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妙故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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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7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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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恩第二天翻开日报时,指尖突然一顿。费市长走访基层的报道占据了整个头版,而在报纸最不起眼的角落,赫然印着“布衣千金”四个小字,寥寥数语介绍了她在孤儿院做义工的事。她轻轻摩挲着那行铅字,嘴角泛起一丝惊喜——没想到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见报。
“布衣千金!”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望去,允希正倚在门框上,见她注意到自己,他才迈步走进办公室。
念恩慌忙站起身,报纸从膝头滑落:“你也看到了?”
“我父亲今早特意提起的。”允希在她对面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他说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惜报道太简略,大家都好奇这位”布衣千金”究竟是谁。”
“也没必要知道,免得招来麻烦。”念恩弯腰捡起报纸,轻轻折好。
墙上的挂钟突然敲响几下,沉闷的钟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允希瞥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下班时间早过了,还不走吗?”
“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念恩指了指桌上堆积的文件夹,歉然地笑了笑,“你找我有事?”
允希的手指顿在半空。他慢慢收回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路过看看。”他站起身,“既然你忙,那我先走了。”
“对不起啊。”念恩跟着站起来,不自觉地扯了扯衣角,“等我忙完就来找你,我还有话跟你说……”
“嗯。”允希没等她说完就轻轻带上门。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电梯的叮咚声彻底吞没。
念恩望着紧闭的办公室门,突然觉得方才还令人安心的寂静,此刻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李建贤将报纸反复看了三遍,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角落——“布衣千金”四个字与费市长的报道赫然同处一版。他忽然觉得脸上有光,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这个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儿,竟意外地给他长了一回脸。
当天下午,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孤儿院门口。
“请问您是?”门卫大爷打量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警惕地问道。
“我是李念恩的父亲。”他整了整领带,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骄傲,“她今天在吗?”
大爷的表情瞬间舒展开来:“李老师啊!正在给孩子们上美术课呢。”他忙不迭地将人迎进会客室,“您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叫她。”
热茶氤氲的雾气中,李建贤环顾着简陋的会客室,眉头微蹙。
门外,大爷正压低声音对匆匆赶来的院长说:“原来李老师家里条件这么好,平时都没听她提及过。”
“那是人家不想说。”院长望着会客室方向,感叹道,“这李老师藏得够深呢。”
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念恩站在门口,白T恤上还沾着几点颜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她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父亲,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坐。”李建贤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茶杯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要不是这份报纸,我还不知道我的女儿在这里当起了活雷锋。”
念恩深吸一口气:“既然您都知道了……”
“我这些年对你太放任了。”李建贤打断她,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是时候给你找个像样的平台了。”
“什么意思?”
“今晚有个慈善音乐会,费市长侄女是主演。”李建贤从内袋掏出一张请柬,“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你跟我一起去。”
念恩猛地抬头:“我只是个教画画的,去那种场合也是大眼瞪小眼。”
“你以为家业能靠教小孩子画画维持吗?”李建贤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我老了,这家业迟早要交到你们手上。”
