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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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水将他中毒的事告诉寒竹,是真的没法儿瞒了。
    从那次的第二日,春水就开始吐血,眼前的东西也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最让寒竹生气的是,他还在接客。寒竹骂他,他也只是笑笑道:“习惯了,习惯了。以后还没机会了呢。”寒竹再骂,他就笑答:“我是中毒,又不是有病,不用养的。”等寒竹气大了,他就故作可怜地蹭到寒竹身边:“你说我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你还不让我自由自在地过几天……”直说得寒竹恨不得直接掐死他,又舍不得下手。
    寒竹见他日益消瘦下去,一面心疼,一面气他不好好保重自己,却一句重话也不敢说了。
    春水活动尚无问题,只是不能受惊受气,不然轻则吐血重则昏迷。
    寒竹直怕他哪天睡下了就再不醒来。要求照顾他,春水却不许,寒竹又不敢说急了,只得作罢。
    这日,阳光正好,春水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与他而言,这太阳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日后如果做了鬼,还不敢在太阳底下呆呢。
    寒竹端来一碗粥,蹲在他身边,一勺一勺喂他。
    春水并没有弱到如此地步。只是寒竹的情意他已无力回应,现在,趁还有命在,随随他的心意吧。
    “听说么?”寒竹在他耳边轻声道,“他就要回来了。他向皇帝奏明,他的爱人在家乡等他,可惜身份悬殊,难成良缘。皇帝居然答应不拘门第,为他赐婚。看来皇帝挺看重他的。春水,也许你们……”
    春水笑笑,推开粥碗:“我又蹦跶不了几天了,为了这几日毁了他的前途,不值。”心中却冷笑,什么赐婚?不过是皇帝在试探他们罢了。若真应了,只怕婚礼得跟葬礼一起办了。
    “你这样给他的前途,他能安心接受么?”
    “能。”春水笑着看着寒竹,“寒竹,相信我,相信我们,他懂我。”
    寒竹颓然低叹:“好,我相信你。可是,你要怎样让他放弃你?你又怎样让他接受张府小姐?”
    “嘿,山人自有妙计。帮我叫凌霄来吧。”
    “干什么?”
    “教给她让沈梦一定娶她的办法!”
    “又要学什么?”凌霄没好气地问道。
    虽然心里是有些感激春水这样为沈梦着想的,但毕竟还是情敌,也拉不下脸面放缓口气。
    “一个图案。”无心计较她的态度,春水直接告诉她。
    “什么?”
    “不要问了,只要你把这个画给他,他就会娶你。”
    “真的假的?”凌霄怀疑道。
    “我骗你干什么?”春水拿出笔墨,展开宣纸,“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活不了几天了,把他交给你我还放心些。对了,等他看见这个图案,无论他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话。不然,出了什么状况我可不负责。”
    “你怎么了?”凌霄惊道,“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哪像快死的人?”
    春水拿起毛笔,不再理她。
    一笔一笔,青莲图渐现纸上。
    一丝一脉,徐徐展开。莲花开到极致,本应极美。然而诡异的青蓝色却让那朵莲花生生散出妖艳之感,那样狂妄地怒放似是连灵魂都在燃烧。
    只是,燃烧之后,留下的,会是什么?
    那一枝一叶,不光是画在纸上,更是刻在心上。
    心如刀绞,是这样的么?
    这幅代表自己的青莲图将把那个曾承诺与自己终生相携的人推到另一个人身边。不弃不忘的誓言就此破碎。
    那些他曾经想放弃一切去换取的幸福将这样离他远去,那些阳光明媚的岁月将如此淡出他的世界。
    最后一笔落下,春水对着自己化身的青莲,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眼前摇摇晃晃的是满目的青蓝,好像那朵青莲重新由一个小小的花苞开始生长、绽放,最后以生命中最灿烂的姿态定格。它在那一刻获得了灵魂,亦在那一刻死亡。
    是谁说,死在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是最幸福的事?
    沈梦,你说,这就是我的幸福了吧?
    那幅青莲图好像带走了春水全部的生命力,他在突然之间就枯萎了。
    睡醒睁开眼的瞬间,大脑有短暂的空白。反应了一下,他又闭上了眼睛。
    世界,是黑的。
    不会是夜里,夜里楼内是很热闹的。看这安静程度,该是还没到正午,大家都没起呢。
    听见自己房中有什么声音,春水皱了皱眉。
    “你……醒了?”是寒竹。
    春水安下心来。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这么依赖他了么?
    “春水?”见那人没有反应,寒竹又叫了一声。
    “嗯,醒了。”春水冲他笑笑。
    明显感觉寒竹长出了口气,春水奇道:“怎么?我睡了很久?”
    “不久。”
    “哦”
    “七天罢了。”
    “……啊?”
    春水愣了愣,又笑道:“寒竹,你学坏了哦。”
    没听见寒竹回答,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没离开自己。
    “寒竹,辛苦你了。”自己躺了七天,他怕是没几天好睡吧?
    “饿么?想吃什么?”寒竹避过那个话题,问道。
    春水感觉了一下,好像肚子里空了好久了,就点点头:“随便,什么都行。”
    寒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带着粥的香味儿。
    像以前一样,寒竹亲手喂他吃了,收了碗,坐在他身边。
    “春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春水立时心里一凉,这才反应过来从醒来到现在,寒竹语气都是生硬的,大概一直在生气吧。
    “寒竹,别骂我好不好?”春水可怜兮兮地赔笑道。
    “嗯,我不骂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伤是怎么来的?”
