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之隔，天壤之别。
    帐外寒风凛凛，帐内一室酒香。
    十几步路，我走的极慢，每一步都千斤重。
    站在帘后，闭眼深吸一口气，腹前的双手不由紧紧握住。这一步跨出，是无数的明枪暗流。是无法回头的一盘棋局、一场豪赌。我非汉仪之人，却赌上了整个汉仪兴亡。
    心中所有的计谋权算，只是书上所读，并未有实践机会。如今大好的练手机会摆在面前，说不紧张是假的。
    再睁眼时，已是满眼沉着，瞧不出半分端倪。
    “派人盯着人群。”对身后的何允下达指令后，我便走出营帐。
    一场针锋相对开场了……
    “各位大人真是忧国天下，这大冷天的起那么早？”清音流转，如出谷黄鹂。众人还未回神，就见一聘婷女子掀帘而出。端的清丽优雅，颜色无双。如水双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让刚回神的官员们又是一愣。
    浅浅一笑，习惯了众人惊艳的目光。
    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眼跪在帐前的官员们，朝服玉带穿戴齐全。竟还有两个武官？秀眉一皱，情况比我预计的糟糕。
    “臣等跪请陛下。”最先回神的是领头的文官，着一品大员的朝服。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低头，正襟危坐的模样霎时可笑。随后又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请愿声。
    “诸位大人。陛下还未起身，如此大声喧哗，扰了陛下清梦。意欲何为？”我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一群浑厚的男声中显得异常突兀。官员们面面相窥，一时静的出奇。
    “如此就烦请夫人去请陛下起身。我等有要事与陛下相商。”领头的官员一脸严肃，说得义正言辞。
    “陛下的脾气诸位是知道的，等陛下醒了，自会召见你们。如此便散了吧。”衣袖一挥，转身欲离。我知道，北烈的细作是不会轻易就放弃这么一个机会的。果然，没走两步就听到了煽动言论。
    “看来真如传言所说，夫人挟持了陛下，这才不让我们见。”
    “是啊，我们要见陛下，我们要见陛下。”
    嘴角微杨，优雅转身。将众官员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只见刚还义正言辞的那位，脸上闪过一丝不解。想必已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只是他依旧跪着，似乎非要见到陛下不可。陛下已三日不曾露面，他着实担心着。虽然陛下平时荒唐一些，美色当前也会有几次不上早朝不见众人的情形发生。可是冬猎如此大事，陛下是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突然下令驻军休养的。对上他望向我的双眸，我读到了他非见不可的坚持。哪怕引得皇甫远勃然大怒也要见上一面？不知该说他冥顽不灵还是忠君不移。
    “这地上冰凉的。何侍卫还不快派人取些软垫来，免得大人们跪伤了膝盖，一个个告老还乡的，汉仪可就要乱套了。”暗叹一口气，冷眼扫过人群，语气中的温度低了几分，“去给王大学士搬把椅子过来。”
    被点到名的王儒德，先是一愣，却越发跪的笔直。眼底是深深的不屑。
    “请夫人去请陛下。”王儒德作揖，却不拜。一个小小女子，依附陛下才有一言之地，怎入的了这学士大夫的眼？他拜她？怕她受不起。
    我迎风而立，寒风吹起鬓角的碎发，吹起摆地的长裙。一时间，无人出声。跪着的官员们再等我的回应，却等来我无尽的沉默。
    很快，软垫被侍女们送了上来。官员们这才觉得自己双腿已跪的发麻，可是看到领头的王大人不曾移动一丝一毫。这软垫是接也不是，不接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膝盖。
    “你不让我们见陛下，莫非真如传闻说言，陛下已遭你谋害……”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林大人说话可仔细着点。”冷眼如刀，气势不再收敛。
