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篇锁 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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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闭的灵魂,被遗弃的身体;
两颗心的走近,或许不需要契机。
我是金色牢笼里的碎影,你是光明里的精灵;
如果可以,我只想用双手,紧紧抱住你……
当一千年光阴缩成一个弹指,留下的,只有对你绵绵不绝的爱恋和思念;
那些已逝的点滴,是我千年里每一天活下去的凭依。
如果背叛是爱,那我宁愿选择死亡。
只可惜,我没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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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冬天,鹅绒般的雪花在山颠片片撕裂。
雪花初落时原本很大的,只是在下落的途中会被风扯碎,我们看到的六角精灵,不过是雪花支离的尸体。
这个满是尸体的世界,更像是一个终点。
“我找了你一千年……”
“哦,那您可真有耐心。”
“我知道你离我并不远。”
“呵,那是因为我不愿出现。”
“现在就可以了么?”
“恩,这是……一千年前定下的时间……”
第一章
阴冷的地底,无光的世界,也许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死亡的暗夜,然而只要有一盏灯、一星火,他们就可以期待明天。
“喂,井源老弟,如果能逃出去,你打算干些啥啊?”
一个枯瘦的老头吃力地背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汗水浸湿了他和蔼的笑容。
“能干什么啊?找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行了。反正我们不一像上面那些人一样,要撑着活上一千多年!”叫井源的精壮汉子背了两块石料,又看了看身边的陌生男孩,“孩子,你打算干些什么啊?”
男害很瘦,被汗水和灰尘淹没的脸现出如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他是刚被抓进来的的劳力,仍很细腻的皮肤被勒出一道道血痕,但他仍旧笑着,仿佛根本不在意强加在身上的疼痛。
“我啊,其实……”
没有人看见黑暗中他眼中的世界。
“不许说话!快干活!”铁塔般高大黝黑的监工抡起鞭子,伴着一声脆响,一条血色伤口张牙舞爪地留在男孩单薄的背上。
“你凭什么打人!?”井源把背上的石料掀在地上,冲动地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话的人是我!”
“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鞭子在黑色的天空舞出一朵血色的花,“啪”的一声,又贪婪地舐了一口腥咸的血。
“孩子!”
井源惊讶地扶住挡在他前面的男孩,额上的青筋像一条条暴怒的蛇。
“呵,我没事……”男孩胡乱地擦了擦额上滚落的汗珠,凌乱的发下现出一双美丽的眼睛。
“你……”井源无声地看着他,从不知畏惧的肩膀竟然瑟瑟发抖,因为心中不一样的情绪。
“你们想造反吗!?”监工的胡子火一般燃烧起来,烤得畸形的脸像一块烧红的炉板,“让你们看看违抗命令的下场!”
“好玩么……?”
一个阴冷而又飘忽不定的声音从唯一的光明处传来,飞扬一片雾霭,黑暗的地底竟仿佛零落进了雪的碎片,他的声音和这个世界一样,像一粒尘埃。
监工立即放下手里的鞭子,诚惶诚恐地立在一边,高大的身躯瑟缩得像只受伤的老鼠。
“菁少爷……”
“很好玩么……?”
“……”
监工抬了抬头,却又唯唯地藏起满是深意的眼。
井源扶住男孩,无声地走到他前面,把他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男孩奇怪地看着仅有一点光明的地方,期待着一个人,或是,一个声音。
灯火吝啬地渗入的地方,光明与黑暗恣意地缠绵,竟美丽得像一个梦。
微渺的灯火里走出一个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身影,金色的长发、金色的头冠、金色的睡袍,还有,罩住右眼的金色的眼罩,也许是梦的幻象吧,男孩觉得那另一只眼睛也是金色的。
“女孩……么?”男孩不由自主地仰起头,黑暗中的眼睛像冰蓝色的星星。
金色的身影停了下来,用一只眼睛打量着这个两只眼睛的世界,嘴角现出了金色的笑纹。
“你,出来……”
男孩看着金色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下雪的梦,他静静地离开井源脆弱的庇佑,没有看见他的颤抖。
浑浊的空气里荡漾起无声的悲哀。
男孩走远了黑暗,走近了光与影的缠绵。
唯一的门关闭了,隔开了两个世界。
走出大门,男孩久未见光的眼睛有些刺痛,但是他觉得似乎所有的灯光都亮不过前面那个单薄的金色背影,他这才发现,原来“那个人”的头发并不是很长,垂在地上的不过是睡袍的下摆,他给搞混了。
他是什么人呢?长生种吗?
