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沐倐就再也没来找过他。
    “这不是很好吗？”杨素玄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侧头看向慕言，“你正好扔掉了一个大麻烦。”
    慕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她有几次在紫竹院外遇见沐倐却看到自己就躲开的事。
    “她毕竟是我妹妹。”他这样对小家伙说，却看见孩子低垂着眼，晨光在微微颤动的睫毛尖上轻快跳跃。
    “小猪？”迟疑地唤道，就见小家伙一个激灵，迅速抬起头，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灿烂地冲他笑。
    慕言面部抽筋：“你竟然又睡着了。。。。。。”
    小家伙打了个哈欠，拉过慕言的手，隔着铁栏紧紧抱住，把脸贴在上面。
    慕言冷笑：“现在老实了？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翻的白眼。。。。。。”剩下的话却因小家伙轻轻的磨蹭而停在了嘴边。他长叹一声，看着那孩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苦笑道：“我确实拿你没办法。。。。。。”
    “但你也不能每次听见沐倐的名字就犯困，”慕言摸着他的头，温和地说，“好歹她也是你妹妹。”
    小家伙闭上眼，掩住眼底一抹兽类的暴戾，乖巧地点点头。
    “这里。。。真是荒凉得可怕。。。”隐约听见有人说话，接着便传来推门而入的声音，慕言心一惊，来不及回头，就地一滚躲进了一旁的小房间。
    “把他带出来吧。”从门缝中只能看见明黄长衫的一角，耳朵里却能清楚地听见皇帝低声的自语，“卫轼节回来了。。。。。。不能留他在这里。。。。。。”
    慕言不由失神，这句话。。。。。。他听了太多。
    顾书展凑到他的耳边，轻笑道：卫轼节，回来了。
    舅舅打翻了砚台，望着满地狼籍喃喃道：卫轼节，回来了。
    闲时去找叶清喝茶，却见他举着酒杯，站在窗前，淡淡地说：卫轼节，回来了。
    就连母亲，也在吃饭的时候，失神碰掉了箸子，叹息道：卫轼节，回来了。
    欣喜的，恐慌的，淡然的，失措的。。。。。。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姿态，慕言也多了一丝期待。
    卫轼节，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风云都为之变色。。。。。。
    “打开。”皇帝命令道，便有人悉索地行动起来，不知是触了什么机关，传来钝重的声响，慕言无法眼观，却猜测是那铁笼终于被开启。他紧握双拳，竭力抑制住想要冲出去带走小家伙的冲动。
    “把他带出来。”
    有侍卫上前，小家伙发出惊慌的呜咽声。
    他不喜欢被人碰！指甲深深插入了掌心，慕言恍若未觉。
    “既然不愿意被抱着，就放他下来。”皇帝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双赤裸的小脚出现在慕言的视线里，小家伙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移动。
    “果然是朕的儿子，想做什么别人是勉强不来的，”皇帝冷冷地说，“所以，就更不能留你了。。。。。。”
    话音还未毕，突然从附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房屋晃动起来，外间一片混乱，一群人明显慌了神，有人开始呼喊，有人开始乱窜。慕言也不得不小心地躲闪坠落下来的砖瓦。
    “都给我镇定！”皇帝的怒吼让所有人一滞，顿时安静了下来，“这点量的火药还不足以让房屋垮塌。。。。。。”
    “那孩子消失了！”有人惊呼道，慕言心中一紧，凑近门缝，果然不见了小家伙。
    皇帝却出乎意料地平静，“这么短的时间是逃不出去的，”他低声说道，慢步踱到屋子中央，抬头微笑，“我说得对吗？”
    “陛下神机妙算，在下佩服，佩服。”藻井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慕言惊讶地望过去，却只看见一袭白衣掠地，“但我一定要带走这孩子，陛下您会怎么做？”
    皇帝眼神一凛，加深了笑容，“当然是。。。。。。让路了。”
    “徐宇宣果然有趣，”那人也笑了起来，“你早就料到了这结局。”
    “我只是想看看他会下多大的赌注，”皇帝漫不经心地扫过虚掩的门，慕言一惊，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现在只是洗牌阶段，一切还未开始。。。。。。所以，即使你们利用慕言救走苏越，我也毫不在意。。。。。。”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那人扬起轻蔑的微笑，“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人能够命令我。。。。。。包括卫轼节。”
    “你当然不是为他，”皇帝风轻云淡地说道，“卫轼节可不会同意你炸掉整个皇宫。。。。。。不过，总有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那个不确定因素在。。。。。。”
    “确实是最大的变数，”那人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放声大笑，拉着小东西径直离开。
    “皇上。。。。。。”有侍卫犹豫着开口，“不追上去吗？”
    “追？”皇帝冷笑着眯起眼睛，“他的眸子可是银色。。。。。。”
    待得所有人离开，慕言走了出来。
    那笼子已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光芒，盛满了寂寞。
    慕言猛地转身，向谢府的地方急速掠去。
    顾书展，顾书展，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准备干什么啊。。。。。。”刚闯入皇宫劫走了皇子的罪魁祸首竟然还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一脸无辜地回过头，“你回宫了我实在闲着无聊。”
    像是预料到慕言即将开口的愤怒，顾书展赶紧把手上的孩子往慕言怀中一塞：“喏，给你，别生气了。”趁着他发呆的功夫掠出几丈远，顷刻间没了踪影。
