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入宫茫茫然 第十一章 环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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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贤妃在宫里本就荣宠不衰,位份又是仅次于皇后,乃皇上面前最受宠的嫔妃,竟又突然间有了身孕,在宫中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登时炙手可热,无人可敌。
轩灏欣喜不已,赏赐了诸多名贵的礼物,珍珠玛瑙,绫罗绸缎,名贵药材,简直天下奇珍都纷纷尽数往诏娥殿运去了,看得众人无一不眼红,羡慕而嫉妒。轩灏还担心她怀有身孕,胃口会不大好,同时也颇为担心其饮食的安全,于是特地派了几名手艺高超的扬州师傅入宫,为其做些开胃可口的小菜,还为盈贤妃专门配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厨房,外人是无法靠近的。
得如此殊宠,人人都不免有所想法,因此她所居住的诏娥殿立即门庭若市,诸多嫔妃把那里围得几乎水泄不通,整日都陆续有人来送礼,奉承巴结,要求她多多提携,好让自己得蒙圣宠。
我心下不满地听着传来的消息,心中压抑得仿佛有块巨石压在心口,似有千斤重一般,令人难受万分,连眉毛都蹙在了一起。
琉亭滔滔不绝道:“小主,你知道么?盈贤妃突然间便这么有了身孕,再加上平日里就最为得宠,这有孕无疑于是好上加好,皇上的名贵赏赐隔三岔五便往那送去,还都是少有的天下奇珍,各个嫔妃都议论不已。”
“就是,”诏娣忿然接口道,“尤其是翩选侍,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呢,在她的宫里骂骂咧咧,没有一点嫔妃的样子,真不愧是宫女出身的。”
“好了,别说了。”我一把打断她们二人喋喋不休的议论,现在已经够郁闷够心烦气躁了,不愿再听到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消息。琉亭和诏娣见我神色如此怪异,便噤声不再言语。
屋里的气氛有些特别,静悄悄的,似乎令人的心没来由地隐隐慌起来,正当安静地几乎要凝固之时,突然一阵哭声由远至近地传来,凄厉至极,令人霎那间心生不忍,我不觉诧异,吩咐道:“琉亭,你去看看是谁在如此高声哭泣。”
琉亭忙一路小跑地出去了,片刻后带回个满脸泪痕的小太监。待我看清他的脸,不由得疑惑涌上心头,问道:“是你?小林子,怎的哭成这样?发生何事了?”
“奴才……奴才……”他使劲抽噎着,五官皱成了难看的一团,几乎说不出话来,甚是可怜兮兮。
诏娣急了,声音中已隐隐含了一丝不耐烦,道:“哭什么哭呢,有什么苦楚便快同小主说罢。”
小林子方才道:“奴才的爹……生了重病,奴才才入宫不久,俸禄也不多,现下已经……把所有的银两都寄回家去了……可是,听说我爹病极为严重,吃了好多都不怎么见好,恐怕是不行了……”因为哭泣,他话说得很不利索。
我不禁心中一颤,随即便柔声安慰他道:“小林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小主有所不知,奴才今年方才十六岁,自幼亡母,现下就连爹也不幸身染沉疴,不久于世,奴才真是好生难过,实在忍不住,这才失声痛哭的……”他已泣不成声。
我不由得被他所感染,心底突然被触动了,逐渐变得柔软不已,点头赞许道:“真是个难得的孝子。”
小林子一边哭,一边悲凄道:“我从小没娘疼,是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的,可是奈何家里实在太穷,撑不下去了,只好送进了宫来。我爹虽没什么文化,却给我起了个‘木’字,所以我的名字叫林木,名和姓都有‘木’字,便是因为我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栋梁之才。”
“真是父子情深,难为你爹一片苦心了。”我神色动容无比,满是感慨,朝琉亭道:“去拿一百两银子来给小林子,再去太医院找程太医去给他父亲看看,便说是我吩咐的。”
小林子登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涕泪交加,连连磕起头来,道:“谢谢小主!谢谢小主!”
我微笑道:“好了,快起来罢。”
“小主菩萨心肠,奴才感念在心,愿一生一世为你做牛做马,永远效忠小主!”
