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入宫茫茫然  第九章 奈何欢乐易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29  更新时间:09-08-31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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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轿辇回到昔影宫时,天色已逐渐亮了,天空爽朗得如同清水洗过一般,明净清澈。
    按例妃嫔侍寝次日,须得向皇后初次问安,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所以方回到宫中不久,便又出凤邸宫来行向皇后礼。华贵的锦垫早已铺在凤座之下,皇后端坐位子上,神情亲和温婉地朝我微笑,却未曾失了一丝一毫的庄重。
    我提着青色百褶罗裙,款款向前走去,带着最为大方得体而温婉的笑容拜下,专注地行了一丝不苟的大礼,一字一句道:“珊小仪初次侍奉圣驾,现下向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日夜操劳,母仪天下,愿皇后娘娘福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带着得体的笑,微微点头,道:“银珠,快扶珊小仪起身罢。”话音未落,一名奴婢忙恭谨地将我搀扶了起来。我抬头细细打量于她,觉察出她服色打扮远在其他宫女之上,长相成熟大方,双十年华左右,看似应是皇后的心腹,一位较为得脸的姑姑。
    我直起身子,道:“谢娘娘。”
    皇后嘴角扬起弧度,带着不甚真切的笑意,道:“珊小仪客气了,若非祖宗规矩不可更改,本宫亦不会要小仪如此辛劳地行此大礼,让本宫生受啊。”
    我神色恭顺谦和,道:“此乃宫规,嫔妾如此这般乃是天经地义,这辛劳二字,嫔妾万万谈不上。”
    她和颜悦色,道:“珊小仪真是大家闺秀,谈吐得体,现下仅是开端,紧接着若是意欲蒙圣宠,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我向皇后适当地微笑着,言辞诚恳道:“嫔妾小小嫔妃,再如何得宠,对于娘娘的母仪天下,也是仅有望尘莫及的份了呢。”
    皇后不禁笑颜如花,温和道:“你如此纯良,后宫众嫔妃能与你相提并论的真乃少之又少,往往都是些徒有明艳鲜亮外表,而少有内涵的女子,能交由你这样的嫔妃来伺候皇上,我这个皇后亦可以放心了。”
    “嫔妾只不过是安分守己罢了,哪有娘娘说的这般纯良呢。”
    皇后抿了口茉莉花茶,轻吐兰息道:“在每三年的选秀之时,都会有许多新人涌入宫来,而却往往都是些徒有艳丽外表,少有内涵的女子。依本宫内心细细斟酌,觉着在这后宫的嫔妃之中,其实样貌是次要的,首先是必须有德,得如此贤女也,后宫才能祥和,朝政才能安定。”
    我点头称是:“皇后所言甚是,嫔妾定当谨遵娘娘教诲,作好自身本分,侍奉皇上,孝敬太后,与各位姐妹和睦相处。”
    “珊小仪果然温顺。”皇后安然而笑,更显婉约。
    “但妹妹资历尚浅,若凡有不是之处,还请娘娘多加教导。”
    皇后道:“嗯,本宫自会尽力扶持小仪。另外,还有一点。”
    我疑惑道:“请娘娘直言。”
    “便是早日诞下皇子,为大容王朝延绵子嗣。”
    我的脸泛了些红,低声回道:“是。”
    皇后叹了口气,似是十分心事重重的样子:“话说本朝也不知为何,子嗣一直不兴旺,除去本宫膝下的亦骐与渲妃的宛沅这一子一女外,便再无任何子嗣,原来颐容华也曾生下一位皇子,只可惜未曾多久便夭折了,唉,真是令本宫惋惜不已。”少顷,皇后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态,笑道:“现下新一届选秀,又来了这么多妹妹,看来本朝子嗣也该兴旺起来了,本宫先在这里愿珊小仪早日有孕,依了本宫与太后的殷切希望,尽快抱上个白胖可爱的皇子。”
    我道:“嫔妾必当尽心尽力,不负娘娘所托。”
    就这般聊了许久,多是些家常,不察间已然过了近一个时辰。皇后甚是愉悦,浅笑道:“昨日侍寝辛苦,本宫不便占用珊小仪时间了,好好歇息才有精力侍奉圣驾,早日诞下子嗣,不是么?”