    这。。。。。。是什么阵仗？
    慕言愣愣地瞪着小家伙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再次感到脑袋打结。
    “宫里肯定是不行的，谢府又有顾书展那个妖孽在，想来想去，只能把他寄放在这里，”慕言诚恳地说，“虽然这样，确实是为难先生了。”
    “不碍事，”叶清微笑着拱手，“叶某还要感谢慕言的信任。”
    其实是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慕言红了红脸，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拽了拽，他低下头，就看见小家伙嘴里鼓着气，气恼地瞪着他。
    “小猪，别任性，”慕言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叶先生是很好的人，要听他的话。”。。。。。。虽然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卖些莫名其妙的关子，故作莫名其妙的神秘。暗地翻了翻白眼，心里补充道。
    “小猪？”叶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家伙，见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转过身，把脸埋在慕言的膝上，顿时大笑起来：“这名字形象。”
    小家伙气得浑身发抖，却羞于抬头，于是张嘴重重地一口咬在慕言的腿上。
    “你。。。。。。”慕言疼得皱眉，但怎么也推不开他，只得对着叶清苦笑，“这孩子经不得调笑。。。。。。”
    “一头爱咬人的小猪。。。。。。”叶清扯动嘴角，勉强把笑容吞了回去，他敛了敛神，换上沉静的面容：“慕言知道五皇子其实是双生子吗？”
    “什么？”慕言失声，猛地站起来，小家伙不满地抬头，见他面色苍白立刻乖巧许久，一个人寻了角落蹲着。
    “先生可否说清楚？”慕言紧紧盯着叶清。
    “卫婕妤生的其实是双胞胎，”叶清轻轻晃动手上的茶杯，水中的倒影随势荡漾，“可是双生子自古就寓意着不详，”他顿了顿，蹙眉喝完了杯里的水，“于是轼节就在皇上到来前把另一个孩子偷偷送出了宫。”
    “卫轼节？”慕言错愕，“他是。。。。。。”
    “卫婕妤的弟弟。”叶清平静地接过话，“也就是皇上的小舅子。”
    “他和父皇，有什么过结？”慕言颓然坐下。
    “过结？”叶清摇摇头，“这个词，实在太单薄了。”
    “可惜我无法告诉你，局外人说不清，局中人看不清。。。。。。也许有一天，你可以亲自问轼节。。。。。。”
    慕言沉浸在消化震撼信息的失神中，没有注意到他的最后一句话。
    “那么另个孩子，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叶清满怀歉意地说，“轼节做的安排，没有人能观到全局。”
    小猪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兄弟。。。。。。
    卫轼节是小猪的舅舅。。。。。。
    慕言踉跄地走在回宫的路上，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消息更让自己震惊。
    “三皇子殿下！”宫门口的小太监四处地张望着，看到他时眼睛一亮，焦急地跑过来，“皇上找您好久了。”
    “父皇找儿臣有什么事？”慕言垂头行礼，竭力保持平静的脸色。
    “你又出去了？”皇帝的神色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嗯，回宫后发现有重要的东西忘在舅舅家了，便去寻了回来。”慕言低声答道。
    “那些事，让宫人做就行了。”皇上不耐地说，“找你来是有任务要交给你。”
    “请父皇吩咐。”慕言抬起头，却尽觉惊讶，皇上最是了解他的懒散性子，所以这么多年从不曾叫他做事。
    “我要你去蜀地找一个人，并把他带回来。”皇帝凝神望着他。
    “找谁？”慕言屏住呼吸，隐隐觉得惊慌。不会是要找。。。。。。卫轼节吧？
    “信菱公子，宋饮谴。”皇上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么紧张，你以为是谁？”
    慕言摇摇头，却感到心下一凛，他在皇上面前从来掩不住神色。
    “这件事我不希望别人知道，”皇帝走回书桌旁坐下，“别带太多人，至于安全，你不用担心，自有影卫跟随。”他察觉到慕言的犹豫，微微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父皇。。。。。。为什么会派我去？”慕言硬着头皮，说出心中疑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最是无用。。。。。。”
    “朕的儿子，定然有最妥当的决断。”皇帝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而且。。。。。。”他长叹一声，盯着慕言，声音中竟流出丝丝涩意，“在这个宫里，我只能信任你了，只有你了。。。。。。你明白吗？”
    他依然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却让慕言觉出了颓意，让慕言发现，原来他那如此强大的父亲也会疲惫，也会寂寞。。。。。。
    清风拂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投下淡色的阴影，遮盖了眼底所有的光亮。
    。。。。。。象幽静的山洞中泯灭了烛光，又象无尽苍穹压下，沉重得让人无法喘息。
    莫名的悲伤，莫名的绝望。
    如此深曳的眼潭，是毫无希望的追逐，如儿时的自己，沿着一条漫长的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那么远那么远的跋涉，没有疲惫，没有饥饿，没有恐慌，毫不畏惧阴冷的空气和骇人的狼嚎。
    不想停下，不敢停下，不愿停下。
    可是不经意垂头，却因为地上单单的影子害怕到哭泣。
    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人的追逐，一个人的旅途，一个人的存在。
    自始至终的，孤单一人。。。。。。
    “儿臣。。。。。。领命。”慕言闭上眼，深深地鞠了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