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07  更新时间:09-10-18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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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东晋皇宫。
    “启禀公主殿下,义宗候求见。”晋宫中资深太监王春义弓着身子垂首立在锦帐外低声禀报道。
    “咳……咳……”我伸手撑着身子想要坐卧起来,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帮忙,给我塞了一个柔软舒适的龙凤靠枕垫在身后,我捏了捏太阳穴,有丝乏力地对王春义道:“让他进来。”
    “是。”王春义领命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片刻后,随着一串尽量放低的脚步声传来,锦帐的帘子被放下,一个恭敬的男人声音响起“微臣义宗候司马润拜见安和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义宗候免礼。”我虚弱地说了声,然后便对周围的太监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公主殿下。”王春义领了一众太监和宫女施礼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我立刻心急地撩开帐子,催促道:“快给我看看。”
    司马润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笺封了蜡的密信给我,我迫不急待地拆开信,看完之后有丝释然却心生疑惑,问道:“消息属实吗?”
    “绝对属实。”司马润自信地答道:“微臣办事,公主放心。”
    说起来这司马润虽年近四十却也仍是一表人材、风度翩翩,不过却拜了我那十二岁的皇弟司马曜为干爹,这件事情就令人想起来比较恶心了。他原是建康城里一落魄世族子弟,本姓李,叫李润,十几年前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得见先帝并为先帝所赏识,后来将他派给了太子司马曜做老师。这李润长的乃是一颗七窍玲珑心,立马就在太子的一众老师之中,最得太子欢心,并私下拜太子做了干爹,自己大人家三十来岁倒是做了干儿子。
    等到了前两年先帝驾崩,太子司马曜继位。但司马曜继位时只有十岁,由褚太后听政。先帝简文帝丧事刚办完,忽然有卢悚率领的几百人,杀入云龙门,声称奉海西公司马奕回宫复位,直冲入朝堂、内宫,抢取武器,大砍大杀。后被禁卫军镇压,卢悚被捕杀。不久,桓温率军入都,合朝震惊,怕他前来夺帝位,但没过多久,桓温就病死,使东晋王朝又度过了一个危机。
    李润正是在这两场大变中护驾有功,从此青云直上。
    危机解除后,小皇帝司马曜立刻封了这位干儿子为义宗候,并赐更名为司马润,宠信非常,纵然满朝文武亦有对他不满弹劾者,却也挡不住他一时的风光无限。
    不管怎么样,反正给小自己三十岁的小孩当干儿子,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心里够恶心,但是古往今来,那些为了仕途富贵不择手段,踏着尸体淋着鲜血上位者都多不胜数,他司马润认皇帝做干爹倒也不算什么大的罪孽了,虽然会让人对他的品性产生疑问。
    “绝对属实,绝对属实怎么突然就从不分日夜的宿醉到带人狩猎了?”我拧着眉头问,一直以来我都让他帮我去探慕容冲日常生活作息的琐事和细节,半年多来,得到的总是他不人不鬼,颓废不振、暴虐不堪的消息,这会儿突然竟会去狩猎……杀生?他是要疯狂杀生来宣泄心中的恨吗?
    “个中原委微臣不知,不过想来人纵然再过伤心,也总有清醒伤愈的一天。”司马润看了看我,小心道:“那平阳太守尚且年幼,伤疤好的快点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好了!”我忍不住喝止住他,他赶紧垂首道:“公主息怒。”
    我粗喘了两下,没好气地跟他说:“行了,现在没人,你也不用跟我来这套虚礼了。我问问你,这都半年下去了,你还没找到王嘉王道长?”
    “微臣办事不利,王道长云游四海、仙踪不定,微臣一时还查不出来。”司马润语重心肠道:“公主凤体为重,还是要好生调养……”
    “行了行了!”我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趿了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司马润立时一惊,刚要开口说话,我便打断道:“我穿了衣裳了,一件不少,没人挖你的眼睛。”
    踱了两步我便心烦心意地在他面前坐下,皱眉道:“候爷,我哪里是什么先帝的公主,你怎么就听了王道长的话把我弄到建康来,半路上给我扔了该多好?”
    “公主这是哪里话,莫说以前如何,现在公主确是皇上下旨亲封的安和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瞧他一脸恭谨守礼的样,我不由弯下腰来,双手扶膝盖,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好吧,我是陛下亲封的公主,先帝遗落民间的明珠,那咱们俩也算是亲戚了,我还是你的长辈……”
    “微臣恭听公主教诲……司马润一脸正气地接受了我这么套近乎的说法,我不由带了些火气,道:“别跟我这么讲礼数了行不行?就算我是先帝之女,可陛下的圣旨也只是说代先帝认为义女,我的身份其实和义宗候你是一样的,都是一个‘义’字,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可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逃到平阳去?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一再帮我藏着掖着,可是欺君罔上啊!”
    那司马润顿时也变了脸色,含着怒气道:“公主您怎么能这么说话?”
    “怎么不能?”我的急脾气也上来了,道:“你把我弄到建康来问过我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没有?我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次。可把我弄来你有什么好处?我心不在这儿,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怪你怨你,你助我逃走好不好?或者帮我跟皇上说说,说那平阳太守少年英雄……”
    “绝无可能!”司马润斩丁截铁地告诉我:“我晋国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能跟那龙阳小儿……”“住口!”我怒声喝道:“司马润,你别逼我!”