会客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念恩盯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指,那些斑斓的色彩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
“音乐会七点开始。”李建贤起身整理西装,“结束后直接来酒店。”走到门口时,他又补了一句,“好好打扮一下。”
“哦……”
听到女儿含糊的应答,李建贤的嘴角微微上扬——至少这次,她没有直接拒绝。
念恩最终还是认真做了准备。她站在穿衣镜前,湖绿色雪纺连衣裙上的波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她抿了抿刚涂好的唇膏,镜中人精致得有些陌生。
音乐厅内,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璀璨夺目。秉诚难得地带着几位检察院同事出席,一进场就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秉诚,你看看四周。”周华用手肘碰了碰秉诚,压低声音打趣道,“这些目光,都快把你盯穿了。”
秉诚从容地整理了下领带,目光扫过人群:“恐怕是认出咱们检察官的身份,多了几分警惕。”他轻晃手中的邀请函,“今晚的主角是我妹妹,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费检察官这就谦虚过头了,谁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周华挑眉,“过分谦虚可是另一种骄傲啊。”
“你的注意力应该多放在今晚来的名媛千金身上。”秉诚抿了口侍者递来的香槟,“机会难得,可别错过了。”
这时二叔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秉诚啊,怎么站在这里?前排给你们留了位置。”
“二叔太客气了,后排就很好。”秉诚婉拒道,“前排还是留给更重要的客人。”
“你这孩子!”二叔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臂,“都安排好了,快入座吧。”
落座后,大家品着红酒,余光扫过穿梭在宾客间的各色佳人。有穿着蓬蓬裙的活泼少女,有从头到脚都精心搭配的名媛,有气质清冷的文艺女青年,也不乏浓妆艳抹、眼波流转的妩媚女子。整个会场仿佛变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角色。
“天天对着案卷,眼睛都要瞎了。”一位年轻同事眼睛发亮,“这要是能天天看美女,工作效率都能提高。”
周华嗤笑:“瞧你这点出息,口水都要流到领带上了。”
“食色性也!”同事理直气壮地反驳,“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心里指不定比我还躁动。”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融入了觥筹交错的人群中。
会场另一端,念恩挽着李建贤的手臂,在觥筹交错间应酬着。李建贤突然将她引向柳总的儿子:“柳公子,这是小女念恩。”
柳公子上下打量了念恩,甚是满意地微笑点头:“你好。”
费祥和这时笑容满面地走来:“李总,怠慢了怠慢了。”
李建贤立即换上热络的笑容转身:“费局长!您现在可是春风得意啊!”目光随即落在费祥和身旁的黛莎身上,夸张地赞叹道,“这位一定是令千金吧?真是明珠生辉啊!”
念恩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注视着黛莎。多年不见,这位大小姐骨子里的傲慢丝毫未减。
不远处,秉诚的目光穿过人群,在看到他们的瞬间明显亮了起来。
费祥和谦逊地摆手:“小女第一次办个人音乐会,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要捧场。”他转向念恩,和蔼地说,“这是令爱吧?我们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李念恩,真巧啊!又见面了。”黛莎突然上前,优雅地伸出手。虽然举止得体,但眼底那抹居高临下的神色依然刺眼。
念恩从容地握住她的手:“好久不见。”话音刚落,黛莎已迅速抽回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转身朝对面的人群款款走去。费祥和向父亲点头致意后,也跟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冷淡让念恩一时尴尬。柳公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听说李小姐曾经单枪匹马揭发过民政局科长的丑闻?”
“什么?”念恩困惑地看向父亲,后者尴尬地轻咳一声。
“我对李小姐的光荣事迹很感兴趣,”柳公子微微倾身,“不如我们到那边小酌详谈?”
念恩尴尬地点头:“不过你说的那件事恐怕是以讹传讹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父亲一眼,“让柳公子见笑了。”
秉诚从洗手间回来,目光扫过喧嚣的宴会厅。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倚在沙发上交颈私语,或举着香槟谈笑风生。他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未见,只得失望地回到座位。
此时,黛莎已端坐在三角钢琴前。银白色的曳地长裙如月光般在琴凳四周铺展。主持人的开场白结束后,她的手指便如蝶舞般落在琴键上,一曲热情奔放的狂想曲顿时倾泻而出。
乐曲声中,宾客们或随节奏轻晃,或交头接耳。念恩正与柳公子低声交谈,突然被热烈的掌声惊醒。她抬头四顾,竟在对面的席位发现了秉诚的身影,心头顿时如小鹿乱撞。
一位年轻绅士端着酒杯走近钢琴。“可否有幸与小姐合奏一曲?”
黛莎头也不抬,目光仍锁定观众席:“请便。”
绅士将酒杯置于琴架,修长的手指随即在黑白键上跃动。欢快的圆舞曲响起,宾客们纷纷携伴步入舞池。柳公子风度翩翩地向念恩伸出手:“李小姐,可否赏光?”
舞池中,念恩心不在焉地跟着节奏,目光不时瞥向秉诚的方向。柳公子察觉她的分心,温声问道:“在找人?”
