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尘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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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6日,阴历六月十五,周五,零点零一分,阵雨。
两个黑衣男人见封毅已完全被控制,收起匕首,上前掀开他的衣襟,退到张品成座下跪倒。采儿擎起一盏飘着蓝罂粟的香油,漫步上前五指轻粘,缓缓划过他光~裸的胸膛,喃喃低语着涂画怪异的符文。
“咦,我以为就要挂了,没想到临死前还有美女伺候,”封毅笑道:“采儿小姐在划什么呢?”
“闭嘴!”采儿冷斥一声,反手扇了他一耳光:“给我老实点。”
“哈哈,封先生真风趣,别急啊,血祭零点零六分三十六秒执行,咱们还能再聊几分钟。采儿,”张品成微偏过脸,凉凉地笑:“要礼待神子,你忘了教义吗?”
“是!”采儿浑身一抖,立即狠扇了自己两嘴巴,比之前打封毅那巴掌更用力,瓜子脸上顷刻烙下两块通红的掌印,躬腰颤声说:“我错了,我冒犯了神子,仪式结束后,我即刻向祭司大人领罚。”
“嗯,”张品成冷着脸漫应一声,五指轻缓地敲击红木扶手,转向封毅,慷慨地说:“封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不妨直说出来,我一定言无不尽。”
“啧,奇怪。”封毅看向他,满眼疑惑:“我怎么觉得张先生越看越面善,似乎认识了很长时间。”
“是吗?”张品成开怀大笑,眼风幽幽向他飘过去,轻揉着下巴温声调侃:“一见如故,难道封先生也有这感觉?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似乎没下车啊。”
“不对,我确实见过你,很久以前,”封毅眼睛一亮:“张先生过去在北京呆过?”
“嗯?”张品成收起笑容,微眯起眼睛:“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
“呵呵,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封毅恍然道:“十五年前,常青巷,二十一号,四合院,我当时四、五岁,有天在院子里玩……对了,就是那时见过你,张先生当年就已神采逼人……等等,”他笑毕突然脸色遽变,若有所思地盯牢张品成:“……怪不得,那个邻居后来坐牢了,那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据说是奸~污虐待未成年少男……难道,也是被你催眠了?!”
“呵呵,果真有缘啊,你竟然是萧齐的邻居?!”张品成目光幽黯,嗓音迷离,宿命般深深叹惋:“小小的一个四合院……”
“听张先生的语气,”封毅嘴角轻勾,睨着他轻笑:“当年所为,也另有隐衷?难道不是因为教庆?”
“若是教庆,他还能活着进监狱吗?”张品成语气低柔,举手支颐,坠入久远的记忆里:“隐衷……我跟他一起上山下乡……广阔的田野,飞扬的青春,那时候的天,真的很蓝很蓝……”
“你们是情人?”封毅凝眸问,面露疑色:“这么亲密的关系,你竟然忍心送他入狱?”
“忍心?”张品成轻声重复了一遍,脸上蓦然闪过隐隐刺痛,沙哑的声线似要结冰,立时从温情脉脉的回忆中抽身而出:“我全心全意对他,他非但不领情,还讥笑我变态!你知道他有多狠吗?当着我的面,娶回个土得掉渣的村妇!”他切齿低笑:“他不是觉得变态、恶心吗?我就要让他因为这个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封先生,你觉得有趣吗?哈哈哈!”
“呵呵,是挺有趣,”封毅睨着他低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张先生真是爱憎鲜明。”
“祭司大人,”采儿收起香油,转身跪禀:“时间差不多了。”
“嗯,”张品成看看表,容色一整,站起来,面向画幅躬身祈愿:“黑翼之神,请张开您丰厚的羽翼,与您忠诚的信徒,一同迎接辉煌的重生吧。”
“十、九、八、七、”采儿与两个黑衣男子齐齐跪倒,同声倒计时:“六,五……”
许延紧握剑柄,双目如燃烧的黑焰,只待最后那刻,挥剑直刺。
“等等!!!”随着一声大叫,那扇侧门门锁,突然意外开启,门外紧接一条不经院内直通户外的隐匿遂道,里面这扇门,并不隔音。张晓风狼狈异常地站在门边,头发已经半干,显然隔门听了许久,手里的匕首直指自己的前胸:“爸,让他们停下!”
“采儿!快停!”张品成急叫一声,不可置信地走向张晓风:“晓风,你怎么来了?来这干嘛?你哪来的钥匙?快把刀放下!”
