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你是不能独自上路的。”顾书展如是说。
    “既然不能让人乖乖离开，那就把他放在眼前，出了事也好有个应对。”谢子颜如是说。
    慕言无奈，在打定主意的这两人面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执行。
    “我讨厌没有山没有水的地方。”顾书展皱眉望着窗外。
    那车夫据说是极有经验的，拉着他们走了小道，尽管能节约不少赶路的时间，但满眼的荒芜确实也让人心下烦躁。
    “顾少爷是选择住址么，还要依山傍水？”谢子颜淡淡地问，语气中尽是讥讽。
    “子颜实在不懂。。。。。。有了山水，才有灵性。”慕言忍不住了，接过话，瞬间感到几道视线直直地射向自己，他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谢子颜叹道，“祝贺你首次和顾书展达成共识。”
    慕言突然想起母亲来，是她抚摸着自己的头，望着天边的云影，柔声道：“没有山水，就没有生活。”
    没有山，便永远没有一个视线的着陆点，抬起头满眼望见的都是虚空，眼睛四处焦急寻觅。这也许就是流浪和行走的差异：行走，因着心下有一份牵挂，从来是不急不促，去收获一路的美景；可是流浪不是，流浪只是在找寻，期盼着漂泊中遇见一处可供停靠的海岸。。。。。。所以在没有山的地方，难有心安，毕竟这世上再难有别的东西象山一般把行者紧紧拥抱。
    而没有水，那地方便缺了一份雍容，一份沉静，一份海纳百川的平和。流水东施，带走带不走的，留下留不下的，永远没有人能回味起一滴水千百次从身边经过的悸动。没有水，就没有变幻，就没有一处可以容纳世间兴衰的轮回。连那世代兴灭的故事，也不过是为雨水冲刷殆尽，零散在尘土之中。。。。。。
    可是母亲，即使在有山有水的皇宫里，她找到生活了吗？
    “山是土丘，水是死水。”她这样说，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的光彩，“生活死了，但生活还在。”
    那时慕言似懂非懂，却依然能轻易剥离出她微笑之下的苦楚。。。。。。
    旁边突然传来的一阵欢呼打断了回忆，却是小家伙将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挥舞手臂奋力接住纷纷扬扬的雨丝，再坐定下来，瞪大眼睛好奇地研究着手上的雨水，并且试探着伸出舌尖舔了舔，眼中尽是快乐的神色。
    “真是小孩子。”受到他的感染，谢子颜唇边扬起微笑。
    “不，”顾书展紧紧盯着孩子脸上的欣喜，眼底流动着银色的光芒，随后，他看向窗外，睫毛微微颤抖着，投下淡淡阴影遮住眼中光亮，“他只是。。。。。。太久一个人了。”
    慕言一愣，骤然失了神。
    太久。。。。。。一个人。。。。。。
    那时候，柳絮飘过。扬起头，可以看见微风轻漾的细细痕迹。
    干净透明的天空，抹上继续深深浅浅的蓝，像忽地最幽处的纯净，无言歌唱着。偶有飞鸟经过，活出优美的弧线，点点涟漪便在这般沉静中扩散开来，振动心弦。
    可是，那记忆中的画面。。。。。。却尽是苍白。。。。。。孩子身旁是无力的空旷，突兀得触目惊心。
    他的笑容纯净而美好。。。。。。仿佛不知道伸出手只会拾得一掌的失落。。。。。。仿佛不知道他已经太久。。。。。。一个人了。。。。。。
    “小猪。。。。。。”回过神，才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伏在自己的腿上，已经乖乖睡着了，他咂着小嘴，眉头微蹙，不耐烦地翻动身体。慕言捏了捏他软软的头发，无意识地扬起嘴角。
    顾书展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终于到了一处小镇，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能看见人烟，几个人都觉出些久违的亲切。
    “我们去转转吧，”定下客栈，雨一停，顾书展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慕言出了门，“刚才我听好多人说今晚有放河灯的。”
    慕言被他紧紧扯着衣袖，只能回头示意谢子颜和小家伙跟上。
    尽管夜幕降临，街上却依然热闹非凡，鼎沸的人声回荡在上空。慕言一行就在人潮的推挤下移到了河边。
    清风过境，粼粼波光恬然荡漾，漫开点点涟漪。那清冷绮丽的月儿便骤然破碎，仅留下满江璀璨。
    眼底时有顺流而下的花灯，不紧不急地漂过，转瞬又消失在弯道处，不知去向。暖暖的烛光承载着世人的祈愿，在模糊黯然的月影下渐行渐远，慢慢不见。
    “给，就当是凑个热闹吧。”隔着人群，顾书展递来一个河灯。
    慕言抬手接过，却在触上河灯的那一刹全身一震，纷扰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车水马龙尽成背景，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天地间便只有那双沉静的银眸含笑看着他。
    “怎么了？”觉察到慕言的僵硬，察觉到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慕言回神，上前几步走到河岸边蹲下。
    把手浅浅濯在水中，深秋的寒意顷刻便缠绵至指间。冰冷的触感默不作声地蔓延，教得黑夜一阵黯然，思绪纷纷乱。
    小小的橘色光芒在他手下亮起，渐渐放大，轻轻一推，便顺着流水，平稳地滑到河心。
    那些悠远而恬静的光亮，回首又在何处可见？
    慕言抬头，朦胧中看见对岸一个小孩对着自己微笑，清秀的面容分外熟悉。
    那。。。。。。不就是儿时的自己吗？
    他闭了闭眼，再望去，只看见彼岸瑰丽的灯火，冶冶华华灼灼妖妖，似遥远天岸的烁烁星辰，不染纤尘。
    最近总是恍惚。。。。。。自嘲地摇摇头，却被另一个孩子吸引了注意。
    那孩子站在桥上，绚烂的灯火模糊了面容，但感觉。。。。。。却是惊心的熟悉。他就那样靠在栏杆上，冷眼望着隔岸的繁华，好像整个世界都离他很远，又好像天地都在他的脚下。。。。。。
    慕言定睛，却不见了小孩，只有不知何时去了桥上的顾书展，微笑着对他挥手。
