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绿波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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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7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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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入树林。叶子茂密,林间静谧至极,不似人间之境。
他姓左,单名一个香,是近年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大破赤月楼,直取清风堂,单挑莲云巷,闯极寒阵,斩六贼王……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足以大快人心,令人心服口服。
然而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一个相士,夜观天象,昼察百事,掐指一算,众生芸芸之相皆了于心。
今日他来这荒僻之地,是找一个人。一个他多年未见的,故人。
他从未来过这里,但他可以感觉到,那位故人,就在前方。
眼前渐渐出现了几抹嫣红,不只是谁在这荒草丛处三两种了几棵夹竹桃,花开恣意风流,俨然女子娇红的面颊。左香指尖触上桃枝,却是透过稀疏的枝条看向前方。
那里,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正挑着水,扛着锄,种下一棵桃树。明明看上去如此纤瘦,如此弱不禁风,却偏偏还要干这等山野农夫才干的粗活。她明明有些呼吸不顺,却还要勉强着力气将水一瓢一瓢地舀在树苗下。
故人。
她明明不该做这种事的。左香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不轻不重,恰好让这相隔不远的两人都能听清。种桃女子一惊,木瓢便掉在了水中。
左香唤道:“水袖……”
“你不要过来!”女子背对他,突然大叫一声。
左香退后一步,又唤:“水袖,我……”
“你不要过来,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我已经和你没干系了,你不要过来,你走,你走……”那女子惊恐万分,仿佛左香是什么阎王派来索命的使者。
“好,好,我不过去,你冷静点,”左香尽力答应着,“但,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女子突然安静下来,半晌,听得她喃喃道:“我已经不是长水袖了,当初的事已与我无关。”
左香不知是听没听懂她的话,又问:“为什么要留那封信给我?”
长水袖缄默,闭口不言。
左香再问:“还有,你的脸……”
闻言,她抚上自己的面纱,许久,蓦地轻笑出声。
“原来如此……”左香神色黯然下来。
“原来什么?”长水袖宛若惊弓之鸟般转过身来,神情之间尽显慌张,“你又知道什么了?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左香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去看她,“我知道,你用你的容貌,换了我一条命,然后又怕我嫌弃,留书出走,这一走,便是三年。”
长水袖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由最初的惊讶转变为淡淡的苦涩,她笑了:“你果然都知道了,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左香上前拉住她的手:“水袖,跟我回去吧。你的苦心,我都明白。”长水袖猛地抽出她的手,看着他,凄然道:“你明白什么!我不会回去的,这里多好,这里桃开四季,我在这里很开心。”
左香愣了愣,看向她的眼中满含怜惜,“水袖,这么多年来,你受了不少苦吧?”
长水袖冷哼一声,不答。
“可是这里不是该你住的地方,这些,也都不是该你做的事呀。”他接着道。
“那我该在哪?”长水袖突然反问,她的脑中浮现出曾经的一幕一幕——“继续住在那座深宅里,继续受你那些三妻四妾的气?”
左香眉宇间浮过一丝痛楚。
原来,她受过的苦,他从来也没有理解过……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们,我把她们都休了。”左香有些无奈,“所以水袖,跟我回去吧。”
长水袖吃了一惊,许是未曾料到他会为了她这样做,可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她笑笑,撇过头去,果然,他什么都考虑到了。他就是这样明白的人,力求任何一件事都做到完美,不给她任何退却的余地。可是……“左香,你很聪明,你什么都知道,你看这世间,就像是看一场戏罢?”
左香皱了皱眉,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红的唱了白的,白的装成红的,莺莺燕燕,到头来都不过落得一个善终,一个恶终。”她闭上眼,无意间有泪滑落下来,“可是,我已经很累了。左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太聪明,在你身边,我很心寒。”
“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对不对?”左香有些恼怒,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长水袖怔住,望着他,望着,好似被抽走了魂般,“呵…呵呵。”他还是不懂,果然不懂,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看她的么?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她已经不想再去解释了,解释了太久太久,久到连自己都放弃了。
“水袖——”远处突然有人唤了一声,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青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长水袖粲然一笑,道:“我不会跟你走的,因为我已经成亲了,他就是我相公。”
“你……成亲了?”左香细细打量起那人来。不瘦,略高,肤色偏黑,神色不定,显然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
“水袖,他是……”那男子有些迟疑道。长水袖挽过他的手臂道:“只是个问路的人,我们回去吧。”
“你相公……”左香轻声重复,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最爱我的么?阿裙,为什么不等我?”