“你别过来!”张晓风紧握匕首往自己胸前一送,轻薄的衣料立刻被利刃刺破,耀眼的玫红顷刻洇湿了衬衫,大睁的眼睛迷茫而恸痛:“钥匙是我昨天从你包里拓印复制的,我跟妈一直不相信,不愿去相信,可是,竟然是真的……”他不停摇着头,低哑地反复诘问:“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我有我的理由,小孩子别多管闲事,以后再跟你解释,”张品成跨前一步,遥遥伸出手:“晓风,听话,把匕首给爸爸。”
“别看他的眼睛!”封毅厉叱一声,吓得张晓风猛一激灵,立刻甩甩头,哀声道:“爸爸,你连我也要催眠吗?”
“封先生,这是你的安排?”张品成眉心紧皱,凤眼眯成细缝,竭力压抑怒气,转向张晓风,温声劝慰:“晓风,你误会了,爸爸在跟朋友开派对呢,都是闹着玩的,听话,放下刀,爸爸带你去换件衣服,你看,全湿了,要感冒了。”
“派对吗?”张晓风神色复杂,轻笑着深吸口气:“那好,你放了他们,让他俩从这扇门离开,到市里打我手机,我确定他们安全了,就给你刀。”
“晓风!”张品成勃然变色,厉声呵叱:“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爸爸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用这个态度回报我?!”他怒指封毅质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张晓风冷然道:“我不认识。许延,是我的同学。”
“同学?”张品成瞪视着他,正待再说,采儿突然站起身,语音冰冷:“祭司大人,不能再等了!”
“滚一边去!”张品成怒斥道:“你没见我儿子拿着刀吗?”
“他不敢,”采儿款步上前,睨着张晓风嫣然低笑:“关心则乱,祭司大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什么胆量用匕首刺死自己?虚张声势而已。”她边说边慢慢靠近:“我说得对吗?晓风弟弟。”
“你站住!”张晓风双眼喷火,手一用力,匕首又往里扎了半分,鲜血随即涌出:“我不是开玩笑,爸爸,今天除非连我一起杀了,否则,你休想动他俩分毫!”
“采儿,停下!”张品成一把拉住她,转头苦劝:“晓风,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同学,至于这样逼爸爸吗?!”
“祭司大人,您的心情我理解,”采儿手臂一抻,用力甩开张品成的手,寒声道:“可是您别忘了,误了今晚的祭祀,让教主大人知道,就不止是您儿子一个人的命了,我们都得死!”她一字一顿低声胁迫:“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再拖下去,我也不能再为您担待了。”
“采儿,麻烦你再等等,”张品成闻言一凛,顿时软下声气,恳求道:“我再劝劝他。”
“不能等了!”采儿目如冷电,伸手断然一挥,厉声说:“你们两个,抓住他!”身后两名黑衣男子,立刻向张晓风压过去。
“你们,你们别过来!”张晓风贴着墙沿,一路往房内撤,慌乱地大叫:“爸!爸!你快让他们停下!”
“晓风,快放下刀,到爸爸这儿来,”张品成焦急地喊:“快,现在还来得及,别意气用事,不为我,只为你妈和你自己,听话呀!”
“不!”张晓风语声凄恻,边退边说:“我说话算话,爸爸,如果你不阻止他们,今天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张品成眼睛闭上眼睛,颓然转过身,背对着他,咬牙说:“晓风,对不起,你执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不然,不止你,你母亲也要……”
“好,”张晓风惨然一笑:“那我今天就还了你的养育之恩。”话虽说得响亮,眼见两个黑衣人凶神恶煞地逼近,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本能地移向张品成那边。
时间紧迫,采儿见两个壮汉已牵制住张晓风,张品成也被迫置身事外,连忙转过身,厉声命令许延:“快动手!”
张晓风双目欲裂,张品成也被那厉喝惊得一怔,两名大汉本能停下动作向这边观望,千钧一发之际,许延手中本该刺下的剑刃,竟凝固了般未动分毫。采儿神色微变,厉声重复:“许延,动手!”
许延终于动了,可惜动的不是手,而是僵硬的脖子和眼睛,眼皮快速眨了眨,突然泛起恶作剧般促狭的笑。这个位置,只有她能看得清楚,采儿一愣,尚未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又听见一声更奇异的嘟哝。
“我还以为,我不会动手打女人!”祭台上的封毅,突然轻声嗤笑,话音未落,被牢牢绑缚的身躯如同闪电般蓦然跃起,猛地横扫一脚:“可我运气总那么好,碰上你这欠揍的。”电光火石之间,全套动作已完成,屋内几人仍眼花缭乱地错愕怔忪。
那句懊恼的抱怨被采儿短促的惨叫淹没,曲线玲珑的曼妙身躯顷刻疾射而出,飞速撞向一个黑衣人,带动了势不可逆的骨牌效应,仿佛无声的慢镜头,来不及惊叫的黑衣人被撞得直飞出去,重重砸向转身欲躲的张晓风,张晓风本能伸手前撑,匕首掀起一声骇叫,直直没入张品成虚不设防的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