我笑着起身扶他起来,温和道:“别动不动就跪。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既然是你的主子,你有什么困难,我能帮到的自然要帮一下。”
“小主真是好心,奴才今后必定为小主之名是从,小主若有什么吩咐,奴才赴汤蹈火也要为小主办到!”
我抿嘴一笑,道:“谁要你赴汤蹈火啦?”转念一想,又道:“念在你这般忠心的份上,我便再放你七日的假,让你更好地尽些孝道,回去好好照顾你的父亲罢,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谢小主。”他满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开怀地笑了,伶俐的双眸里充满了真诚。
送走小林子,皖葶和艿淳正好又过我的宫里来串门,姐妹来临,我自是高兴不已,很是欢迎,不料皖葶一进门便神色不满,忿忿不平道:“狐媚,当真狐媚!”
我迎上前去,听着这不雅的言辞,诧异地问道:“妹妹,你此话说的是谁?”
“环嫔。”皖葶即刻脱口而出,快得令我几乎都未曾反应而过,她气鼓鼓地道,“环嫔现下可真是春风得意呢,真不愧乃熟读圣贤书的女子,孙子兵法拿捏得如此准确,真是厉害得紧。”
艿淳一把打断她的话,顿了顿,方才婉转道:“妹妹,小心隔墙有耳,现下要称之为环容华了。”
皖葶向来性子直率,较为天真单纯,说话历来不加掩饰,且心直口快,听到艿淳此话更是恼怒,立即狠狠“啐”了一口,眼里满是不屑,怒道:“环容华?真真是会勾引圣上。”
我好奇不已,探过身去道:“究竟发生何事了?环嫔难道成了容华么?”
艿淳神情黯然地看向我,随着我奇异的目光,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应道:“是。”
皖葶眉眼中尽为怒气,向我道:“晗姐姐,你不知道,这环嫔当真可恨,心计之深简直令人发指。”
我惊愕不已,骇声道:“令人发指?”
她道:“是,姐姐,你可知这容华之位她是如何得来?”
我忙问:“如何得来?”
“方才,我所言她必当熟读孙子兵法,对待皇上此等九五之尊,竟然使了‘欲擒故纵’之计,连续拒绝皇上三日,而皇上素来性子温和,待人诚恳,不愿强行占有,见其如此也没有强求,因而却吊起了皇上的胃口,昨日她方才让皇上真正得到她,皇上龙心大悦,于是她自然而然落上了好处,直接便成了正四品的容华,还赏了无数珍宝。如此心计,当真可恨!”
“真有此事?”
“嗯。”艿淳点头,继续道,“这计谋真是用的巧妙之极,孙子兵法中的欲擒故纵之计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需,有孚,光。”
“晗姐姐,你觉得这环嫔……”她似是不忍,撇了撇嘴,忿忿不平,少顷方才勉强道:“环……容华可是狐媚?”
我微微眯了眼睛,道:“在宫中生存,难免要用到计谋,不过,我真是未曾想到,这小小薛氏,倒是好深的城府!”
艿淳的神色永远如此平和,音调永远如此温婉,道:“现下宫中议论纷纷,都称她是个祸乱后宫的女子,就连与其一向交好的蓉嫔都有了嫌隙。你想,那蓉嫔本和她初次晋封时就同为嫔位,二人长相才识也差不得许多,自己侍寝后不过是赏赐了些东西,有了些地位罢,而这位好姐妹,倒是心计颇深,直接就牢牢抓住了皇上的心,一跃便成了容华,她本来先于环容华侍寝,还沾沾自喜,不了却被其后来居上,况且蓉嫔素日心就颇高,性子亦不好,见别人这般得宠,即便是好姐妹,亦能不吃心,能不恼火,能不有些嫌隙么?”
艿淳方才是真正的知书达理,分析得面面俱到,令我不由得折服。
我道:“好个环容华,善于等待有利时机,放长线钓大鱼,这条计谋,当真是用得漂亮至极,不仅好好地赢了一把,而且可精彩得紧,令我自愧不如呢。”
艿淳道:“我原以为她乃是与蓉嫔交好,性格应当相差不多,是属于那种骄纵自私的千金小姐,没料到她竟有如此之深的心计,真是打得人措手不及啊!”