    听到这话，林玉科不由的抖了一抖。眼前明明就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孩，怎么给人的压力竟是那么大。她刚出帐时，他只觉得这女子美艳动人，陛下怕是被美色迷住了。可是几句话下来，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仿佛她天生就是站在最顶端的人。王者的气势……他怎么会觉得她的身上有王者的气势。
    “呦，刑部尚书刘启刘大人也在啊。”眉目一转，说不出的风轻云舒，“不如给翰林院侍读林玉科林大人解释一下言辱皇族是何罪？”
    被点名的刘启心中一惊，女子风轻云淡的就点出了自己的官阶职位，还知道自己的姓名。他的尚书之位，可是日前才晋封的。后宫女子真能这么了解朝堂形势吗？后宫向来不能干政，恐怕是陛下授意，让她来敲打他们这群臣子的吧？
    刘启心思，当下千回百转。不愧是朝堂打滚多年的人，圆滑透彻，不愿冒一点风险。此番前来，本也不想做这出头之鸟。但是由陛下恩师、大学士王儒德大人领头，他才连忙站队。想表一表忠心。只怕这次……
    而另一个被点名的人却没那么沉着了，袖中的双手不住颤抖。明明是婉转动人的声音，在他听来却如地狱之声。他清楚辱及皇族是何大罪。可不想眼前这女子竟真真问出了口。莫非要坐实他的罪名？
    “回夫人，辱及皇族，罪当抄家灭族。”刘启隐隐觉得眼前的女子得罪不起。
    “是吗？”展颜一笑，看的众人仿若置身在春季，可是下一句话，却又像被浇了一头冷水，“本夫人心善，便只杀你一人，不累及家眷族人。”
    “夫人，绕……”林玉科命字还未喊出，就已被何允手下的侍卫一把按住。他们是皇甫远的亲信，只听皇甫远和何允的号令。
    “何侍卫，你要帮着这来历不明的女子造反不成？”王儒德怒气满满的起身，言辞凌厉的指责。
    “陛下命属下听命于夫人。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何允面不改色的说。我心下一颤，皇甫远昏迷的突然，怎会下这样的命令。他是在告诉我，他信任我。无论接下去发生什么，他站在我这一边。
    “他是朝廷命官，怎可由你一区区**妇人裁夺生死？”王儒德怒不可遏。
    “我有陛下御赐金牌。”我答道。
    “陛下遇害，金牌有何之用？”一道粗旷的男声自远处飞来。
    “穆将军。”循声望去，是两武将中的一人。“将军是想去陪着林大人咯？”虽是笑着的，可这语气透出森森寒意。绕是当朝武将也被震在当下。只是军旅之人见惯了杀伐场面，自不把我这一小女子放在眼里。
    “夫人以为，以你一人之力当的了我等？……”穆武大步行来，每一步都带着浓浓的煞气。他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腰间的宝剑在阳光下发出阵阵寒光。
    袖中的双手不由用力握紧，只有疼痛才能让我维持着表面的冷静。越是心慌，越是云淡风轻。穆武在我一尺外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中是不屑一顾。
    “天气骤冷，妹妹刚好些怎就出来了？还生那么大的气。你这么不心疼自己，陛下知道了可怎么好？”清冷的女生从左方传来，上官清取过侍女递上的貂裘披在我的肩头。双手用力按了按，给我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她站在我身旁，冷静而果决，“昨日我才见过陛下。各位大人在这惊扰圣驾可不好吧。”
    “可……”穆武还想说什么，却被上官清打断了。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信了？”上官清冷声一笑，神色凌厉。他是她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她曾亲昵的叫过穆叔叔的人。如今却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和这小俩女子啰嗦什么，待我进去请陛下出来就是了。”蒙田不由分说的想要往里冲，仗着一股蛮劲，竟也无人能挡。
    “蒙将军，我奉劝你一句，不可惊驾。”这莽夫！这种时候添乱。
    “老子理会你一个小女子作甚，闪开。”蒙田才不会顾忌我的身份，说罢便一掌推来。在他眼中，如今请了皇甫远出帐便是忠君。而我，只能站在这，一步也不能退。若我有半分动摇，怕是说什么也拦不住了。
