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青涩季节(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45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时光荏苒,转瞬八年过去。
秉诚身穿校服,耳朵里塞着耳机,边听音乐边等候公交车。少顷,公车来了,乘客们依次排队上车。秉诚往票箱里投下一枚硬币,随后走到最后一排靠窗边的位置坐下。
念恩双手抱着书包,箭步如飞地奔向公交站。眼看公交车缓缓启动,她迅速跑向车门,挥手示意司机等候。坐在车门口的一位乘客刚好瞧见了她,帮忙叫住司机:“麻烦师傅停一下,还有一位乘客没有上车!”
司机闻声,立即踩了一脚刹车。念恩见门开了,赶紧跳上车,慌手慌脚地从包里掏出一枚硬币投进票箱。她环顾车厢,发现最后一排有空位,立刻快步挤过去坐下。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痛痛快快地喘口气儿。
公交车一路颠簸不停。念恩打着瞌睡。放在腿上的书包不慎掉落,砸在脚上,她猛地惊醒,这才发现书包掉在地上。她捡起包起身时,不禁瞥见了秉诚的侧脸。他穿的校服跟她一样,原来是校友。他手里攥着一本物理课本正看得入神。物理符号从书脊爬进余光时,她蹙眉,扭头把整张脸贴在车窗上。梧桐叶在玻璃外晃成一片模糊的绿雾。
到站后,念恩对着玻璃上的光影整理一下凌乱头发,随后下了车。她一路小跑着,甩了秉诚一大截。秉诚单肩挎着书包,走路时腰背笔直,步伐轻快而稳健,透出自信与力量。
一辆黑色轿车风风火火地驶进校门,经过秉诚身边时,他恍惚看见了堂妹坐在里面。车子绕过一棵棵老树和色彩鲜艳的花丛,喇叭声接连不断。念恩闻声回头,见同学们迅速分散站在过道两旁,让出一条甬道。车子一直开到教学楼门口才停了下来。
车里的父亲用指尖轻抚女儿的脸颊,无比疼爱地看着女儿的眼睛。念恩注视着这幕,目光中不由地闪过一丝羡慕。
车门开了,费黛莎缓缓下车,目光冷冷地扫过围观的同学,大家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轻轻一笑,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秉诚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妹妹表现出来的张扬姿态,眉头不由地紧锁,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陷入沉思。念恩望着费黛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秉诚。
秉诚的家住在郊区一带,每次回来的路上都有欣赏不尽的绿化。
庭院里,一顶斗笠,一根钓鱼竿,一把锄头,一些原野的泥土,主人在家中能感受到归隐田园的闲适与惬意。室内,合理的颜色搭配营造出一个简约、时尚的氛围。墙面及窗帘的颜色选择都体现了纯净的极至。移开遮挡观景视线的墙,换成落地玻璃,使狭小的转角空间豁然开朗。
秉诚走进客厅,发现无人,径直上楼。他的脚步在最后一步阶梯上戛然而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念头,忽然掉头返回客厅。从客厅穿过去到厨房,推开门的那一刻,厨房的温暖光线与忙碌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文岚的身影在炉火旁忙碌,她的动作熟练而有序。
“阿姨。”秉诚礼貌地叫了一声。
林文岚听见猛地回过头来,一双亮丽得渗出水来的桃花眼盯着秉诚,笑容满面地说:“秉诚,回来啦。”
秉诚回应道:“嗯。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在吗?”
“嗯,这小芬请假回乡下探望父母。”
“不是才休过假回来吗,又回去了?”
“是的,夫人准予了的。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没事的。”
秉诚得知是母亲,一切便清楚了。
“那,辛苦你了。”
林文岚微笑点点头。
阳台的户外地板,仿古地砖与室外的风景融为一体。柏蓉英卧躺在摇椅上,悠闲地翻阅杂志。
秉诚慢步走到母亲身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妈”。
柏蓉英不慌不忙地挺身起来,还未等她开口,秉诚先开了口:“妈,听说小芬姐又请假了?”
柏蓉英合上书本,霍地而起。面不改色地说:“怎么了?你是觉得我是故意把她支走的吗?”