长水袖站住了,听到他久违地换她的乳名,她恍惚忆起了好多。忆起他曾叫她等他,等他娶她;忆起她一度傻傻地等他,却始终等不到个结果……看着她出神,身旁的男子试着唤了几声,她回过神来朝他一笑,眼中含着泪光。
她回答道:“左香,怪就怪我们,有缘无分罢。”语毕,她挽着相公,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有缘无分……”左香愣在原地,一时无法接受过来。“有缘无分……”他本就是个相士,而她却用这种借口来拒绝他。她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曾经的情分,她都不管不顾了么?难道她忘了,他曾经是怎样将她从皇宫里接出来的吗?难道她忘了,他一直以来对她有多好吗?难道她也忘了,缘分这东西,他看得太多,却是从来不信的么?“哈哈哈哈……”他笑起来,一改方才的儒雅,就像个疯子。
“我才不管什么缘什么分,如果我不同意,它就什么也不是!”左香咬着牙说,一扬手,袖中软剑滑出。“相公——”长水袖还来不及反应,他便飞身上前一掌,击开了长水袖身旁的丈夫,再待他剑刃一侧,已迅速抵上了她的喉,雪亮的剑身里映出她更加苍白的脸色。“你究竟想怎样……”她几乎是颤着声音道。
“你跟我回去。”左香如是答,对她寸步不让。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择手段。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只要他要她回去,就算是用她的命相威胁,也绝不可能退让。
“我不会跟你走的,”她闭上眼睛,决绝,“你杀了我吧。”
“你……”左香怒了。她这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爱她,明知道他不可能下得了手的,偏偏以死相逼!“这些年来,我去了那么多地方,杀了那么多人,只为得到你的音讯。而如今,我终于找到你,便再不会放你走。”他笑笑,话锋陡转,“没错,你料定我杀不了你,但——如果是他呢?如果是他,我还会不会不忍心呢?”
长水袖蓦然明白过来,猛地睁开双眼,“不——不要——”奈何左香比她更快一步,手上挽了个剑花,剑尖对准了她的丈夫。只消他一挥手,便当场横尸。
“不,你不能这样,他是无辜的,左香,你这样做太卑鄙了……”经过太大的打击,长水袖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泪如泉涌。
“我不介意太多,自始自终,我要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阿裙,跟我回去吧。也许你可以不顾他的死活,但你莫忘了,秋原村的所有村民们。”
宛如忽然掉进了寒冷的冰渊,长水袖的心寒到了底。
表面上,他是如此温柔的人啊!
可他方才一句话,却是在不动声色地威胁她——若她不跟他回去,那么他不仅要杀了她相公,更要屠了她安身秋原村全村!