    “蒙将军，不可无理。”挡下蒙田的是肖楚。一招便轻松化解了蒙田的来势。肖楚宝剑一横，挡在我身前，一时无人能进一步。
    “果然是妖女，竟连肖楚也护着你。”蒙田被拦，当场怒气冲天。他是看重肖楚的。不与他人同流合污的性格，很得他的喜欢。不想如今却护着一个女子。
    “诸位大人，齐某不才，却也知道不该惊扰圣驾。”齐罗杰从围观的人群中缓步走来，打了个揖。他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却爱自由不曾有功名在身。因着老爹混于六部，每年的冬猎也是随行人员。从伊始他便瞧见了瑶儿姑娘，心下正觉奇怪，又见她周旋于各位大臣中间。只一眼便点出了各人的官阶姓名，分毫不差。他又一次被她惊艳。而话里话外，他终于弄清楚了，她竟是传闻中陛下的新宠，二十七夫人，蓝瑶衣……直到肖楚挺身相护，他才惊醒过来，真是她。
    “逆子，你疯了？”二十人中的齐大人，原本隐在末位，看着独子竟大言不惭的偏帮新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齐罗杰不语，站在一侧。心中连连摇头。父亲才能不高，靠着祖上祖荫才得了个侍郎的空缺。如今形势看着瑶儿势弱。可是那等才情绝艳的女子怎会做无把握的事？父亲就算站队，也是站在末尾。真若穆将军所说，陛下遇险，这等末尾，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他。父亲怎就看不透呢？而他私心里是偏帮她的。
    如此，我的身后是何允及皇甫远近卫。身前是肖楚，右侧是上官清，左侧是齐罗杰……
    肖楚与齐罗杰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竟也信我，却是出乎我的意料。如此表态，难道不知如果败了是赔上身家性命的吗？
    敛眉浅笑，无奈又感动，这一群傻瓜。
    两方对峙。一方文臣武将，兵权朝臣。一方年少轻狂，少年风流。
    明明阳光明媚的天气，却让人忍不住的打颤。围观的官员一时噤若寒蝉，深知明哲保身之道。全作了壁上观。
    裙摆摆动，我从肖楚身后走出，忽视他担忧的神色，护他们在身后。
    抬眸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我每往前迈一走，便盯着一位官员，朗声说出他的资料背景。
    “齐良才，礼部侍郎。祖父乃开过元老齐禄公，胸无大志。”
    “刘启，刑部尚书。家中妾侍二十三人。日前终得一子。真是可喜可贺。”
    “林玉科，翰林侍读，爱字成痴。听说家中多了副琅琊石刻。”
    “何士召，世人都称你为官清廉。可是妻子悍嫉，日前可把你养外府外的侍妾打的不轻啊。”
    ……
    “王儒德，大学士，为人迂腐，忠心可嘉。曾任陛下太傅。可惜年纪老迈，前阵子还把陛下赏赐的九龙杯给碰了一个缺口，是也不是？”
    “穆武，镇远将军，呈国孤儿，得蒙上官讯提拔，一路升迁，平步青云。可惜啊可惜……上官将军若知道自己的惜才之心换来今日的局面，怕是地下有知也不会瞑目。”
    二十步，一步一人的背景。我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却是近期发生的私密事件。看着他们一个个面色难堪，额间冷汗淋淋，不敢抬头对峙，不由心中冷笑。每个人都有弱点，也都有把柄。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他们，我握有你手中的秘密。如今你们可还会动我一步，惹我一分？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我刚才的言语将身后众人吓的不轻。汉仪朝臣的私密，不是谁都能知道，也不是谁都能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慢慢的，在我漫不经心的扫视中。一个，接着一个的文官不堪压力，跪下了……
    “哼，身为后宫夫人，妄论国事。来人，将人给我绑了。”穆武心中大叫不好，不想这女子三言两语就将这群文臣说的意志不定。得赶紧将她除去才行……
    “谁敢？”一声暴怒声从身后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