话音未落,念恩突然看见秉诚起身离座。眼看他就要走出宴会厅,她一时情急,脚步错乱间高跟鞋一歪,整个人从柳公子臂弯中滑脱,重重摔在大理石地面上。
“啊!”一声惊叫划破乐声。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她眼前碎成无数光点,钻心的疼痛从脚踝直窜上来。全场目光瞬间聚焦,音乐戛然而止。
远处,秉诚闻声回头——
柳公子僵在原地。他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困惑之间,眼睁睁看着念恩狼狈地跌坐在大理石地面上,竟忘了伸手搀扶。
念恩咬紧下唇,掌心撑着冰凉的地面想要起身。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动作一滞,这个细微的趔趄引来周围几声轻笑。她感觉有无数道目光如针般刺来,耳根烧得发烫,恨不得立刻化作一缕烟消散。
“你没事吧?”
这声关切的询问穿透嘈杂的人声,像一束光照进黑暗。念恩蓦然抬头,正对上秉诚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只剩下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向她伸来的手。
她鬼使神差地抓住那只手,借力站起的瞬间,竟不由自主地扑进他怀里。秉诚的胸膛温暖坚实,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骤然加速的心跳。淡淡的檀木香混着些许酒气萦绕鼻尖,让她恍惚间想起多年前那个落雨的下午。
“有摔着哪里吗?”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理智突然回笼。念恩猛地推开他,余光瞥见父亲铁青的脸和宾客们意味深长的笑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以及母亲多年来的耳提面命的教养,在这一刻都抛之脑后。她倒吸一口凉气,提起裙摆转身就跑,湖绿色的裙裾在人群中划出一道仓皇的轨迹。
秉诚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的触感。他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低头整了整领带,快步走出大厅。
黛莎悻悻地从琴凳上起身,裙摆扫过琴键,发出一串不和谐的杂音。她冷着脸穿过舞池,将那位年轻绅士独自留在钢琴前。绅士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手指在琴键上重新流淌出一段舒缓的旋律。
舞池很快恢复了热闹,但空气中仍漂浮着微妙的气息。几位名媛借着扇子的遮掩交换着眼色,角落里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
李建贤手中的酒杯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与柳总面面相觑的模样如出一辙。直到身旁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他才如梦初醒,连忙堆起笑容:“柳总见谅,小女怕是贪杯了些……”
柳总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扣,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李小姐倒是……别具一格。”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露台方向,“这般当众投怀送抱,看来令爱对费检察官……很是仰慕啊。”
李建贤喉结滚动,杯中的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柳总话中的刺再明显不过——这是在暗讽他女儿不知廉耻,攀附权贵。他强压下心头火气,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年轻人一时忘形罢了,柳总何必……”他忽然转向柳公子,眼神陡然锐利,“倒是方才小女摔倒时,柳公子为何袖手旁观?”
柳公子听后目光闪躲。柳总的酒杯在半空顿了顿,眼神闪烁地瞥向儿子,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辛辣的酒液。
庭院深处,绣球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晕,层层叠叠的花团仿佛为秋千上的念恩筑起一道屏障。她无意识地用脚尖点着地面,让秋千微微晃动,裙摆上的酒渍在月色中晕开成一朵暗色的花。
“李念恩!”
尖锐的喊声划破夜的静谧。黛莎踩着细高跟疾步而来,裙摆扫过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念恩抬头,正对上黛莎燃烧着怒火的眼眸。
“有事?”念恩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黛莎将手机几乎怼到她脸上:“装什么装?今晚这场戏演得真精彩啊!”屏幕上是秉诚与一位芭蕾舞者的合影,女子修长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看清楚了,这才配得上我哥!”
念恩的指尖深深掐进秋千的绳索。照片里秉诚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睛,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说完了?”
“不知廉耻!”黛莎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去,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愤怒的节奏。
夜风拂过,绣球花簌簌作响。念恩将发烫的脸埋进掌心,今晚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秉诚怀抱的温度、四周刺人的目光、黛莎恶毒的嘲讽。羞耻感如潮水般涌来,却又被心底某个声音倔强地反驳:那一刻的冲动,难道不是最真实的自己吗?
返程的轿车内,念恩任由额头随着颠簸一次次磕在车窗上。李建贤终于忍无可忍地拽过她的肩膀:“疯够了没有?”他的声音里混杂着恼怒与困惑,“当着全城有头有脸的人投怀送抱,我们李家的脸往哪搁?”