    见我动了真怒,司马润口气又稍稍放松了些,道:“那件事情以后再说,公主凤体违合,微臣不敢多扰,公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告退。”
    我狠狠翻了他一记白眼,用力坐在床上,没有理他,重重喘着粗气,等他在我恶毒目光的注视下远去的时候,我才倒在床上,开始回想起这半年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来。
    当日我被苻睿一剑刺入胸口,绝无生还可能,在我临死前他问我到底有没有爱过苻晖?当然没有。苻晖亲眼目睹我中剑,又亲耳听到自我口中说出这句话,巨大的打击之下当场便形同痴傻,但见剑刃抽离身体我倒在了血泊之中,却又猛然清醒立时便冲上前去将我抱在怀中。
    “楚楚——楚楚——”苻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紧紧地抱住我浑身是血的身子,那么那么地用力,勒的我本就微弱的呼吸更加难以维持,似乎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面去,他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洒在我的脸上,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上他的脸,他伸出血渍凝固的手扶上我纤弱的手,帮我抚上了他的脸,他面容痛苦到扭曲,他张着嘴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全都哽在了口腔中,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似乎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在极力挣扎。我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回想着这三年来他对我从深憎厌恶到情根深种、爱若珍宝、再到迷失自己、忘乎所以,他对我,总是那么那么好啊……我却在心中时刻算计着他,他竟真是从来都不知道吗?还是心有疑惑却自欺欺人佯装并不知道?看着他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哭成了个泪人,如瓷捏的一般脆弱,不堪一击,我心中那个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刺痛了,我流下了一行清莹的泪水,一如春风般温暖地对他盈盈一笑,提上最后一口气,颤抖着声音告诉他“对……对不起……”
    “父王要把白虏全都弄到宫里藏着吗?”
    “平原公……趁我熟睡未醒之即,竟然破门而入,要……要轻薄于我……”
    “我不想嫁给老头子做小妾,可我没办法啊,所以我的脾气才那么坏,我害怕,我拿你撒气,对不起,都是
    我不好,我太坏了……”
    “不行!你才那么小,怎么可以嫁给那些老头子做小妾!我,你别害怕,从今以后,我保护你!”
    “能够看看日落后夕阳的余晖,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愿望,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一直想像着,可以有一个男子陪在我身边,静静地陪我看着太阳从山边落下去……”
    “楚楚你不要学嫦娥飞到天上去。”
    “楚楚,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我……大喜之日……我……我都没有跟她圆房……”
    “我既迫不急待地想马上见到你,又深愧负疚、没有颜面而不敢见到你。所以,我才来这片桃林流连,将我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重新走一遍,好像这样我就能离你近些,你又回到我身边一样。楚楚,你能不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平原公将民女带入自己的卧室好像于礼不合!”
    “我去剁了那毒妇的一双手!”
    “我不管!总之她这般歹毒地伤了你,我就必将十倍奉还她!”
    “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他,你从来就没忘了他,是不是?”
    “别恼我,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在洛阳这三个月我日日都在想你,你呢?可有也在想我?”
    “你可知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办个什么差?我便是欺君抗旨也要回来见你!”
    “楚楚,别怕,告诉我,是不是那混蛋他欺负你?他欺负过你是不是?”
    “今年我就要娶你,无论如何今年我都要娶你,哪怕父王不同意,我便不做这个平原公,我带你回邺城去,好不好?”
    “我去杀了他!”
    “我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有……只有他……”
    “对……对不起……”
    “不——不——不要离开我——不——楚楚——楚楚——”
    他痛苦地摇头,用力握住我想要从他脸上垂落的手,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不——不——不要离开我——不——楚楚——楚楚——”
    我一向不会心疼他,不是吗?所以,我仍然缓缓闭上了双眼,脸上挂着未干的泪。对不起,苻晖,再见了,苻晖。来世,不要再遇见我。
    他恨我吗?不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但愿他恨我吧,那样我的心里会好过一些。尽管我无数次狠下心肠告诉自己谁让他是苻坚的儿子,他倒霉他活该,可我还是会心有欠疚,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原来,我永远无法像自己想像的那样狠、那样冷、那样决绝、那样无情。
    我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冷却、僵硬,他发疯般地抱着我的身子狂吼、狂叫,然后提起剑到处乱砍、见人就杀,如杀红了眼的远古魔兽。
    无人制止的了他,他疯狂地追杀着苻睿,最终却因为悲痛过度、急气攻心而昏死过去。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却是永远都见不到我了,我的尸身已经被火化了。
    他疯了。他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怒睁血红的双眼见人便扑上去疯狂地狠咬,动辄便把人咬的鲜血淋漓,还将一个丫鬟的胳膊咬下一块肉来。苻坚没有办法,只能将他锁在铁笼子里,用巨大的锁链锁住手脚,防止他继续发疯伤人。
    最后苻坚命人将一个装满骨灰的白玉瓷瓶送到他面前,告诉他,他深爱的人,就在那里面,他才稍稍安定下来。摸着瓶子又哭又笑,抱着瓶子同吃同睡,疯癫痴傻,与废人无异。
    作者有话要说:孝武帝司马曜有个超龄干儿子司马润的事,是偶杜撰滴,表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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