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课快结束的时候，福娃让我鉴赏他的画，这倒不是因为我画画好，已经可以“鉴赏”，听起来跟大家一回事似的。“鉴赏”是福娃自己说的。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大家吧。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让我来“鉴赏”。
     我问，你让我看什么？
     他拿过一张纸，问，你看到了什么？
     花。
     再仔细看。
     黄色的花。
     用心看。
     向日葵。
     你在用心看吗？
     我用眼睛看。
     难怪，这幅画不能用眼睛看。
     那用什么？
     用心。看来你没这个能力。尝试着用心看一下。
     我为了不让眼睛看见，扰乱心智，便闭上眼睛，把纸放在胸口。
     你在干什么？
     用心看。我睁开眼睛。
     心怎么看。福娃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哦。我豁然开朗。
     福娃拿过纸说，是太阳。
     哪里？
     用心看。
     你不是说“心怎么看”。
     我也说了你没这个能力。
     哦。我豁然开朗。
     放学出楼门的时候，福娃碰到我，我推开他说，别弄脏我。
     他看看我。我说，我周围走着一坨坨的大便。
     福娃点点头，似乎豁然开朗。
     我从认识福娃的第一天起，总觉得他爱故作深沉，说些有道理事实上全没有多少道理的话，或者是别人早已听过多次的小故事大道理。而且还喜欢把简单的话说的很复杂，就比如说我要吃饭，在他口里出来就成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晚饭后要去上晚自习，也就不想那么多了。不过还是想起以前是怎么浓烈的憧憬大学生活的自由。小学的时候希望上中学，离家远一点；中学后希望上高中，离家更远一些；高中后就天天盼望上大学，所有人都说大学才是学生的天堂，飞得更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认为离家远就是自由。我走往教室的路上，又要去上晚自习才发现，天堂和地狱没什么区别，都是死人才呆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小学最好，总那么天真，先前还认为这种天真很幼稚，现在又希望有些那样的幼稚，却晚了。
     我们上晚自习的积极性没有，但来的人还是很多，只是因为刚来这个学校。我反正是这样想的，也会按时上晚自习。
     王达和福娃吵过之后有些闷闷不乐，和我吃过晚饭。我还胡思乱想着，他忽然告诉我，寝室里现在就你能说上话。
     我随着感觉自己肩上沉重了很多，以至于回教室的路上蠕动的很慢。
     李沐，你在干什么？
     我听着声音从后背传来，像是福娃的声音，试探着回头，刚转过四十五度又不想继续回，正考虑着再转回来，又试探着转了剩下的四十五度。
     福娃笑得脸有些变形，他说，李沐，叫你的时候总是那么慢吞吞，好像在考虑转过头是不是有糖吃，确定有糖了又考虑合不合自己的胃口。
     我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感觉还是很沉重。福娃打声招呼先走一步。
     史老师先我一步到教室，我跟在她后边，做贼似的小心，总觉得超过她准打电话报警。
     史老师大概知道我在后边，进教室的时候没关门。
     我坐到座位上时她才说，咱们班有没有参加学生会的？到班长那报名，明天到画室面试。
     我靠，还有面试。福娃情绪很激动。他对这些出风头的事情总表现的超常积极，似乎这些事情就是兴奋剂。
     咱班尽量多报，进学生会对你们也是锻炼。我们要多说能说，有些人跟什么人都能扯上话，那种人很厉害。现在社会上有才的人很多，若你有才不表现没人知道；要表现就要多说。不要认为自己是千里马，早晚遇见伯乐……史老师絮絮叨叨的教育我们。我已经听得很多很烦，从军训到现在，她总是一会认同我们，一会又否定认同我们。现在她说我们是千里马，说不定哪天又成了牵的马。
     在她说话的时间里，我总觉得自己的命运在她一开一闭的唇边挣扎。
     福娃和王达对史老师的讲道很反感，表现得更很奇怪。每当老师讲完话后，都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这时候我都会把窗户关紧，怕风吹来他们便消失。老师再讲，他们又开始挣扎，头上汗珠成颗往下落。老师停止，他们继续虚弱。很多时候搞得学生都很紧张，害怕他们就这样断了气。
     我看看福娃又瞅瞅王达，好像看见流下的是一坨坨的大便，不再紧张觉得好笑。老师突然说，迎新晚会玩得开不开心？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看福娃。他的表情变得神采奕奕。福娃歌唱的不错，在迎新晚会上稍露头角。有一个大合唱，每个新生班里选一个人，福娃就是这五十个人里的一个。晚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他说一定要我们给他加油，拍照。何南说他有数码相机，一定会把他拍的很帅。现在希望不要打扰他睡觉。
     照出的相片局部曝光过度。何南说他当时拍照的时候，闪光灯闪完，好像又被反射回来。拍过几张都这样，他便不拍了。我们集思广益说了很多原因。福娃却呆在一边一句话不说。最后总结出最有可能的一项是，福娃当日身上装有镜子之类的东西。我们问他是不是。
     福娃忸怩半天说，那天他洗过两次牙，牙齿亮得逼人的眼，像个小太阳，我很满意这效果。
     我们看看他，然后点点头。
     福娃站起来，说，我说说我的感受，那天也没什么，小场面。就是相片没照好。这是一大遗憾……
     我和王达捂住耳朵。他在寝室时不时冒出这些话，说有两大遗憾，一是相片没照好，一是相片没有他。每次都是“那天”两字一出，我们捂耳朵的动作紧随其后。
     老师示意让他坐下，说，我该走了，你们晚自习结束再离开。
     福娃说，史姐，你不住学校。
     是啊。
     这么晚回去多危险啊。
     你们只要不捣乱，我就可以早回去。
     你住我们寝得了，有一张空床。
     你们寝室不是正好四个人吗？
     只要你一个字，我们立马把李沐开除103。
     教室里笑声爽朗起来，老师也离开的春意盎然。我总不能理解他们在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