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所有人都是他铺路的棋子，包括自己，看着子阎朝着自己铺路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什么都值得。
    “子阎，你可以独当一面了，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做一名明君，不要辜负……”司马长离还想向从前那样的口吻嘱托他，可终究停下了。
    “这个就不劳你多费心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说教，多说无益，不如想想你自己。”他冷冰冰的说，不留什么余地给他。
    场面瞬间僵持住，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四目相对间，眼睛里藏着彼此看不懂的情绪。
    有痛苦，有不甘，有委屈。
    曾经相爱的两人，面对无数困难与死局，也挺过来了，只是未曾想过走到这般田地。
    孟浮生率先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摇摇欲坠的模样，望着四周满目疮痍的光景。
    曾经在另一副光景下，他们相拥而眠，诉说衷肠，畅想未来。
    谁曾想，如今却到了不死不休。
    “阿离，你可有悔？”
    简单的称呼，让司马长离浑身一震，不禁脱口而出“子阎，我后悔了。”
    孟浮生心里一颤，转念一想只觉可笑，到这个时候，还垂死挣扎，可惜他不再是曾经那个被人欺骗的傻子。
    翻身下马，气势汹汹冲过去，一把揪住司马长离的衣领，咄咄逼人地怒吼：“你是该后悔，后悔不该放下身段陪本王演戏；你是该后悔，后悔不该杀仲老头；你确实该后悔……但世上无后悔药。”
    面对他的控诉，司马长离眸子彻底暗了下去，抿唇不语，心里痛苦失声：“不，我后悔要以这种方式离开，我后悔了。”
    司马长离强颜欢笑，撑着残破不堪的身子，眸子却冷漠十足。
    “孟浮生，本王是后悔当初遇上你没有立即将你斩杀了，后悔当初在战场上不该救你，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本王一定会将你诛杀掉，否则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孟浮生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顿时消失殆尽，只觉如坠冰窟，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踉跄退了几步，十分狼狈。
    现在他才意识到从始至终都是自己自欺欺人，自己从来没看懂这个人；一次一次自以为看透了他，可对面的人仿佛身在迷雾之中，拨开一层层云雾，仍然不得窥探其中秘密。
    如今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么的冷酷，多么的无情，多么的铁石心肠，冷血动物尚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心好痛，痛彻心扉；太疼了，疼得窒息，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模样，司马长离何曾不心疼，可他不敢更不能像曾经那般使他开心；如今物是人非，棋局早已摆好，走错一步，之前所做所为将前功尽弃。
    他不停自责，亏欠心想。
    花雨漱漱，风与花草木的摩擦声，风吹草动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格外的喧闹。
    “哈哈哈……”
    他笑了，笑得颠狂，笑得刺耳，笑得渗人，这笑声最渗人莫过于讽刺。讽刺自己自作多情，讽刺自己在此时此刻还痴心妄想，讽刺他的残忍，他的无情。
    司马长离眼底闪现过一丝悲伤，藏在**的素手不由自主紧紧篡住，提剑的手指指节泛白。
    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好想冲过去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对他说“我后悔了，但是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但，这不可能，再也不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布局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
    很快，他释然了。
    这样也好，断了他所有念想，哪怕是恨也无所谓。
    能见他最后一面，此生不悔。
    “咳咳咳……”
    咳嗽引得五脏六腑剧疼，原本苍白的脸颊更加白，喉咙一股咸腥袭来，司马长离下意识捂住嘴。
    孟浮生的笑声伴随着他的咳嗽恢复了清醒，眼底浮现出一丝担忧，但很快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冰冷模样。
    待咳嗽停止，攥紧的拳头不着痕迹藏在身后，只见一抹殷红的血流从指缝中渗出来。
    他的举动让孟浮生蹙起眉，手紧紧捏成拳头。
    他承认，从始至终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去担心。
    司马长离无视他的痛苦，继续说“孟浮生，可是那又如何？本王此生手上沾染鲜血无数，又岂会记住杀了那些人，要本王向蝼蚁恕罪，痴心妄想。”
    他想看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孟浮生非但不恼，反而更加冷静。
    冷笑一声。
    “司马长离，你以为激怒本王就能不去太尉和平越墓前赎罪，你现在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低劣，本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放过你，本王想要你生不如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司马长离莞尔一笑，完全不以为意，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从善如流“生不如死倒也不错，只可惜本王授你课业，你还是没有学到；念及旧情，本王再授你一堂课，如何？”
    孟浮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冉冉升起一丝不安，下意识冷笑反驳“授课，你没有资格，你只需该想想怎么赎罪。”
    闻言，司马长离也不恼怒，啧啧了两声，脸上扬起前所未有的得意。
    “你是在害怕。”
    不是反问，也不是疑问，是笃定，无比的笃定。
    仿佛听到天大笑话的孟浮生，突然大笑出声“害怕？天下将统，本王很快就是这天下共主，与天并肩，这世间再无人凌驾本王之上，本王有何惧，害怕，简直荒唐至极!”
    司马长离只是怔了一下，口中呢喃“是啊，什么都有，又怎么会怕了，可是我怕。”
    音量很低，低的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孟浮生口中即将到来的结局，还是怕死后被人遗忘，又或者是其他，其答案无人知晓，只有他自己清楚。
    再抬眼时，眼底那抹未知恐惧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惊的坚定和决绝。
    “那便祝贺君上得偿所愿，高堂得意，执掌天下山河，尊体安康，与天齐寿。”
    说罢，躬身郑重其事朝孟浮生一拜，这一拜，拜下去的是祝贺，是认可，亦是道别。
    孟浮生轻嗤，这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还真是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你以为求饶，本王就会饶了你，做梦。”
    像是被戳中“心思”的司马长离，骤然挺直了身体，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冷冰冰，带着嗜杀之意，拔高了声音“本王此生，杀人如麻，向来问心无愧。本王生前既然能杀其一次，死后下地狱照样能杀其千百次，赎罪，可笑。”
    完整将话还了回去。
    孟浮生心里的不安，没由来瞬间达到顶峰，就好像眼前人要消失一样，心跳没由来加速跳动。
    “你要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人拔起插在土里支撑自己的长剑，反手架在脖颈之上，深深看了他一眼。
    孟浮生瞳孔巨震，不待他做出反应，鲜血喷洒而出，如天女散花般；溅洒漫天飞舞洁白无瑕的梨花上，孟浮生身上银白的铁甲上，那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脸上。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孟浮生呆住了，眼前的一幕与太尉离开时的场景来回闪烁，恍惚间，两道身影似乎重叠在一起。
    哐当。
    长剑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孟浮生，看着直直倒下的身躯，手中的剑从也随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冲过去接住即将倒下的人。
    俩人同时跌倒在地，孟浮生所有的愤怒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慌乱用手捂着司马长离划破的颈部，企图想要止住血；可是他错了，这根本不可能止住，正如自己从始至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害怕，惶恐，不安充斥着周围的空气。
    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发紧，吐不出一个字，眼眶猩红，冰冷的泪珠从脸庞悄悄划落。
    司马长离笑了，嘴里大口大口吐血，纤细的手指艰难缓慢拂上他的脸颊，哆嗦着抹去他眼角的泪，眼底的倦意涌上来，瞳孔开始溃散。
    断断续续说“你看你还是怕……了，帝王之术最……忌对敌……人心……慈手……软，还有软……肋，这是本王授……你……最……后一……课……”伴随最后一个字颤音落下，刺眼的血水如源源不断的源泉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