一路走来,楼廊上的守卫都向金黄色的他恭敬施礼,恭敬得有些疏离,而他却仿佛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仿佛世界是空的,而空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这家伙很傲慢呢!不,与其说是傲慢,不如……
男孩正想着,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宫殿一样金碧辉煌的房间、金黄色的蕾丝窗帘、金黄色的印花壁纸、黄金的家具、纯金的器皿,所有的一切都是金色的,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甚至……窒息。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金色的外壳包裹着什么,或是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金色的身影没有坐在正中的纯金椅子上,反而坐在椅子下面铺着金色地毯的台阶上,身子靠着栏杆,肥大的睡袍铺了很大地方。
男孩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并不是金色的,却是病态的苍白,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是深紫色的,像一块温润的宝石。在男孩来之前,那紫色竟是这里唯一的另类颜色。
“你……叫什么名字?”
故意拖长的声音,冰冷飘忽的语气,懒散阴森得不像孩子的声音。
“荒,”男孩微笑地看着他,“您是菁少爷,对么?”
“放肆!”
金色的身影突然坐起来,紫色的眸子放射出噬血般恐怖的光芒,一改刚才的冷漠和阴森。
然而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换了一副颇为自傲的表情。
“你……喜欢这儿吗?”
荒对着空洞的金黄色笑了笑,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一点也不。”
菁纤长的眉向上挑了挑,依旧保持着冷漠的声音。
“哦?为什么呢?”
荒觉得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有点开心,于是,他也笑得越发从容。
“我觉得……这里像个……笼子。”荒一边说,一边缓缓走起来,他摸了摸纯金的桌子,又抚了抚桌上的金器,“这里面的东西都那么富丽堂皇,可是,离我好遥远,这不像房子,倒像是一只……笼子……”
说着,他又撩起了窗帘,却突然发现窗子也是金的,在这里,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这竟是一个全封闭的房间。
菁没有阻止他,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睡袍下消瘦的脚趾。
“……菁少爷?”
“你说……你叫什么?”
“荒。”
“哦,荒……”他的声音依然像冬天里的寒霜,此时竟然显得有些笨拙,也有一丝颤抖,“你说,你想要什么?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荒正在封闭的窗边发呆,被他有些任性的话吓了一跳。
“什么都可以?”
“有话快说!趁我没改主意!”
“自由!行吗?我想……”
一道紫色的寒光剑锋一样划破金色的空气射进他的眼睛,惊得他一阵颤抖,然而,他觉得颤抖的不只是他自己。
“自由?!呵……呵……”菁扶着栏杆站起来,双手晶莹的皮肤下流着紫色的血,“笑话!”
冬雪般冰冷的声音撞击在同样冰冷的金饰上,激起悲哀而绝望的回声。菁弱不禁风的身体游离在金色空气里,像个灯火里的鬼魅。
“你一个低级的短生种,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您说过,什么都可以。”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反悔了,我就是喜欢看别人的不到想要的东西又苦苦哀求!我喜欢看见你痛苦!怎么样?!”
荒看着他原本俊美而憔悴的面孔狰狞得几乎扭曲,眼里竟然满是无言的悲哀。
“你养过小鸟吗?”
菁的身字震住了,仿佛被灼热的火烫了一下。
“我养过的,”荒无视他的表情继续说,“我原本想要它过更安全舒适的生活,可是它非但不吃我喂给它的东西,反而撞击笼子蹂躏自己的生命,它不是反抗我,而是拒绝饶恕它自己……”
“哼!哈,哈!哈哈哈!……”菁挥了挥手,突然疯了一样笑起来,声音尖利得像金属在痛苦地摩擦,“我可以告诉你,我也养过叫做小鸟的东西!它闯进我的领地,飞得很快、很高,哦,它飞得很开心的!可是呢?我把它杀死了!”