“不是这样……”秉诚一时语塞。他发觉母亲现在变得敏感多疑,时常怀疑他会背叛她。
柏蓉英失望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声音低沉地说道:“两年前,你爷爷以你爸的仕途为由,把这个女人藏进家里来,你爸不仅没有反对,也未站出来为我们母子争取过一点尊严,而你呢,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默许了。”说着,手捂住胸口,艰难地道出:“这两年来,我每天都要面对她那张脸,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对不起!”秉诚赶忙道歉。
柏蓉英颇有几分厌倦转过脸去,这句“对不起”多么的廉价,终究难以抚平她心里的伤口。
秉诚自打林文岚住进家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可他对这个人畜无害、笑脸相迎的女人始终怨恨不起来。这两年里,这个女人始终与父亲保持边界,不敢多看父亲一眼,连说话都低着头。她住在保姆间,承揽了家务,伺候着费家的每一个人,久而久之,让他都忘了这个女人曾经伤害过他和母亲。
黛莎轻轻地推秉诚的房门,溜了进来。堆满书籍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味。她对这味道有些不适应,屏住呼吸,贴着书柜边缘轻挪几步,悄无声息地绕到秉诚身后,本想吓他一跳。秉诚虽然伏案在写东西,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她,直接开口跟她说话:“你回来啦。”
费黛莎偷袭失败,不开心地说:“这就被你发现了。”
“功课做完了吗?”秉诚严肃道。
黛莎指尖无意识地将书桌上的圆珠笔推得老远,突然拔高声调:“哎呀,我一来,你就提我头疼的事,是故意折磨我的吗?”
秉诚抱臂倚在桌沿,歪头打量她生气的模样。“哟,”尾音故意挑高,“你今天不是挺受瞩目的嘛,怎么会头疼呢?”
黛莎吃惊道:“你今天看见我了?”又疑惑地问:“那为什么没有叫我啊?”
秉诚松开双臂,随即用右手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态度从严肃逐渐缓和,语气里带上了藏不住的关切:“以后在学校可要注意个人影响,再说叔叔出行频繁,你每天让他接送你上学耽误了公事怎么办。”
“哥是觉得我不懂事吗?”黛莎微微低头。
秉诚笑着拿指尖轻蹭过她的鼻尖,眼底笑意忽而收敛,压低声音道:“我是在提醒你,有时候做事要懂得分寸,太过张扬会招来妒忌的。”
黛莎猛地向旁甩手,不屑道:“我过我的,碍着谁了!”忽然露出无辜的眼神:“再说,是爸爸他非要送我的呀。”
“你是他疼爱的女儿,他当然会百般满足你的需求,而你呢,也要适可而止,懂吗?”
“好了啦!我答应哥就是了。”黛莎不想被说教,姑且这样答应他。
“对了哥,那个林文岚在我们家还要待多久啊?”
“你就不要操心长辈们的事了。”
“我是心疼大伯母啊!我一直忘不了当初这个女人踏进来的时候,大伯母都快崩溃了,要不是长辈们阻拦着,你现在是可能是单亲孩子了,这些糟心事你能忘?我无法理解你对她这般大度。”
秉诚内心充满矛盾,没有合理的解释,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个另类。
近年来,李建贤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在城镇建设加速发展的背景下,该公司通过承接市政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为改善城市功能和拉动就业做出了积极贡献。在此过程中,他经朋友引荐,与当地政府部门建立了工作联系,并凭借扎实的业务能力逐渐在这个城市中站稳脚跟。同时,他也安了一个新家。
今天,他安排司机去学校接念恩她们到家里吃饭。最后只有念恩一个人上了轿车。车子缓缓地驶入绿色环绕的别墅区。念恩探出脑袋,只见白色的护栏成了美化周边环境的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并具有动感及层次感,替草坪增添了一份活跃。
念恩在司机的带领下进了屋。司机在门口驻足,向念恩交代了一句:“我现在要回公司接李总,你先进屋坐。”
等司机离开后,念恩开始参观别墅的格局。屋内的风格偏欧式。她顺着旋转楼梯爬上去,是一条纵深的走廊,走廊两边有几间独立的房间。主卧的门是开着的,旁边就是书房。她绕开主卧选择了一间关闭的房间。她用力推开厚重的门,一眼瞥见落地窗前白纱飘动,自然光线无声流动。她好奇地走进去观察。卧室布置雅致清丽。她猜测应该是为她和妹妹准备的。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实木做的衣柜。她期待地打开衣柜,里面整齐的挂满了衣服。每件衣服都挂着吊牌,衣服的款式多样化,有当下流行的,也有经典款的。
念恩忽然觉得自己转换了身份。她抚摸着堆满刺绣靠枕的床褥坐下来。一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怎么也填不满。她闭上眼幻想着母亲和妹妹也出现在这里,一家人其乐融融享受这份待遇,还有母亲脸上洋溢着苦尽甘来的幸福满足。
一位中年妇女走到门口,轻叩房门两下。她猛地从梦中醒过来,发现门没有关,一张陌生的面孔在她眼帘。
念恩起身向她问好:“你好。请问你是?”