皖葶急道:“那该怎么办呢?她,她现下得皇上荣宠,自是要除去所有的障碍,会不会……对我们下手呢?”
一阵冷风毫无征兆地骤然刮过,窗被吹得呼呼作响,显出气候的阴冷可怖,正似我此刻紧张混乱的心情。
我搓了搓手掌,心有顾虑,眉目间微有担忧之色,道:“皖葶所言极是。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简单,一个盈贤妃有孕本就是很棘手了,让我们的地位诶岌岌可危,现下又突然冒出了个环容华,真是危机四起,生怕有人会按耐不住,突然间便向我们下手,那时仅能欲哭无泪,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我也有此担忧,艿姐姐,你素来性子沉稳,懂得分歧事情的利与弊,你觉着该如何防范才好呢?”
艿淳“唉”了一声,忧愁道:“这宫中人人心思慎密,岂是这般好防的呢。”
皖葶的额神色顿时低沉下去,艿淳忙道:“但是二位妹妹亦不用过于担忧,虽说危险是免不了的,但在现在这个时候,人人的目光肯定都转向了盈贤妃的胎,她可是风头大声,应该无暇顾及我们,暂时可以安心。”
我沉吟片刻,长叹了口气,脸色微微苍白,道:“正应了一句话。”她们霍的回头一齐看向我,我神色黯然,迎着她们的目光,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女莫嫁帝王家。自古君王无真情,多少红颜孤一生。”
皖葶怔怔地听着,声音渐柔,低低道:“真是如此凄凉么?”
“我们爱皇上。然而,历代能真正得到皇上真情的女子,又有几人呢?皇上对我们,或许仅是宠,而不是爱。”
我们久久沉默着,风卷起庭院落叶的簌簌声,在耳畔显得分外响亮,那是阵阵的寒意。今后的日子,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良久,无言。
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西沉,没有剩下一丝灿烂的余辉,天空黑沉沉的,那般黑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艿淳和皖葶已然早早返了宫去,只剩我一人坐在镜前,一语不发。
后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为什么这般复杂,这般可怖?一个被红墙牢牢围起来、隔绝外面的自由惬意的地方,一个让无数凄美女子一生一世共侍一夫的地方,一个尔虞我诈,永远勾心斗角的地方,一个充满心酸的血与泪的地方……
“想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猛然钻进我的耳畔,令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思索任何事情,便厉声喝道:“谁?”
“伊晗,是朕,朕来了。”轩灏走到我的面前,依依而立,右手十分自然而然地放在我柔弱的肩膀上,笑得如同明媚的阳光,那般耀眼与美丽。
我顿时生气不已,见申茵正站在不远处,马上朝其呵斥道:“申茵,既然皇上来了,你怎的不通报我一声呢,还有没有点规矩?”
申茵委屈道:“奴婢想告诉小主来着,可皇上说不用了,这才没有通报小主,这可不能怪奴婢。”
轩灏朗声笑道:“的确不能怪申茵,此乃朕的意思,朕想给伊晗你一个惊喜。”
我本来心情低沉,见他这本更是郁闷,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留给其一个婀娜的背影,道:“还惊喜呢?可都要吓煞我了,惊是惊了,可喜从何来?”
她不怒反笑:“跟朕耍什么小性子呢。不过,朕的珊卿生起气来,亦是这般好看。”
我登时“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掩了掩唇,面向他盈盈道:“你这张嘴还真是伶俐,油腔滑调,岂有人生气会很好看的,别哄我了。”
轩灏温润而笑:“因为朕的伊晗无论何时何地都甚美,笑亦美,悲亦美,惧亦美,自然怒亦美了。”我垂下头去听着他的一番话,不由得脸颊一红,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地猛烈直跳,心底逐渐泛起甜蜜,正向我的全身蔓延。
原来,在男人的温声细语面前,对后宫二字有再大恐惧,亦不会因此而退却。
为打破心中的尴尬,我朝申茵道:“皇上难得来一趟,申茵,去端两杯茉莉龙珠茶来。”
申茵忙殷勤地为我端了上来。我轻轻端起一杯,顿时,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漫开来:“皇上,喝一杯吧,安神。”
“伊晗,朕不是说,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你要叫朕灏么?怎的忘记了?”