他真是太残忍了,果然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牵连所有无辜的人,更不惜让她恨自己。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疯子,你这个疯子……”她哭得断肠,果然该来的始终都躲不掉,“我跟你回去,你放过他们,你放过他们……”
左香蓦地就笑了,还笑得很温柔。他收起软剑,轻轻地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抱了起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间。尽管感觉到她的泪湿了自己的肩头,但她终于答应随他走,他仍是很开心。“你放心,回去后,我们就成亲,没有人敢说你的脸,谁说我就杀了谁。”
她依旧是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丁亥年三月,初九。
宜祭坟,不宜嫁娶。
长水袖坐在镜前,身穿一件大红嫁衣,几个丫鬟神色恭敬地立在她身后,将她的长发挽成喜庆的髻。
终于是要出嫁了呢……她笑了笑。这一刻,他们都盼了太久。可是望着镜中的自己,却瞧不见丝毫喜色。
她抚上自己被面纱遮住的面庞。
为什么要来找她呢……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呢……
她蓦地落下一滴泪来。
身后梳头的婢女愣了愣,手上一按,金步摇正好轻轻地固定在了乌发间。婢女微微伏身,“姑娘,准备好了。”
“是么……”长水袖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免动容了。真是……出奇的朴素呢。淡妆细眉,红衣陋冠,除了头上的步摇外再也没有多余的首饰,真是一点也不习惯呢。
婢女们看着她出神,轻声唤道:“姑娘,到时辰了……”
她蓦地站起身来,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煞是好看:“出去吧。”
内堂寂寞外堂嚣。
大堂中来了不少江湖上的人,堂内一派逢和之声。左香身着喜袍立于堂中,得体有礼,未曾怠慢任何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恭喜恭喜……”
“多谢……”
“哪里……”
“阁下言重了……”
角落里坐着一位貌美女子,从她这边看过去恰好可以看到堂中的红衣新郎官。她饮了一杯酒,颇有些失意地笑了笑,眼中红衣人影逐渐模糊成一片。
几个妙龄女子嬉笑着向她用来。为首一人娇笑道:“呀,这不是玉师姐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这微醉的女子闻言不语,又自顾自地啜饮一杯。
这女子姓柏名玉螺,是厉山派的大师姐,素来与左香交好,并且对左香也是一往情深,以至于众人皆以为今日左香要娶之人必定是她,可万万没料到竟是另一名陌生女子。她向来倍受厉山派长老们的宠爱,自是早有不少人眼红。如今这般失意,免不了要受众师妹的一番冷嘲热讽。
若是换了平日,以玉螺刚烈的性子必定早站起来辩驳,可她近日竟这般反常的无动于衷,倒是凭空增添了这些同门不少落井下石的兴致。
只听另一名稍年轻的女子道:“师姐不知道么?玉师姐对人家左公子的情意,我们谁人不知?可如今人家成亲了,新娘子不是她,自然是免不了要借酒消愁的。”旁边一干人等轻笑着附和:“只可惜借酒消愁愁更愁哦……”
玉螺的表情始终呆滞,她木然地看着远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那群女子依旧不肯放过她:“不过师姐你可不要伤心了,反正左公子是娶了又休,休了再娶,只要再等等,一定会轮到师姐你的!”语毕,又引来一片笑声。
旁边有位小和尚看不下去,上前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有所不知。左公子的这位新夫人可并非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反之这位左夫人的身世还很渊源,据说曾经是宫里选秀的秀女,是当今圣上为答谢左公子救命之恩特赐给左公子的。”
那群女子见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心下暗自骂道:这哪里来的莫名和尚,没看到这里尽是女子么?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难道不明白么?多管闲事!可面上却极是不以为然,“不过是皇帝不要的女人!”
小和尚素来吃斋念佛,自然是吵不过这群无理取闹的女人,于是望了玉螺一眼。他本是为着帮玉螺解围而来,而后者却依旧喝自己的酒,浑然不将他人的好意放在心上。和尚吃了碗闭门羹,只得摇摇头,叹息着走开了。
这和尚前脚刚走,就有人高呼起来:“新娘子出来了——”
大堂顷刻安静下来,只见一位身着嫁衣,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走了出来。堂下人等纷纷翘首观看:这女子虽蒙着面,但眉宇举止间皆有一股淡宁优雅地气质,想必面纱之下该是怎样的一副天资玉貌?