妇女笑脸相迎:“我是李先生请来的保姆。你可以叫我王阿姨。刚刚我去买菜了。”
“哦,王阿姨你好。”
“这间房和对面的一间是李先生为你们准备的。一会儿李先生他们要回来了。你先参观一下或者到客厅坐会儿,我去准备晚餐。”
“好的。”
保姆迅速离开了。
念恩心情低沉,又坐了回去,嘴里开始抱怨:“以前是妈妈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那么艰辛的日子她都能挺过来,为什么这些后来的女人却如此享福,这公平吗?”
秉诚的父亲没有跟兄弟分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有一个姑姑远嫁国外,要到年三十才会回来一次。
到了饭点,大家相聚在餐桌上用餐。费承德和柏蓉英同坐在上桌。
林文岚在厨房和饭厅来回进出。费承德看见了她忙碌的身影,对黛莎的母亲说:“瑾雯,你去厨房帮帮你岚姐。”
“这……”邱瑾雯偷瞄了柏蓉英一眼,没有得到嫂子的指示,她故作吃饭。
费祥和一个劲地夹菜吃饭,没有搭腔。黛莎轻蔑一笑也不说话。秉诚仔细观察母亲,她面容平静,看不见一丝波澜。
林文岚端上一碗汤来:“最后一道菜了,大家多吃点。”
“你也坐下吃吧。”费承德说。
林文岚犹豫不决。她在大家的面前胆怯小心,话也不多。秉诚发现她怕费家的每个人,尤其特怕母亲。在这个家里,唯独他把她当作长辈一样尊重。
念恩来到客厅,发现整个墙壁色调一致,一面大镜子勾勒出广阔、明朗的空间。她停在落地窗前,外面是绿茵茵的草坪,四周围绕着苍翠的树木。
“请问是念恩吗?”身后传来一声问候。
念恩连忙回头,一个女人正对着她微笑。念恩愣住了。眼前这个女人看上去倒像是比她年长不足十岁的领家姐姐。
等到父亲回来的时候,保姆才开始上热菜。念恩帮忙,一会儿的工夫,满满一桌菜,热气腾腾,飘香四溢。
保姆自觉地留在厨房里用餐,不想打扰主人。念恩独自坐在餐桌一角,不想与父亲他们靠近。两只手不知安放在哪里,就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捏紧筷子,尽管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愣是半天也没有夹菜。
李建贤握着空酒杯的手顿了顿,接着询问道:“念恩,念施怎么没有过来?”
念恩刚夹起一块红烧肉又放回盘子,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冷冷地说:“这里没有母亲在,算得上真正的家吗?”
李建贤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呛出两声闷咳。
“今晚叫念施过来一趟吧,你爸爸很想念她。”张怡柔声说。
“真的想她吗?那为何这些年都没回家看望她一眼,每次都是叫司机出面来接这算什么诚意。”
“住口!”李建贤梗着脖子说,“你这般态度对待自己的父亲,哪有尊重而言。”
张怡默不做声静坐在一旁,一颗一颗数着碗里的饭粒,慢慢送进嘴里。这凝重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
李建贤饮了两杯酒,心里稍消点气,便转移了话题:“这个周末,我带你们出去玩。”
念恩顺势点头,算是一个女儿对父亲起码的尊重。
饭后,李建贤亲自送念恩回家。他给了念恩两把钥匙,向她交代:“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各种生活用品都是齐全的,你和念施随时过来住就是。”
念恩看着掌心里钥匙,没有回应他。
灿烂的阳光从教学楼的屋顶上射下来,照亮了广阔的操场。
念恩在操场里散步。她回想昨晚父亲说过的话,隐约觉得他也暗藏着无奈、孤独的一面。昨天能去父亲那里也是母亲让她去的。她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了。前些年还满腹牢骚,成天一副意难平的样子。
傍晚,小保姆被紫苏叫到房间里伺候她泡浴。小保姆动作熟练,她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撒下浴盐泡泡和花瓣。紫苏洗净后缓缓出浴,用厚厚的大毛巾围住赤裸的身体。她走出浴室,小保姆拎着一件洗熨好的衣服迎面走过来,服侍她穿上衣服。
紫苏款款地走下楼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起餐具斯文地吃起来。
艾母主动搭讪:“紫苏,最近成绩怎么样了?”