    那晚的温暖柔和的灯火，沉淀在记忆深处，覆上了浅浅的绒光，聚敛成小小光亮，回想起来，像一场迷离的梦。所以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听说小家伙病倒了，慕言不免感到一丝被现实拉回的悲怆。
    “淋了一天的雨，又吹了一夜的风，不受凉才怪。”顾书展坐在一旁，跷着脚，捧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慕言把大夫送出门，回头看见他的悠然模样，皱眉说道：“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出去给小猪拣药。”
    “哎？”顾书展顿了顿，放下茶碗，扬起嘴角，“你放心单独和我待一块儿？”
    “我更不放心你和他俩中的谁单独待一块儿！”慕言一个暴栗打到他头上，顾书展顿时傻了眼。
    “怎么？”慕言不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顾书展缓过神来，对着他笑笑，又换上戏虐的语气，“只是没想到三皇子这么暴力。”
    只有谢子颜屏住神，捕捉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银色光芒。
    “没事你买柄剑干嘛？”慕言无奈地按住额头，刚才他们拿了药，筹备了一些必要的物件，这小子就拖他去了铁匠铺。
    “总得有个东西防身。”顾书展理直气壮，他一袭白衫，腰佩长剑，引得路人皆驻足观望。
    “本来不是江湖人，带上兵器，不是反而惹祸上身吗？”慕言只觉头痛。
    “有三皇子在，这祸根本不用惹，自己便会撞上来。”顾书展拉着他，拐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慕言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说，”顾书展突然转过身，懒洋洋地问道：“跟了我们这么久，你不累吗？”
    来人显然不设防，身形暴露在阳光下。
    “谷沧？”慕言诧异，只见他眉目间满是疲惫，月色的长衫浸透着点点血痕，“我不是让你留下保护子颜么？”
    “三皇子。。。。。。”谷沧一步步踉跄着靠近他，“客栈。。。。。。被劫了。”
    “什么？”慕言有些着急，“子颜和小猪呢？”
    “他们有其他暗卫护着，应该没事。”谷沧紧张地看了看后方，露出焦急的神色，“敌人快追来了，三皇子赶紧随我走。”
    顾书展伸出手，拦住他：“我们自有安排。”
    谷沧极力压制住怒气：“顾少爷不要任性了！再不走。。。。。。”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是吗？”轻柔的女声突兀响起，分外妖娆，紫衣女子缓缓踱出树荫，妩媚地笑道，“可惜，已经晚了呢。”
    顾书展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剑，低声问道：“你的功夫足以对付几个？”
    “一个。”慕言盯着那女子抱在怀中的小猫，认真地答道。
    风吹来，云飘过，太阳渐渐被遮住，地上的影子变得更浅。
    那女人抬头看看天，径直把小猫往后一扔，那猫前一刻还在她怀中享受爱抚，下一刻便重重撞在地上，摔得血肉模糊。
    “现在。。。。。。是一个都没了。”慕言叹道。
    那女人举手轻击一下，只见数十黑衣人凭空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白天。。。。。。为什么要穿黑衣啊？”慕言不解地问道。
    “傻呗。”顾书展随口答道，刷地抽出剑，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将黑衣人拦截在一米之外。
    谷沧亦轻轻跃起，飘若纸鸢，虽然较之以前费力不少，但也暂可自保。
    那女人没有行动，只是不经意地玩弄着长鞭，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突然嗖嗖两声，便有几道白光凌空射向慕言，他飞身纵起，回头一看，却见顾书展用力辟出数剑，那射来的白光似被无形坚壁阻了一阻，簌簌弹开，悄然落地。
    一条长鞭蓦地向慕言袭去，谷沧的脸色倏然煞白，一顿足，跃起数丈，将他护到身后。
    那长鞭却突然改变方向，绕过他，击向一旁的顾书展。顾书展也不躲闪，冷笑一声，赤手抓住鞭子，那女子防护不及，手一松，鞭子便脱了手。
    谷沧趁机带着慕言突出重围，不一会儿顾书展也跟了上来。
    “回客栈。”顾书展气喘吁吁，对谷沧说道。
    后者却故作未闻，径直向郊外掠去。
    顾书展眯起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把剑放入鞘中，仍是跟了上去。
    “谷沧，回客栈去！”穿过树林，眼前出现了一处悬崖，慕言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沉声命令道。
    谷沧看了看后面没人跟上，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抿了抿唇，握紧剑柄，决然抽出。
    “三皇子，对不起。”
    剑身微微颤抖却固执地对准慕言。
    “哦？”不同于顾书展瞬间苍白的脸色，慕言的心下却是一片平静，“什么时候？”
    谷沧一震，定定看向他。
    一些愧疚，一些无奈，一些无助。
    “他一直。。。。。。控着我的家人。”
    “这么说，我肯定是逃不掉了？”慕言苦笑，看看身后的悬崖，又看看站在不远处却完全没有机会上前的顾书展。
    闭上眼，将胸膛向前一送，冰冷的剑瞬间刺入身体，他诧异地看着鲜血似潮水般喷涌而出，不觉疼痛。
    “你看，刺偏了呢。”鲜血飞溅到脸上，慕言伸出小指沾染了少许放到嘴里，一吮而尽，“可是。。。。。。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扬起嘴角，身子向后一倾，便从悬崖上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