他举起苍白的右手,用迷离的眼光盯着尖锐的指甲,“你看,我就用这只手,把他捏住,活活地掐死!它还用乞求的目光看我呢!可也只挣扎了一下,就鲜血四溅、血肉模糊!!哈哈!咳,咳……”
他似乎很高兴,以至于高兴到呛咳,咳得像只即将散架的筛子,咳地眼泪也流了下来。
荒怜悯地看着他,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别碰我!滚!滚远点!”
菁踉踉跄跄地躲开,却被长长的睡袍绊倒在台阶上。
“我知道……”荒放下手,却握紧了拳头,因为他知道刚才手碰到的不过是一副未散的骨架,“其实我要的东西,你并不能给我,而且……”他看了看这个金碧辉煌的殿堂,又看着伏在台阶上艰难地喘息的菁,叹息般说,“你也只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还要活着……”
咳嗽突然止住了,仿佛突然扼住了喉咙,菁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变得嫣红,右眼的眼罩竟然像失律心脏一样跳动起来,眼罩下面似乎有一个圆球在横冲直撞,原本瘦削的脸上鼓起了一道道青筋,仿佛爬满了紫红色的蛇。
“啊——”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身子蜷缩得像只被火灼烧的虫,他从台阶上滚下来,全身不住地抽搐着。
“菁少爷!”荒急忙扶起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像沸水,“您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不……不用管我!我……我受不了了!”菁狂乱地抓着眼罩下不住跳动的眼睛,拼命地推着荒,“你快走,快走!”
“为什么这么大响动也没有人来呢?来人啊!快叫医生!”
“没用的……不,不会有人来的!你快走!啊!!——”他撕扯着身上的睡袍,尖利的指甲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道沟壑一样的血痕,整个人颤抖得像在火中挣扎的飞蛾“再……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菁吃惊地发现,金色睡袍包裹下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肉红色、紫红色的疤痕纵横交错,尚未愈合的伤口流出暗黄色的脓水,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味。
“我不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荒用用力抓住他鲜血淋淋的手,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害自己。
“笨……笨蛋!你就是我的活祭品!我要你来……是要吃你的灵魂!懂吗!!”菁挣扎着——和眼罩下剧烈跳动的眼球、和急待噬血的自己、和压住他双手的荒,凌乱的金色长发和火红色的脸,看起来像个地狱里的魔鬼,“你快走!去花园的假山,小……小鸟就是从那里飞进来的!快……快走啊!——”
“我不会走的!怎么能就这样走掉!你要吃,就吃好了!”荒大声喊着,声音竟然盖过了菁痛苦的嘶叫。
菁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不住地挣扎撕咬,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滚烫的泪从火红的左眼流下,在灼热的脸上蒸发成一片悲哀的雾霭,绝望与疯狂代替了悲哀,他终于张开了溢满鲜血的嘴。
荒来不及多想,只是撸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塞进他的嘴里……
第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菁的灵魂才回到这个破败的身体里。
右眼还有余痛,体温却已经降了下来,他咀嚼着口中已经变得苦涩的血腥,漫漫回忆起那个曾经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生命,那个特别的,会说自由、说“不离开”的生命,然而,一切都不存在了。
泪无声划落,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与腥咸。
自己是个怪胎,注定只能用浸满罪恶的手拥抱自己,永远只是一个人……
也许死亡是最好的解脱,然而,只要还有一点点贪恋,就还有一点点存在的理由,哪怕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稻草。
“菁少爷,您醒啦……”
一个疲倦但依旧温柔的声音传来,吓得菁一阵颤抖。
一双黑珍珠一样柔润的眼睛,属于那个叫荒的男孩。
“你……”一阵晕眩袭来,菁仰面倒了下去,荒用手扶住他。
“您身体还很虚弱,再睡一会吧。”
“你……你没死?!我没有吃掉你?!”菁睁大眼睛看着他,像要把他钉在眸子里,想伸手触摸却没有半分力气,“这……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
荒把一杯温水放进他手里,微笑地看着他,“看,热的,不是做梦。我好好的,没死。”
菁乖乖地捧着水杯,欣喜地感受着水的温度。他第一次觉得温水是可爱的。终于,他笑了,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
“真的,你没有死,我没有吃了你,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泪悄悄从眼角划到唇角,他竟没有理会,“你看,我好了,我再也不用吃人的灵魂了!再也不会杀人了……”
一阵新鲜的血腥涌入鼻腔,他看见荒手臂上金黄色绷带上渗出的血。
笑容和泪水都化作一现的昙花慌然隐去,留下的只有一个让人心碎的表情和失去温度的声音。
“是我干的。”
不是询问,只是肯定。
荒不忍心伤害他,却也不愿欺骗他,只是宽容地微笑。
菁猛地推开他,喘息地靠在墙上,身体像他堆散掉的骨头。他看了看身上新换的睡袍,冷冷地盯着倒坐在地上的荒。
“你都看见了吧?”