紫苏继续吃着,随意回答了一句:“还不错!”
谈话之际,吴先生的手机响了。
“喂!”吴先生嗓门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小保姆上前帮吴先生撤开椅子,吴先生聊着走到了窗前。
艾母回头继续关心紫苏:“你在学校还习惯吧?”
紫苏犹豫了一会,方点点头。
艾母一脸光彩的说:“这可要感谢你吴叔叔,没有他,你会进到重点中学吗,”接着又劝说,“该改口了吧?”
紫苏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吃饭。
“好,那改天再喝茶。再见!”吴先生挂断电话后笑着坐了下来,小保姆反应迟钝,失了手,凳子跟进不齐,他一下子坐空,重重摔在地上。小保姆吓得几乎叫了起来。
吴先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疼得脸上丑态毕露。紫苏看着他狼狈不堪的形状,嘴角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艾母看着这一幕,不由地紧皱眉头。紫苏刻意回头朝母亲瞅了一眼,她面露惭愧之色,拣中这样一个丈夫。紫苏心里倒觉得一阵痛快。
吴先生开车送紫苏去学校。一路上,紫苏一直侧身对着继父,望着窗外擦身而过的风景。
到了学校,紫苏快速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径直向教学楼走去。
吴先生唉声叹气,一时觉得自己很悲哀。他养育了八年的孩子,到头来换回的却是一张冷漠的面孔。
紫苏一进教室,同学们都对她指指点点。似乎对她的家庭了解很多。紫苏和往常一样,漠视他们,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紫苏刚要放下书包,发现书桌上有一个用皱巴巴的报纸包裹着的四方形塑料盒子。拆开一看,方才恍然大悟,赶忙冲出了教室。
紫苏沿着悠长的走廊,马不停蹄地跑着。手里紧紧拽着那个盒子。
念恩在操场上正做舒展姿势活动筋骨。,无意间瞥见一个倩影从她眼前飘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而去。
紫苏一路追到校门口,像迷失了方向站在原地打转,嘴里还喃喃自语:“爸爸,爸爸你在哪儿?”
艾母来了。站在远处看了紫苏大半天了。
紫苏流露出失落的表情,颓然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盒子。
“紫苏,你在这里做什么?”艾母严肃地盘问。
紫苏听到母亲的声音就来气。不知从何开始,连正眼瞧她也成了艰难,将头耷拉下来往前走去,远离母亲。
艾母又急又窘,跺跺脚,紧跟了上去。
念恩路过花园,瞧见了紫苏母女,一时充满好奇,便在暗中观察她们。
“我刚从外地回来,在路上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麻酥饼,快趁热尝尝。”说着,打开盒子挪动到紫苏面前。
紫苏扭头瞅了一眼,发现她手里的是一个纸袋子,而爸爸用的盒子在外面还特意包裹了一层。
“还是爸爸想得周到,担心我吃冷的拉肚子。爸爸总是这样细心。”
艾母不经意发现了她手中紧拽着的盒子,正颜厉声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爸爸给我买的麻酥饼。这么多年,爸爸一直默默地在关心着我。”
艾母心一颤,见她还是伶牙俐齿,激起一股火气,一把抢过紫苏手里的盒子往草地上扔去,饼干洒落一地。
“你为什么要扔掉我的东西?”紫苏狂暴地吼叫,“你太可恶了,以前是,现在仍然是!”
“以后,不许见他!往后只有你吴叔叔才有资格做你的父亲。”
“别做梦了!”紫苏咬咬牙说。
“什么?你真是没良心啊,他养育你八年了,你却一再地辜负他的心意,至今都未叫他一声叔叔,更别说改口叫爸爸了。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他吗?”