我笑道:“好,灏,来尝尝这茶罢。”
他吹开一些碧绿色的茶叶,啜饮了一口,立即赞叹道:“好香,好醇,好茶!”说罢,他竟没有任何预兆地一把搂住了我,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将我的头抵在他的下巴下方,浓重的呼吸声令我眩晕。
我低语:“皇上……”
他闷闷地坏笑道:“怎么?”
“申茵她,她还在不远处看着呢……”我的声音愈发小下去。
“是么?那她人何在?”听到轩灏的一番话,我忙诧异地抬起头来环视,果然房内已是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各个宫女太监都闪身出去了,房内顿时一片寂静,令我心中紧张而娇羞。轩灏微微一笑,横抱起我,将我平放着放在宽宽的床榻上,放下帘子后便一个侧身吧我压于身下。他魅力十足的唇逐渐靠近我,我身子一软,倒在他的怀里,几乎无法呼吸了。
就在他要吻上我的霎那,帘外忽然传来徐沪熟悉的声音:“皇上,您方才已经翻了环容华的牌子,要其今夜侍寝,现下也差不多到时间过扬矜宫去了,请皇上移驾。”
我顿时心中一紧,想到是环容华,顿时隐隐传来些不快,但为了显示大方贤惠,立即起了身子,谦和道:“是嫔妾疏忽了,皇上久久未至,环姐姐想必已然等急了呢,请皇上即刻移驾去扬矜宫。”说完,我扭过头去不再说话,神色有些怅然。
轩灏恍惚片刻,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随即朝徐沪不耐烦道:“今夜朕不去扬矜宫了,便留在珊小仪处罢。”
我正神思迷茫,心碎神伤,听得此话,不禁心下一惊,想到自己闷闷不乐的表现,难道自己真的是情到深处,无以挽回了么?注定要永远陷在这后宫水深火热的争斗中了么?注定要和各位嫔妃为了他的宠爱而反目吃醋了么?想到此处,我忙神色一变,含笑劝道:“这怎么能行呢?皇上,你已经翻了环姐姐的牌子,她又刚得晋封没几天,心中一定很挂念皇上,皇上若是不去,姐姐会十分失落的。”
“朕这几日都是在她那儿歇息,也有些乏了,不想再去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可不要让环姐姐难过呀。”
他玩味十足地一笑,道:“伊晗,你这般说,就当真不吃心么?”
“嫔妾,嫔妾哪有那么小心眼,心里是真心实意……不想让环姐姐,因见不到皇上而心灰意冷的……”本来底气十足,却在他的目光下愈发没有底气,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最终说不出话来了。
“朕知道,你心中是万分舍不得朕走的。”
我满面红晕,急道:“皇上就会乱说,嫔妾哪有?”
他紧紧抱住我的身体,声音温暖如春,如同和煦的春风在我耳畔吹过,令人倍感亲切温和:“你明明就有。其实,朕也许久未曾来看你了,今夜便好好陪陪你罢。”
我还是有着些许的不放心:“那环容华……”
不料,他忽然一把捂住我的嘴,小声道:“别说话。”他满腔柔情地凝视着我的双眸,道:“今夜,朕好好陪你,至于环容华,她想来亦不会太生气,徐沪——”
徐沪忙应声道:“奴才在。”
“今夜朕便歇在昔影宫了,你去扬矜宫一趟,告知环容华朕今夜不去了,让她不必再等,另外,再去内务府找些银器古玩赏赐于她,便说是朕的意思。”
“是。”徐沪欠身而退。
“伊晗,其他事我们不要便再提了,今夜,是我们二人的世界。”
他说了“我们”,两次“我们”!
我登时愕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含糊地点着头,感觉似乎在梦境中,那么舒畅清爽,心神激荡,美得不真实,只觉得这如此简单的二字,已是巨大的幸福,令我头晕目眩,不知所措。我怔怔地将目光转向他,他也正专注无比地看着我,双眸中含着无穷无尽的柔情蜜意。
“伊晗,相信朕,朕明日便晋你的位份,晋为芳仪,就如同朕上次所说。”
“灏……”
芙蓉帐里,帝泽如春。翡翠衾中,妾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