    “那是自然。”我含笑道。
    “既然如此,本宫唤人送珊小仪回宫歇息罢,”皇后别过头去,朝一旁规规矩矩站着的银珠端庄道,“银珠。”
    银娑上前一步,欠身道:“奴婢在。”
    “送珊小仪出去,再用本宫的轿辇送她回昔影宫罢。”
    “是。”
    她朝我恭顺地走来,道:“珊小仪请。”我直起腰,略微福了福身子,朝皇后朗声道:“嫔妾告退。”
    “嗯。”皇后大方而得体地笑着,俨然一副长姐之像,国母之姿,对人亲切温和,颇有大家风范。
    回到昔影宫,一进门便看到地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盒,或大或小,我心下顿时明白轩灏的赏赐已经下来了,苑儿正在一旁喜气洋洋地笑得合不拢嘴,殷勤地为我打开各式礼盒。
    我的目光在这些上面一一掠过,温柔地轻笑道:“这些便是皇上所赐之礼品吧。”
    不料,苑儿却答道:“回小主,此乃渲妃娘娘与盈贤妃的礼品,并无皇上的。”
    我登时诧异:“什么?并无皇上的?”
    苑儿不知我为何表情有变,不禁神色略显疑惑,但仍点了点头,向我恭敬道:“是的,小主。”
    “你确定么?”我似乎感到轻微的恐惧,言辞中不知不觉变得紧张。
    “奴婢千真万确。”声音虽不大,却透出一股明显的坚定,不容任何人置疑。亦包括,原先肯定万分的我。
    我蹙起眉,心在一点一点地缓慢下沉,似是无法相信。与皇后聊了这许久,轩灏若要赐我礼,怎会还未曾到达昔影宫,难道,轩灏之诺仅仅是在欺骗我么?哄一个嫔妃,或许在日常于他而言乃是家常便饭罢,我竟如此单纯,还巴巴地信以为真。帝王的话有多少是真实的呢,或许他的一切面目都并非我所认识的,是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只不过是因为我把自己的夫君想像得过于完美,他是我唯一的夫君,亦是后宫所有女子唯一的夫君啊!我这般痴的举动,当真可笑。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逐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站稳。苑儿眼尖,忙一把扶住我,道:“小主,你怎么了,可还好么?”
    “没事,我没事。”我扶住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下,心中一片阴冷灰暗,漫漫生出一股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圣旨到——”
    这尖锐的声音就仿佛世间最美妙的乐章,将我立即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拉近水波潋滟的清澈。我顿时释然,展开最明媚的笑容,躁闷的胸口仿佛立时变得舒畅,一切误会纷纷冰释前嫌,更由衷地添了一份感动。苑儿疑惑地望着我表情的强烈变化,眸子中尽是不解。
    徐沪对这里的布景已是轻车熟路,稳稳踏步迈入,身后还跟着几名长相俊秀的下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传皇上圣谕,赐珊小仪珊瑚手镯一对,花卉金钗各式共六支,水晶玛瑙十颗,下人共四人。钦此。”
    “谢皇上恩典。”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徐沪微笑着道贺,继而声音加重了些,朝后面的几位下人道,“你们还不快上前来给新主子请安。”
    四名下人原本神色,不知所措,听徐沪这一说方才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低下头去,不约而同地恭谨齐身行礼。“奴才小桓子见过珊小仪。”“奴才小林子见过珊小仪。”“奴婢郭诏娣见过珊小仪。”“奴婢丁琉亭见过珊小仪。”
    “抬起头来给我看看。”我笑容满面,问声细语道。那四名奴才纷纷抬头,带着小心翼翼而略微紧张的神色,似乎很是怕我这位新主子。我细细端详,四人看似都长得很是整齐,那小桓子身子骨颇为健壮,结实匀称,腰板硬朗,两只眼睛坦然望向我,没有那些滴溜溜直转的奴才的奸猾,反倒很是忠厚憨直,让人心生欢喜。而一边的小林子中等身材,一看便知为人机灵,双手白皙灵活,却少了一分稳重,应是灵巧机智之人。剩下两名丫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修长窈窕,亭亭玉立,双眸清澈水灵,但相较之下还是觉着琉亭更为仪态大方些,想来轩灏所赐的这几人,都是心思缜密的可信任之人。