    春水暗叫不好,只怕是自己昏迷时寒竹帮他换衣服看见的。这回怕是不好哄了,春水只好低着头小声说:“干咱们这行的,哪有不受伤的……”
    “楼主说过,那样的客人可以不接,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伤?你很缺钱么?沈梦的事都结束了,你那么急着要钱干什么?”这是寒竹最不理解的,沈梦走之前他还没有那些伤的。现在沈梦已经不需要钱了,春水自己又……他那么急着要钱干什么用?那类客人通常给的钱都很多,看春水这一身伤,他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寒竹……我以后不做了……”语气好像犯了错的小孩子。
    “你倒是想做!楼主交代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养病!
    “嗯,知道了。”
    看春水难得这么听话,寒竹也就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吃了些东西,春水又睡下了。寒竹看他苍白的脸色,一阵心疼,一面又暗怪自己大意,要不是这次他昏迷,还不定什么时候才知道呢。
    这次春水睡得不久,天一擦黑就醒来了。寒竹让他再多睡会儿,又哪还睡得着?
    “有什么新鲜事儿没啊?”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了。
    “只一件。”寒竹喂他喝着楼主吩咐下来的鸡汤,语气淡淡的。
    “说啊。”等了半天后边又没音儿了。
    放下汤碗,寒竹拿帕子帮他擦了嘴。
    这个平日里最是机灵搞怪的人,如今虚弱地躺在这里,以前时不时的眼珠一转就冒出点儿馊主意来,现在却黯淡了双眸。
    他再也看不见了,他们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一个不问,另一个也不提罢了。
    “他……成亲了。”尽量放轻自己的语气,生怕他再受刺激。
    “哦。”春水倒是不见有什么情绪波动。
    一时无语,寒竹就要收碗下去,却听身后春水幽幽地说:“寒竹,你喜欢我吧?”
    寒竹手里的碗一个没拿稳掉了下去,“啪”的一声碎在地上。
    “嘶,吓死我了。”春水下意识地抱住头,“不喜欢就不喜欢嘛,你摔碗干什么?楼主问起来算谁的啊?”
    半天没有回声,春水不安地向寒竹的方向伸出手:“寒竹,你还在吗?”声音竟隐隐有一丝颤抖。
    因为中毒而冰凉的双手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只有那个人的声音能带给他奇异的安稳:“我在。”
    春水回握住他,蹙紧了眉,又强笑道:“兄弟,你知道我现在不方便,别吓我啊。”
    “对不起。”知道刚失明的人会比一般人更缺少安全感,寒竹将春水揽在怀里,安抚他的不安。
    其实一直清楚春水很依赖自己,从他将身世告诉自己的时候就知道。
    他的身世是他的伤,是最不能容人碰触的地方。
    就像可怕的不是黑暗,而是暗夜里的那道光。
    虽然今日他沦落至此,但他家里,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朝护国大将军府。
    很多人都不明白护国将军怎么会叛变的。那日他们闲来无事一起讨论,自己清楚地记得,春水一脸冷色地离开了。后来知道他的身世后再问,春水冷笑道:“功高震主,不除难安!”
    当年春水因为尚未成人躲过一劫,却被皇帝下了毒。春水充妓,也是皇帝下的旨。本意,就是不想让他活下来。
    寒竹在他背上轻抚着,缓慢却坚定地告诉他:“春水,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
    春水在他怀里低低地笑了:“我就知道。”顿了顿,又道,“即使我不爱你,也没关系么?”
    “傻孩子,”摸了摸他的头,寒竹笑道,“我爱你是我的事,你不用多想什么。”
    “那……”春水抬起头,试探着问,“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寒竹闻言一惊,又迟疑着问:“沈梦呢?”
    春水撇撇嘴:“他都是别人的相公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寒竹还在犹疑,春水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青莲已经死了,只有春水还活着,你要不要?”
    青莲死了,跟沈梦有关系的那个人已经随着那幅青莲图死了。
    只有寒竹身边的春水还活着。
    你,要不要?
    “寒竹啊,我要喝豆浆!沈记的!”
    寒竹突然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不是犯小人了?自从确定了关系,那人就对他呼来喝去的,看着比楼主使唤小厮还顺手呢。就冲这点,他也相信那祸害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像他们这种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哪会干这么缺德的事?
    刚从城西买回来徐记的包子,凳子还没坐热,又咬牙切齿地跑到城东买豆浆。
    “太狠了吧,这么使唤我的人。”看着寒竹的背影,有人不平道。
    “什么你的?他是我的!”春水完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按他的说法,死都快死了,楼主也得边儿靠!
    “你是怕他将来太难过吧?你为他做的那些……嘿,千金难买早知道……你个死小子!瞒我瞒得那么死!早知道……早知道,放了你们也少了你这么多零碎苦头。你啊,就是活该!倚门楼历来都有规矩不许接那样的客人,就是怕弄出来个你这样的,你还给我顶风作案!”
    “嘿嘿嘿,楼主大人别生气啊,您说您要是给我气习惯了,将来没人气您了您得多郁闷啊。搞不好再来个郁郁而亡什么的,嘿,倒是有人陪我了。”春水靠在榻上,光听他的语气,绝对听不出他现在已经虚弱得连动一动都没力气了。
    “……”本来顺嘴想回句“去死”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这小子平时就是最能折腾的,整天嬉皮笑脸好像全无烦恼一样,谁又知道,他竟有这么多事瞒着人呢……自己平时只顾着注意那些沉默胆小的孩子,竟将最需要关注的人漏下了。
    “楼主,求您个事儿呗?”春水又是一脸谄媚的表情。
    “说!”
    “那件事,别告诉他行不?”
    “你觉得,不告诉他,他会离开么?”
    沉默良久,才听春水苦笑:“不会。”
    “是啊,平白的好处,他是不会受的。你不如,再尝尝城南的酥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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