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在念恩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她像尊雕塑般沉默,所有辩解都化作喉间一块坚硬的石头。父亲喋喋不休的责问渐渐远去,耳边只剩下轮胎碾过鹅卵石的声响,仿佛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她最后的勇气。
检察院的茶水间今天格外热闹。几个检察官围在咖啡机旁,目光不时瞟向门口打电话的秉诚。
周华噗呲笑出声来:“看来唐僧终究还是被妖精给拿下了啊,这一口咬得够深啊。”
小卢从饮水机后探出半个身子:“你们是没看见!李小姐那个飞扑——”他张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拥抱动作,“比刑侦抓捕犯人还利落!”
角落里传来压低的笑声:“要论胆色,李小姐绝对是这个。”有人竖起大拇指,“敢跟官员叫板不说,连表白都这么生猛,实在是女中豪杰。”
秉诚推门而入的瞬间,茶水间顿时鸦雀无声。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却在低头泡茶时,被发红的耳尖和滚烫的脸颊出卖了心思。
“散了散了!”周华突然拍手,“再逗下去,某些人该”以寻衅滋事罪”起诉我们了。”几人哄笑着散开,只留下秉诚对着茶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允希推开出版社的玻璃门时,念恩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见到来人,她立刻起身。“那个……”念恩咬了咬下唇,“昨晚家里……有提起什么吗?”
允希眼前浮现出昨晚客厅里的场景——黛莎绘声绘色地描述时扭曲的面容,柏蓉英紧锁的眉头,还有秉诚一言不发转身上楼的背影。这些画面像钝刀般割着他的心。
“看来都知道了。”念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垂着头,一缕碎发滑落额前,在桌面投下细碎的阴影。
允希别过脸。他不想重复那些伤人的话,更不愿看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大家……怎么说?”念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压在允希心头。
允希苦笑一声:“你觉得呢?”话音未落就后悔了——他看见念恩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像被雨打湿的蝴蝶。
“一定……很糟糕吧。”念恩的指甲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月牙形的凹痕。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允希突然提高声调,又急忙压低,“但我觉得……你很勇敢。”这句话像铅块般沉入他的胸腔,在记忆的深水区掀起暗流。
念恩猛地抬头,正撞上允希眼中未来得及掩藏的落寞。他迅速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周末的晨光透过纱帘,在念恩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倚在窗边,两眼无神。
“念恩!”肖珍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宁静。她快步走来,“好消息!区妇联明天要办联谊会,你跟我一块去。”
念恩茫然地转过头:“我去做什么?”
“当然是相亲啊。”肖珍热切地握住她的手,“副主席的儿子也会去,比你大四岁,人品相貌都不错……”
“我不去!”念恩烦躁地抽回手,后退时撞翻了茶几上的花瓶。清水在木地板上蜿蜒成一条小溪。
肖珍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还想着那个检察官?”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他现在是市长的公子,围着他转的女孩子可不少吧!”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念恩别过脸。
“不害臊!”肖珍气得发抖,“你爸都跟我说了,当众……”她说不下去,按了按眼角,“这女孩子倒追,最后吃苦的都是自己。这么久了他来找过你吗?”