    我轻轻点头,婉约道:“都起身罢。”
    “谢小主。”众人还是拘礼地整齐回答,但是表情已不似刚来时那般紧张小心,而是逐渐荡漾起了份轻松愉悦的气氛。
    徐沪道:“小主真是好福气。”
    我带着得体的笑,道:“公公大老远前来宣旨,自是辛苦了,苑儿,打赏徐公公白银二十两。”
    “谢小主。”
    我深知徐沪城府及其之深,怎会轻易被我收买,成我心腹,这般做其实一来是因为他是在皇上身边最为的脸的红人,与其关系很好,以便今后的发展,二来则是为了给这新来的四名下人一个警醒,知道若是今后对我忠心方可长久。
    苑儿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递给徐沪,他神色自然地随手接下,显然是早已习惯了,我浅浅一笑,心下已明原先判断不错,他这种人场面已然见多,的确是不易收买成为心腹。我正细细思索,只见他随即微笑道:“恕奴才多嘴说一句,虽说小主昨夜侍寝后未能晋封,可皇上赏赐的奴才中便可看出,皇上也是万分注重小主的。”
    “公公此言何意?”我颇感兴趣。
    “小主可能有所不知,各个位份的嫔妃的待遇乃俱不相同的,小主身处从五品,而从五品分为小仪、小媛、良媛、良娣四人,虽说以小仪为首,但是四人的待遇却也是一般无二,可支使的下人都是共八人,皇上这般赏赐,小主可以使唤的人便达十二,可是从四品的待遇了呢,自然可以看出对皇上小主是极好的。”
    我再如何大方得体,知书守礼,听到这如此温馨的话语,也情不自禁地显现出小儿女的娇羞,略微垂了头道:“烦劳公公告知,嫔妾心中自有分寸。”
    “那奴才告退。”徐沪目光望向我,显然是要得到我的准许,我朝其随意点了点头,他方才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我朝苑儿道:“唤人把皇上和各位娘娘们的礼品抬进库房里,然后给这四名下人安排好住处,再吩咐申姑姑好生教导他们礼仪罢。”
    “奴婢明白。”苑儿心领神会地朝着我点头,继而便唤来几名膀大腰圆的奴才,嘱咐将贺礼一次次的分批抬走,一边指挥一边微笑着,干得得心应手。见其如此能干,我久久看着她白皙清秀的脸颊,不由得安然一笑,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我笑盈盈地方才坐下饮茶,便见汀霄上前禀告道:“小主,菁贵人来访。”菁妹妹?我在刹那时间竟未曾反应过来,片刻才想到,是啊,她现在已然侍寝成为贵人了,虽然这称呼的转变略微有些不习惯,但她能够得到晋封,也是喜事一件,作为姐妹理当高兴。我露出温柔的笑意,缓缓道:“请她进来。”
    汀霄出了门去请了菁贵人进门,她今日的打扮愈显婉约轻灵,我道:“妹妹今日来的好早,我刚向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呢。”
    她笑吟吟朝向我,道:“妹妹确实来的早些了,只为向姐姐说一句:恭喜姐姐了。”
    我故意道:“恭喜我什么,侍寝么?”
    “是啊,姐姐昨夜侍寝可还辛苦么?”她笑容不减,一副楚楚动人之姿,小家碧玉之态,让人不由自主顿时生怜。
    我含笑道:“当然不辛苦呢,妹妹可还比我早侍寝,要论辛苦应该由姐姐问你啊。”
    她脸色潮红,我继续微笑道:“现下到我恭喜妹妹了,侍寝后让皇上晋为了贵人,可是个好位份呢。虽然还未曾超过姐姐,但亦是比姐姐好了,最起码可以彰显出皇上对你的疼爱。”
    菁贵人有些急了,道:“就单是妹妹么,难道皇上不疼爱姐姐你么?”
    我带着不掺其它干净如清泉的笑容,道:“皇上即便疼姐姐,亦比不过妹妹啊,现下可还是小仪之位呢。”我心下清楚,乃是自身苦劝轩灏不要给自己晋位份的,初入宫正是未雨绸缪之时,要学会谨言慎行,一但锋芒过露,引来过多人的注目,甚至使亲密无间的姐妹生分,可是百弊无一利。
    菁贵人果然喜笑颜开,道:“姐姐客气了。”
    我眼睛一亮,忽的道:“在屋里实在闷得慌,这昔影宫后有一片玫瑰林,虽说时节未到,但已也绽了不少花苞,可漂亮呢,不如咱们姐妹一同去一睹风采罢。”
    菁贵人不由得惊异之色溢于言表,道:“姐姐宫中有如此美景么?”