左香轻轻接过长水袖的手,笑得很温柔:“累不累?”长水袖看也为看他,径直向堂中走去,左香颇有些尴尬,倒也不很介意。
玉螺依然在喝酒,仿佛什么是都与她无关,她近日来只为了喝个尽兴而归。许许多多的人挡在她面前争先一睹新娘子的风采,也只有她一人,稳若泰山地坐在末席了。
师妹们好奇,踮着脚看得十分吃力,一边还斥道:“还遮面,哼,装什么清高,十有八九是个丑八怪!”话音未落,只听她惊叫一声便倒了下去。其他人惊恐地叫着她的名字,只有玉螺一人看到从她胸部穿过的暗器,竟是一盏玉杯,此时已深深地陷入了身后的柱子,入木三分。
她瞥过眼,恰好对上堂中左香投过来的漠然地目光。
玉螺的右眼跳了跳。幸好她们是在大堂的最后方,加之人群吵闹,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几个师妹一起抬着倒下的那名同门,急急忙忙地出去找大夫。
堂上一对璧人在敬酒,新郎官手中的杯子却突然不见了。众人皆是一愣,但也未多在意,便又换上的备用的酒杯。但这一切都被长水袖尽收眼底。方才的那个声音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可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让左香先下了杀手。左香的武功她自是了解,方才那一招,必定已经让那说闲话的人当场死亡,可……她的心中也没来由的漫出丝丝疼痛和恐惧。
敬过酒之后的二人就正式成为了夫妻。堂下又是一片恭贺之声,左香也都一一作了回礼。接下来便要将新娘送回洞房,新郎则要留下招呼客人。婢女如计划中去搀扶长水袖,可万万没想到在接近新娘的那一刹那便被狠狠地推倒在了地上。
堂内立即鸦雀无声——
左香惊了一惊,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笑着问她:“怎么了阿裙,发生什么事了?”
他还在装!
明明就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却还在这里自欺欺人的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长水袖冷笑道:“左香,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你还想要逃避什么,你要一辈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吗!”
“阿裙……”左香想了想,要去扶她,“你累了,我送你回房……”
“我不累!”长水袖用力地推开他,“你不愿意承认,那就由我来说吧——”她面向堂中所有面面相觑不解的宾客,宣布道:“今天的亲事就此作废,我是不会嫁给左香的,因为——”她面色一沉,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我已经是一个丑八怪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气,因为在面纱下的那张脸,枯黄无光,布满皱纹,纵横交错的痕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了!这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容貌,这明明是一位花甲的老叟!
“就这样的容貌……你还愿意娶我么……”长水袖噙着泪,问道。左香也是万分的惊讶,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果然不愿意了吧……”长水袖苦涩地笑笑,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当初她为了给左香解毒,牺牲了自己的年轻貌美,自然也是因为明白左香是多么在意女子的容貌,所以才会毅然留书出走的。可为什么左香还要来找她呢?明明两人都可以自此分道扬镳,过完各自的生活,可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呢?起码如果不来找她,还可以留下一个美好的梦,一个曾经如此美的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她把一切都坦白呢?
为什么……连幻想都不让留下呢……
“你走吧,都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长水袖笑了笑,转身朝内堂走去。那殷红色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红纱幔中,一股古怪的味道弥漫开来。
“起火了——起火了——”
“快逃啊——起火了——”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喜烛的火烧着了布置喜堂的纱帘,而火大有燎原的趋势,一下子蹭地老高,堂中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幸免于难。横梁倒的倒,塌的塌,宾客们再也顾不得其他,疯也似的挤着往堂外逃跑。
“水袖……”左香回过神来,想去内堂。但身子却被一股力拖住,这一拖便被拖出了喜堂。
“你放开我……”左香冷冷道。
玉螺却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腰,语气坚决,“我不会放的。”
“放开。”他加重了语气。可玉螺依旧坚持:“不放。”她问,“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论容貌、才智、性情、身份,我哪里比她差了?”
左香不回答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你究竟放不放?”
玉螺被他激怒,偏生道:“如果我说不呢?”
“哼……那就杀了你。”她万万没想到,左香为了救长水袖,竟然不顾她对他的情意,一掌击在她身上,毫不留情!
玉螺被重重地打出老远,勉强支撑起身子,却又吐出一大口血来,再次无力地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火海中。
“左……香……”
长水袖静静地坐在堂上。周围的支撑物接二连三的坍塌,她却对一切都不知觉般,怔怔地望着半空出神。
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死,实话说这都是她一早就设计好的,她只是想离开所有的人,静静的一个人死去。再也不用见到他,也不给他带来任何的麻烦。
突然觉得自己很荒唐。
许久许久以前,在自己还待字闺中时,最大的愿望便是入选宫中,能成为宫中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是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下场的。
但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依旧会选择左香。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可能……就因为当初她回头时,他的那一个笑容吧。就是那一个笑容,夺去了她一整颗心,一整个人。
对于这些,她从不后悔,从不。
“喀拉”一声,头上的纱幔因为火势的缘故裂开了,木柱重重地倒了下来,在她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咝……”突然听到吸气的声音,长水袖睁开眼,却看见左香正站在她面前,替她支撑着那根险些压下来的断柱!
