他一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鬓发,低声道:“对不起。”
“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靠着眼前温暖的怀抱,轻舞只想将心中的委屈宣泄,放任眼泪恣意汹涌。蜷缩在他怀中,只觉他的气息令人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想动弹,不想睁眼……
凌逸风轻拥着轻舞,直至她渐渐平静,在他怀中睡去。俯身轻轻将她抱起,送回住处,他坐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她眼角依旧残留有泪痕,被泪水洗过的脸略显苍白,微蹙的眉显得那么的无助,印象中顾盼生姿的明眸被睫毛的浅影遮挡,原本淡色的唇因咬破出血,那几许红晕此时看来仿佛一抹妖娆桃色,带着不经意的诱惑,叫人一点点儿沉沦。
凌逸风轻抚她的脸,想起她的故作坚强,她的无助痛哭,只觉怜惜心痛,更是气恨竟是自己带给她伤害,不过他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再凝视片刻,毅然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