念恩握紧双手。肖珍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她却倔强地抿着唇不说话。
“明天打扮精神点,我们一起去。”肖珍的语气不容拒绝。
“……好。”念恩轻声应着,目光却飘向窗外。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下,就像她无处安放的心事。
月光如洗,孤悬在墨色的天幕上。秉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夜露打湿了他的衬衫,凉意渗进肌肤,却浇不灭心头翻涌的思绪。
自那晚音乐会过后,念恩扑进他怀中的温度仿佛还留在胸口。可允希忧郁的眼神,黛莎刻薄的嘲讽,都像无形的枷锁,让他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晨光微熹时,他终于发动了车子。孤儿院的铁门在秋风中吱呀作响,孩子们的欢笑声远远传来。
“费叔叔!”家乐像颗小炮弹般冲过来。秉诚弯腰接住他,孩子身上阳光的味道冲淡了一夜未眠的疲惫。
“李老师今天请假了。”大爷放下收音机,欲言又止地搓着手,“听说……是去相亲了。”
秉诚的手僵在半空。相亲?那她和允希……未及细想,身后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转身走进教室,一阵秋风掀起了窗帘,桌上的画作被风卷起,在阳光下纷纷扬扬地飘散。
他慌忙俯身去捡,却在拾起一张素描时怔住了——画纸上,他穿着检察官制服的模样栩栩如生,眼角眉梢的温柔被炭笔勾勒得淋漓尽致。
教室门猛地被推开。他攥着那张画冲出来,抬头时,阳光模糊了视线,只有一片枯叶在风中缓缓坠落。那一刻,他忽然懂了——他必须马上找到念恩。
晨雾还未散尽的林间,念恩踩着露水浸湿的落叶疾行。树影在风中婆娑。她停在林间空地,仰头望向被枝桠分割的天空——此刻她多希望生出一双翅膀,能挣脱所有桎梏,径直飞向那个不敢宣之于口的梦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第三次时,她才从恍惚中惊醒。屏幕上“费秉诚”的名字让她指尖发颤,回拨时险些按错键。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急切。
半个小时后,荒芜的公路尽头扬起尘土。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撕破晨雾,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在她十米开外。车门猛地弹开,秉诚的身影撞碎了一地阳光。
念恩站在原地,任秋风将发丝吹散成网。她狠狠掐了下虎口——会疼,不是梦。
然后她看见他奔跑起来。皮鞋碾过碎石,领带在风中飞扬。这个永远从容不迫的检察官,此刻正为她抛弃了所有体面。
当被揽入那个带着松木香气的怀抱时,念恩听见两颗心脏在肋骨间碰撞的声音。秉诚的指尖陷入她后背的衣料,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犹豫与思念都揉进骨血。
远处,几片金黄的树叶盘旋落下,正好停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
他们并肩走向那棵六年前亲手栽下的树苗。昔日的细弱枝干如今已亭亭如盖,斑驳树影在两人身上流淌。一阵风过,满树绿叶沙沙作响。她仰起脸,阳光透过叶隙在她眼中洒下星子般的碎光。他望进这双眼睛,看见六年前那个在树下冲他微笑的少女。
回程时,副驾驶座上静静躺着一卷画纸。念恩展开的手势像在拆封一件圣物,当素描上的容颜映入眼帘时,她唇角微扬,笑意如涟漪般漾开,整个车厢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原来你一直记得我。”秉诚声音低沉,喉结轻轻滚动。
画纸被她温柔地按在胸前:“现在,它该回到主人身边了。”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沉沉坠入他的心底。
车窗外,那片树林正在后视镜里渐渐变小。而他们,正驶向另一个崭新的春天。
到了小区,车还未停稳,念恩就看见了母亲铁青的脸立在单元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却被母亲一把拽住手腕。
“妈,我回来……”话音未落,肖珍已经气势汹汹地转向车内的秉诚:“你是谁啊?”
秉诚匆忙下车,他欠身的姿态恭敬却不卑微:“伯母好,我叫费秉诚。”
肖珍最受不得这套绅士做派,拽着念恩就往里走。念恩急中生智,回头喊了句:“费秉诚,telephone!”
“你在嘀咕什么!”肖珍几乎是押着她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念恩看见秉诚站在原处,一脸茫然无措。
家门在身后重重摔上。母亲把包往玄关一掷,皮手袋砸出闷响。念恩望着母亲绷直的背影,喉头发紧:“妈妈……”
“承诺在你眼里算什么?”肖珍突然转身,眼底的失望比怒火更灼人,“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等了大半天!”
念施闻声探头,睡衣肩带滑下一半,笑嘻嘻道:“姐终于等到喜欢的人来找她,这不是好事嘛!”
“好事?”肖珍冷笑,“可他搅黄了和我们副主席儿子的……”
“妇联副主席儿子怎么了,人家费秉诚可是……”话到一半,念施突然意识到这话听着像在攀比,赶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念恩趁机溜向卧室,却在转角处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炸响。她僵在原地——那是她特意为秉诚设置的专属铃声。
念施惊慌地朝她比划口型:“是费秉诚!”但肖珍已经按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