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是苍茫的白，映衬着厚重夜色，一直绵延至远方。
    抬起手，便有被层层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皎洁月光从指缝间泻下，覆上眼帘，顿时凝滞了呼吸。
    静默片刻，他微眯起眼。
    。。。。。。夜正静，月正明，风正急。雪积成絮。
    嬷嬷曾说，紫薇星划过的那天，雪老大老大的，纷纷扬扬洒满整个世界。等及天黑，月儿出来，把夜晚都照得亮堂堂。
    然后陛下就降生了。。。。。。小时总爱趴在框上看雪，把窗纸开了洞，冷风也进不来，小脸扁扁地压在窗上，动也不敢动。。。。。。
    糯软糯软的江南口音回荡在耳畔，带来阵阵暖意。
    静谧的雪夜呵。
    。。。。。。恰如斯。
    回过身，只见一队宫人身着单衣，恭敬待命。微微皱眉，随即想起是自己让他们压下急报以免打扰这突发的赏雪兴致。
    “起来吧。”他淡淡道，目光扫过一张张谦卑的面孔停在门边。
    那个瘦弱的孩子，在寒风中几乎站立不稳，大大的眼睛偷偷望向门外，侥有兴致。
    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他走过去，温和地问：“喜欢雪吗？”
    正分心的小家伙被突来的耳语吓得一蹦老高，愣了愣，乌溜溜的眼睛巴巴扫来，羞涩地点点头，脸上闪过欣喜神色。
    他也含笑颔首。
    “陛下。。。。。。”一旁的侍卫显然有些焦急。
    他回过神，侧头问：：“什么事？”
    “回皇上，卫婕妤今夜分娩，于子时产下一名小皇子。”
    。。。。。。皇子呵。
    他微微蹙眉，怎么尽是男孩。。。这已经是第五个了。。。第五个儿子。。。五皇子。。。和自已一样的排序。。。其母好像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宫女，只被宠幸过一次，很幸运地抓住了机会。。。。。。
    他忽然一滞，失了神。
    这个儿子，与自己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称谓，同样身份卑微的母亲，同样的。。。意料之外的。。。诞生。
    年轻的天子竟然感到不寒而栗。
    太像了，太像了。。。。。。
    就像自己，在多年之后，再次出生。。。。。。依旧让人战栗。。。。。。
    堂下的侍从久久得不到回应，小心翼翼地将视线停留在皇帝怔怔把玩着酒杯的指间。
    许久，
    “去瞧瞧吧，”修长的手指轻击杯身发出在寂静中分外突兀的清脆声响，他静静吩咐着，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去瞧瞧。。。也好。。。”
    这种感觉很奇异。
    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软软的积雪上，他突然这样觉得。
    恍惚中看到了二十年前的父皇，也是此般静默着迎向前方未知的绮丽灯光，孤独而落寞，唯有皑皑白雪无声相随。。。。。。
    天可真凉。他想着，裹紧了斗篷。
    行至紫竹院，卫婕妤已经睡下，他摒退了侍从，轻手轻脚坐到床边，认真凝视这曾和自己同枕的少女。
    她有着姣好的面容，微翘的睫毛投下半月形的阴影映照着被眼帘遮盖住的沉寂的湖水。
    微风拂过，犹不见点点涟漪。
    。。。。。。
    熹微的晨光中柔柔的小曲儿轻声响起，
    寂寞邀梧桐，清冷笑芙蓉。
    美丽的女子似最淡雅素净的仙子，不惹尘埃。
    “娘不能再保护你了，孩子，”她疼惜地望着他，“你一定要骄傲地活下去。”
    眼泪夺眶而出。
    “娘，娘。。。。。。”他喃喃道，像孩子一样紧紧拥住她，“你不见了好久，我怎么也找不到。。。。。。。娘，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再离开了。”
    他贪婪地注视着眼前人尚余泪痕泛着片片月光的脸颊，伸出手，想抚去她眉宇的痛苦。
    许是做了噩梦，少女突然紧闭双眼，睫毛不住地颤抖着。
    他骤然回神，茫然地看着自己停在空中的手。
    。。。。。。我到底，在干什么？
    苦笑着闭上眼，大概是最近太疲惫了。
    抿了抿唇，侧过身，就看见正在母亲臂湾里沉睡的孩子。犹豫片刻，他小心翼翼抱起了自己的儿子。
    小家伙被扎扎实实地包裹在襁褓中，偶尔微咂小嘴，不老实地翻着身。
    也许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样子。。。。。。
    他不禁扬起嘴角，心下恢复了宁静。
    如水月光倾上孩子熟睡的面容，似覆上银色薄纱。朦胧中，孩子缓缓睁开眼，黑亮的眸子紧紧凝视着他，仿佛沉积了千年的寂寞。
    他全身冰冷，愣愣地看着孩子勾起唇线绽放出若隐若现的笑容，才后知后觉松开手，踉跄着后退。
    “陛下小心了。”轻柔的嗓音响起，略带露水的清新，有谁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下坠的小孩。
    那是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俊雅清秀。只是。。。。。。
    。。。。。。那对眸子，恍若沉淀着整个世界，清冷如淡漠的飘雪，却又热烈似骄傲的火焰。。。。。。
    “陛下小心了，”他淡淡重复道，低下头，怜爱地看着怀中地孩子，几缕发丝随风飘动，“莫要伤了小皇子。”
    皇帝怔怔的，一时忘了斥责眼前人的无礼。
    少年一边轻抚着孩子一边哼起小曲儿。许久，他露出灿若朝霞的笑容，歪着头：“小皇子好可爱的！”
    皇帝垂下眼，小家伙正紧紧抓住被子的边角，两眼微阖，分明在犯困。
    刚才的一幕，不尽模糊。
    “错觉么？”皇帝诧异地自语。那为何一切都那样真实？
    他疑惑地抬起头：“你。。。有没有。。。看见他睁眼？”
    “陛下，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睁眼？”少年平静地回答。
    是呵。年轻的天子镇定下来，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睁眼。
    “不过，，”少年诡异地笑笑，“我知道，”
    “他不是小孩。。。。。。他会笑。”
    冷水从头浇下。。。。。。
    清冽的声音愈加轻柔，像极了孩子的耳语。
    “我知道他生来便会露出藐视万物的微笑。。。。。。
    我知道他的父亲当他是妖怪，他的母亲用性命才换取了他的生存。。。
    我知道他会学着隐忍伺机反抗。。。。。。我知道他处死了所有轻视过他的人。。。。。。
    我知道他弑兄杀父。。。登上了帝位。。。”
    清晰的字句像铁锤砸下，被埋葬的过往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绝望的话语，铺天盖地。。。。。。
    “我还知道，他一直都是那般骄傲。”
    年轻的天子心底满是恐惧，他不自觉地后退，直抵到冰冷的墙壁。
    无路，可逃了。。。。。。
    苦涩地笑笑，他疲惫地闭上双眼：“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少年平静地望向窗外，天地间一片苍茫。
    “你知道，我是。。。。。。卫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