“是……”
“你是第一个没有在我发病时死掉的人……”菁冰冷地笑着,狰狞的面孔宛若鬼魅,生命早已失去活着的温度,“你滚,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我不会走的。”
“什么?!”
“我不会走的。”
“你不是要自由吗?!我就让你走!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你害怕了?”
“放肆!”菁急促地喘息着,痛苦地闭上眼睛,却又忽而残忍地笑起来,妖冶而可怖,“你知道么?我为了一个灵魂可以亲手捏死一只原本还拥有自由的鸟,而你,只不过也是这样一只鸟罢了。”他伸出右手,露出可怕的肉红色伤痕,“我会用这只手把你捏碎,看你无力地挣扎、因为窒息而变紫变红的脸,看你鲜血四溅的样子……”
菁越加残忍地说着,泪却无声地从他枯瘦的脸颊上划落下来,伸在半空中的伤痕累累的手像风中的树枝,无助地颤抖着。
“菁少爷……”荒缓缓伸出手,靠近他的,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温暖它了……
“菁儿,你还好吗?”金色的大门外,一个低沉而温暖的声音撞击着门板,“我来看看你。”
“父亲!”
一种难以言绘的喜悦爬上了菁苍白的脸,美得让人心碎,看得荒幻花了眼,不禁想起了在光与影中初见他的样子。菁强撑着残损的身体下了床,却摔倒在台阶上。
“菁少爷!”荒慌忙扶起他,“您还很虚弱!不……”
“滚开!”菁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奔到门口,开门之前竟然换了一副容光焕发的表情,病态的腮红竟像两朵可爱的蔷薇。
“父亲!”
他打开门,一下子投入一个宽广而温暖的怀抱。
“菁儿,我听下人说你又发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恩!您看,我已经好了!”菁甜蜜地笑着,尽管有些气喘,看起来却像一个面色红润的健康孩子。“父亲,您坐,坐啊!”
菁第一次看到这个被称为“长生种之王”的人,却怔了一下,因为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菁的父亲很高大,也很英俊,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深黑色的眸子像两潭无底的深渊,似乎沉淀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菁长得不像他的父亲,难道像母亲?
菁的父亲发现了侍立在一边的荒,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慈爱的笑脸。
“菁儿,他是……”
“我是菁少爷的侍卫,祭先生。”
“侍卫?”祭打量着荒,目光冰冷得不像在看一个人,“菁儿,是这样么?”
“啊……是,是的父亲,”菁撒娇地拉着父亲的手,孩子气地靠在他身上,“父亲,您好久没来看我了……”
“啊……父亲实在很忙,很抱歉啊。”
“没关系的!只要您能来,我就很开心了!”菁努力地笑着,紫色的瞳人瞳仁像两颗欲滴的水晶,“您看,我的病好了,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啊,是啊!”祭的目光颤了一下,却掩饰地抚着菁凌乱的金发,“菁儿,你是父亲的骄傲,一直都是。”
“父亲,您……真的这么想么?”菁兴奋地望着祭的脸,“谢谢,谢谢您父亲!”
“那个……菁儿,”祭缓缓地抽出握在菁手里的僵直的手,“父亲还有很多事,该回去了。”
“是,父亲,您去忙吧,我会在这里安心养病的!”