“你来干什么?”她急了。
“你……想死吗?”他撑着那根看上去十分沉得柱子,问。
“我要生要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她道。
左香笑了,依旧如对她这般温柔:“那我陪你。”
“你……”长水袖愣了愣,“哼,随便你。”
两人突然无言,保持着各自僵硬的姿势。只听得周围火苗子噼噼啪啪的响声。
长水袖毕竟是女子,眼看着整个喜堂就要毁于一旦,再也忍心不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我?明明应该是指点江山,叱咤风云的人,为什么甘愿待在我身边,为什么……”
“呵……我也不知道呢。也许,就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很温暖,很……不是一个人的感觉吧……”左香轻声道。
长水袖看着他,再也控制不住,哭了。
她怎么没想过?她怎么从没有想过,一昧的只知道自己的苦,却还不是从来没有体谅过他。难道她不懂吗?明明她看的清清楚楚,可她却从没有去面对过!为什么他会娶一个又一个女子,就因为……孤独啊……就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从没有人关心没有人过问,所以才娶那么多女子,只为了有一个“家”的感觉啊……
可她竟然还理解不了!可她竟然还要那么残忍地对他!
“不要哭,好不好?你说我不懂你的想法,那你告诉我,让我懂,你说我看这世间像看一场戏,那你告诉我,你教我,要怎么演,好不好……?”左香看着她,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道。
“阿裙,跟我回去吧。就算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治好你的脸。可是,这世间只有你懂我,我不想失去你,跟我回去好不好,阿裙?”
“不,我不懂你,我不懂!你恨我吧,你丢下我走啊,你走啊!”长水袖哭着喊,哭着推他。
左香抓住她的手,身上的柱子失去支撑压了下来,左香不受控制地扑在了她的身上,“不……不走……”
“你走,你走啊……我不值得的,不值得你去死的……你走,走啊……”长水袖已经哭成了泪人。
左香却笑:“你看……再遇的时候你叫我走……现在……你还是叫我走……”
她紧紧地抱住他,心如刀割:“你这个傻瓜……傻瓜……”
火势很猛,几位身着道袍的老者立于火海前,在他们身后还有服侍不同的几位年青男子。
中间一人乃是武当派掌门人石道长,本被邀请,可因要事在身如今才姗姗来迟。他看着被火映红的喜堂,脸色大变,道:“左公子呢?”
先来的弟子恭敬道:“在……在里面。”
“那还不快去救!”石道长大厉声道。那弟子受命向喜堂冲去,可还未走出一步,便见到白光一闪,心口一窒,便倒了下去。玉螺突然站起身,从那具尸体上抽出剑,清清楚楚道:“谁也别想去救他们……”说罢,突然身子一软,勉强以剑支撑。
“玉螺姑娘,你快让开,人命关天!”石道长沉声道。
“我说过了,要想救他们,先杀了我。”她又重复了一遍。
石道长缄默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弟子,终于明白她并不是开玩笑。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那就休怪贫道出手了!”语罢,一掌上前。玉螺以剑抵挡,奈何本身功力自不如人,何况又受了左香十成功力的一掌,自是撑不住,再次口吐鲜血,栽倒在地。她吃力地翻过身来,望着被火烧光的原本的喜堂,视线逐渐模糊,笑得凄楚:“呵……呵。”却是再也醒不过来。
“罪过。”石道长鞠了一躬,只身飞进了已经倒塌一半的房屋。
“左香……左香……”她唤着他。“阿裙……”他努力地想抬起手来,却终是于事无补。她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他擦着她的泪,笑:“呵……说实话……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
她只是啜泣,不发一言。
他笑着看她,仿佛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事物。
终于,她也破涕为笑。
他们都听到了,衣袂飞扬的声音,并且都清楚,他们,谁都不会死了。
“阿裙,跟我回去吧……?”他依旧问。
“嗯……好。”而她也终于答应下来。
(绿波依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