紫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艾母看见了内心也是一种煎熬。
“快上课了吧。好好学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你自己的前途打算。我走了。”艾母转身,撞见了念恩,不由地惊呼了一声。
念恩偷窥被逮了个正着,满脸的羞赧,便向后退缩了两步。
艾母瞪了念恩一眼,扭头离开。
念恩眼看艾母走远了,才放心下来。回头发现紫苏蹲在草地上,她的眼泪不听话的滴落下来。
一阵风疾风吹来,树上的叶子哗哗地落下来,覆盖在念恩和紫苏的身上。念恩奇怪今天的这些风,还有落叶,看了让人忍不住想哭泣。
紫苏望着落叶,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家,想起八年前的分离,想爸爸那语不成声的叮嘱……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在心底呼喊:“爸爸,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念恩瞧见紫苏失魂的模样就像看见了自己一样,一次一次地跌落在那个虚无的世界里,在里面拼命地喘息、呼唤。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念恩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将地上的饼一块一块捡起来,剥去沾满灰尘的表皮重新组装在盒子里,轻轻地挪动到紫苏的眼底下。
紫苏隐约察觉到什么,埋下头,盯着盒子发愣。
念恩意识到自己是把紫苏当成三岁小孩一样,只要找回丢失的玩具,小孩又会欢喜,因而感到满足。在她走神的片刻,紫苏突然抓起饼干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像是要全部吃光。念恩想要阻止她,可到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紫苏的哭声一阵一阵,将哭声压得很低,叫旁人看了都替她揪心。念恩本想接近她,给她安慰,可她太漠视周围的一切,让人无法接触。黄昏过后的天空,看了叫人心疼起来。
念恩和往常一样来到公车站台等候。忽然远处有人在叫她。念恩听出叫她的人是念施。对面停着一辆轿车,爸爸也在车里。她心想一定是爸爸带她们出去玩。
秉诚恰巧经过他们车旁,头也不回地向公交站快速走去。他上了车,在投进硬币的瞬间,想起了母亲。
秉诚来艺术学院的时间很少,每次来还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到目的地。他自己没什么艺术细胞,对舞蹈、话剧、唱歌也不太感兴趣,平时除了学习就是在爷爷家和外公家来回走动,听闻古今轶事,仿佛穿越时空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他在表演的大厅里找到了母亲的身影。柏蓉英站在舞台下面全神贯注地指导和纠正学生们的每一个动作。秉诚见她忙碌,不想打搅她。在后面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耐心地等候。
音乐响起了,舞台上只有幻灯照射着。只见舞者各自分散到一边,然后,从高半脚尖到立脚尖,汇聚成一排排矫健的倩影。秉诚的视线停留在了惠茹的身上。她舞动的每一个姿势都用尽全力,似乎告诉观众,她希望脱离这个混浊的人间尘世,飞翔到虚无缥缈的神幻世界中去——尤其是她的脚尖。灯光若隐若现。惠茹的脸总是面向不可目然的地方。秉诚没能看清她的面孔,倒有几分憾然。
一曲完结,余音绕梁之际,柏蓉英拍手称赞惠茹,使其他的舞者不免有些眼红,甚至嫉妒她。
秉诚听母亲提起过惠茹,觉得她潜力很大,是一个可塑之才,也比一般的人刻苦。母亲想把她培养成优秀的舞蹈演员。来这里学艺的大多数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子女。母亲不仅破例收下她还出资赞助她。因此他对惠茹产生了好奇,想要进一步了解她。
惠茹独自去了排练房。一路跟上来的舞者在她身后絮絮叨叨个不停。惠茹佯装没有听见,行若无事地走到明净的镜子面前,随后脱掉了舞鞋,光着赤裸裸的脚丫在昏暗的空间里静静地翩跹起来。
秉诚悠悠地走来,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注视着她。这次的角度,对她一目了然。她的面孔很安静,整个人有些消瘦,挥动每一个舞姿,以致脖子上的青筋凸显出来。孤单芭蕾划着长长的影子,在一层淡淡的悲伤的灯光里,无声的绽放。她坚毅的眼神,流露出万般的渴望。
秉诚垂眼时,无意看见了地上那双摆放整齐的雪白舞鞋。
惠茹突然戛然而止,索性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埋头仿佛在思索什么。
秉诚俯身拿上舞鞋一路款款走过去。四下一看,她白色连身短裙边角沾满了灰尘。盯着人家姑娘的裙子看,秉诚一时感觉羞愧,没有再多想,将舞鞋搁在惠茹伸手可及的地方,便离开了。惠茹依旧沉思,没有丝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