    我微微扬起嘴角,道:“我亦是前些日子听申茵说起的,但无奈宫中琐事众多,又险些忘记了,刚刚才猛然想起,都没赶上去看上一回呢。”
    “这玫瑰林一说,妹妹也是从未得知。”
    我道:“既然我和妹妹都未曾见过,那现下便去好好观赏一度吧。”
    “好啊,”菁贵人喜悦不已,微微偏了头道,“妹妹也觉得总是在屋里,实在闷得慌,时间太长的确实属让人受不了。”她轻轻挽起我的手,开心地笑着,带着无私的纯真,道:“姐姐,既然如此,便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罢。”
    我见其往日举止略有文静之态,今日见她说的极为真诚直率,不由得抿嘴一笑,敛了敛容,故作无奈道:“你这小妮子,竟如此心急,难不成还怕玫瑰早早谢了么?”
    “我只是想早点看到。以往在家中,就最为喜爱侍弄玫瑰,每天都细心细致的为窗前的玫瑰施肥修枝,可自从进了宫,就再未曾见过,如此长的时间,不由得心中想得慌。”
    我柔声道:“好了,既然要去看……”她稍有抬头等待着我的回答,我绽开笑意,声音渐大盈盈道:“那便快些走罢。”
    她喜形于色,连忙欣然地礼貌道:“谢谢姐姐。”
    我温和地牵起她白皙的手,一路笑着到了宫后的玫瑰林,这里玫瑰已然开了小部分,除了红色,还有紫红色、粉红色、黄色、白色等的昂贵品种,这在宫外是极为少见的。淡淡清幽的玫瑰香如同一个美丽的女子,清艳俊秀的翩迁而过,嫣然微笑,香气宜人而悠远。
    菁贵人心底已经愉悦不已,赞叹之声如清水般自然而泄:“好美。真可谓是‘菡萏泥连萼,玫瑰刺绕枝。’”
    我微笑道:“这可是白居易的诗么?”
    “正是。因为玫瑰多刺,故有‘刺玫花’之称,就连白诗人亦用此诗这般称赞于它,可见这玫瑰,当真讨人喜爱。”菁贵人含笑着走近那花,细细地抚摸着一朵盛开着的玫瑰的花蕊,那红色娇艳欲滴,将她清丽的脸颊衬得分外红润,美丽而纯洁,那花瓣随风轻轻摇曳着,我怔怔地望着她,觉着这似是一幅让人不忍破坏的画面。
    “妹妹往日在家看着的总是独秀一枝的玫瑰,今日见了这玫瑰林,觉着真是别有韵味。姐姐,你心下觉着可美?”
    “自然是美的,”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花美,人更美。”
    她不由得脸色一红,柔情似水的眼眸转向我,吟道:“非关月季姓名同,不与蔷薇谱牒通。接叶连枝干万绿,一花两色浅深红。”
    “恭喜妹妹做得一首好诗。”我响亮地拍了几下手掌,赞叹不已,脸上漾满了笑容,“妹妹真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心下真真是好生佩服。”
    “姐姐快别这样说了。区区一首诗,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我姐妹情深,无须说这些见外的话。”
    我久久点这头,猛然眼睛雪亮,突兀道:“妹妹,既然是难得出来一次,便好好放松罢。姐姐有个提议,不知该不该说?”
    菁贵人奇道:“姐姐请讲。”
    “妹妹,我们……我们不如一同前去比赛捡地上零落的花瓣吧,看谁捡得更多!”
    她显然是始料未及,吞吐道:“姐姐,这……”
    “好了,别拘这些虚礼了,平日里妹妹呀,总是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今日呢,便同姐姐开心地玩一玩罢!”我牵起她的手快乐地奔跑起来,奔向玫瑰林的深处,原先是犹豫着的,最后终于融化在我明媚的笑容中,随我一同开心地肆意笑起来。
    “姐姐,你等等我,别跑这般快呀……”
    “这儿的花瓣真是多呢,姐姐快看,简直超过了妹妹的想象。”
    “妹妹,别怔着了,快过我这儿来罢。”
    “哎呀,你才捡了这许多,可要输给我这个当姐姐的了呢!”
    我们愈玩愈洒脱,都各不服输,花园中不时传来我们银铃般的笑声,这是进宫第一次笑的如此开心,如此自然,如此惬意。我们两人如同天真单纯的孩童一般,已经完全忘怀了一切,不知现下正存在于一个幽幽的深宫里,这是一个残酷与斗争的境地。
    玫瑰,美丽舒展;女子,欢笑如诗。
    这是我在宫里第一次笑得如此释然,无邪得没有一丝瑕疵,却亦是唯一的一次,最后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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