“菁儿,记住,金色对你有好处,一定要尽量待在殿里,知道么?”
“是的,父亲,我会记得的。”
“还有……”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荒,“要……要好好照顾少爷。我刚才的话,你听清楚了?”
“是。”荒顺服地俯下身子。
“那,菁儿,我先走了。”
“我送您,父亲。”
菁牵着祭的手,一直送他走出金的大门。
看着他强撑的背影,荒的声音梗在喉咙里,简直要窒息。
菁反手关上了门,却忽然瘫坐在地上,那两朵美丽的蔷薇,分明是高烧的红。
“菁少爷!”荒慌忙跑去扶他的肩膀,“您太勉强了!”
“不要你管!滚开!”菁烦乱地甩开他的手,却不住喘息起来。
“少爷……”荒没有顺服地躲开,却强制地把他抱到床上。
“你……”菁气恼地靠在墙上,“你竟然自作主张,说什么侍卫!?你知道么?我从来不会让一个活物在我身边超过一个时辰!”
“那我就是个例外,少爷。”荒微笑着把枕头垫在他的身后,“也许,您正缺一个侍卫。”
“我缺的是血,是灵魂!”
“那也无所谓。”
“你……”
“您不是在养病么?先生为什么……”
“你闭嘴!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咳,咳……”菁激动得呛咳起来,“都是因为你,因为没吃到灵魂,所以我才这么难过!”
“哦,那么我待在这等你吃好了。”
“随便你!”
菁疲倦地闭上眼睛,竟然很快睡着了。
荒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在刺眼的金色中他安静的表情,忽然觉得,自由似乎也有另外的定义。
第三章
“啊!——这是什么怪物!?魔鬼!魔鬼!”
一个金发紫瞳的美丽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凌乱的长发披在惨白的脸上,像个失血的鬼魅。
“妈……妈妈!”一个和女人长得极像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瞪着惊恐的大眼睛。
“你……你叫我什么?!叫我什么?!你这个魔鬼、怪物!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女人的指甲在柔嫩的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好恶心啊!好恶心啊!”
“妈妈!不,妈妈……”
“恶心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妈……”
“去死吧,死了好了!死吧,死吧!”
“妈妈!妈妈……”
“妈妈!”
被汗水浸透的菁在黑暗里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空虚。
急促的喘息声盖过了他的呻吟,他缓缓坐起,颤抖地缩进墙角,仿佛要把自己塞进黑暗里。
“妈……妈妈……谁?”
“我,少爷。”静静走过来,“您……”
“滚!”
“您做噩梦了?”
“我叫你滚!听见没有!”菁使劲把枕头丢在他身上。
荒却接住枕头,把它放在床上,又在菁身上盖了条毯子。
“我不是说过不会走的吗?”
“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
“你不怕吗?”
“怕。”
“为什么不走?”
“不知道。”荒微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我是一只需要笼子的鸟。”
“鸟总是要飞的,不然就是死。”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菁无力地靠在墙上,任泪水冲刷着脸颊,没有声音。
荒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
“放心,我会陪着您的。”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菁第一次用乞求般哀惋的眼光看着他,脆弱得像会被化掉。
“恩。”
“永远么?”
“恩。”
菁没有说话,只是用布满伤痕的手握住荒的,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夜,握在一起的手再也没有分开过……
第四章
“你们瞧,这是我的侍卫,他叫荒!”
从金色宫殿里出来的一路上,菁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对卫兵说,对女仆说,甚至对金像、对壁画说。金色的长袍舞成花朵,他像一只翩飞的小蝴蝶。
“荒,你看,现在大家都认识你了!”
“是。”
荒俯下身,顺从地随着他在楼廊里跑来跑去,最后来到菁曾提到的花园。
所谓的花园不过是一个开满灯的房间,里面有桥,有山,有溪水,也有很多花朵,然而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太阳,也没有……自由的空气。
荒只觉得他们只是从一个笼子走到了另一个笼子。望着菁瘦削的金黄色背影,他的心无由地痛了起来。
“菁少爷,您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