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浪淘篇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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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回过头,远远的问:“你真跟我走?”
“你得告诉我你从谁的手里把我就出来的?”
“不知道。”
看着老头子匆匆逃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想老头子是真不知道呢,还是不想说。
小福见了我又是一阵嚎啕大哭自是不提。
却没想第二日,朝堂上风波大起,皇帝小龙颜大怒。我很奇怪,他刚开始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啊,只是不知为何看完我上的辞表后就突然飚起火来,一把摔下我上呈的辞表,指着我的鼻子怒骂道:“好你个姬华岩,你,你……你滚!”
我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跟在老头子屁股后头把辞表一块递上去而已。没想到皇帝小儿看完面色大变,居然当着朝中群臣,说叫我滚。
“臣遵旨。”不敢违抗皇令,我趴在地上,开始滚起来。
“姬华岩!你干什么?”皇帝小儿更怒了。
几个刚晋升不久的朝臣一旁,想笑又不敢,直憋得脸透红。老头子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意思叫我别太过了,我假装没有看到。
“回皇上,臣奉皇上的旨意,在滚。”我一面咕噜噜的滚,还得一面回话。
“你,你……姬华岩,你是想死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滚啊滚,眼看就要滚到大殿门口。
结果被皇帝小儿唤了侍卫丢入宫中,离开时还看见老头子狠狠的跺脚。
非常诡异的是,我没被带到天牢没被带到御书房而是被带到皇帝小儿的寝宫伏云殿。
盘桓一下,此行甚险!比我去偷袭颐南王还要险!
刘福见我跪在寝殿中,大吃一惊,问道:“姬太傅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我也很想我为什么被带到这里。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请辞未成的事说了,刘福听完,叹息一声道:“太傅也许曲解皇上的意思了。”
曲解?我没有曲解,连宣王黄太师加上我家老头子一众都被皇帝小儿一一干掉,接下来就该是我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太傅下落不明,这些日子皇上一直派人在找,除了令尊,估计也只有皇上会为了太傅失踪急得吃不下饭吧?”
我不在,他居然吃不下饭?真的假的?我内心一动,表情依旧维持不变,君王的心思不可轻易揣度。
“昨日皇上得知太傅平安归家,高兴得都失了仪态,用膳时也吃了往常的三倍……”
据说皇帝小儿的胃口一向不错,至少我知道他的食量足足是我的三倍,比如我能吃一个金银丝小花卷他就能吃三个,昨日又是平时的三倍,那就是九个,唔,够惊人的。
刘福见我只在一旁细细碎碎的念,又不知道我在念什么。
“太傅七年多来一直为皇上的事心焦力淬,如今大功告成,却要离皇上而去,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无非是皇上想要什么,我就去为他做罢了。其实立下军令状,我就肯定了皇帝要铲除的人里也包括了我,那我就帮他铲除我自己。
我叹了口气。
“我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想起先皇的遗旨,那不是我可以选择的。如果可以,我倒愿意做一个整日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的宰相家里的败家少爷。尤其是那可恶的取而代之的密旨,简直就是我的追命符!天知道多少个夜里我都是从皇帝小儿突然拿出那张密旨然后要拖我去斩首的噩梦里醒来。
“我也不过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刚说完,我就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寂静得诡异,刘福也低下头不接话了,
“好一个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皇帝小儿怒气冲冲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出去!”
我想也不想就加入殿内众宫女太监鸟兽散的队伍,谁都不会在皇帝小儿生气的时候充当炮灰。
“姬华岩,你留下!”
都退到门边了还被叫住,我叫苦不迭。
“刘福,吩咐下去,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
刘福看了看我,那表情奇怪至极,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谁敢进来,朕要他的脑袋!”
刘福给了我一个泥自求多福的表情,退下去了。
身后的门嘭一声关上了。我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冷汗簌簌的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跪下!”
我双膝一颤,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偷眼一扫端坐在床上的皇帝小儿,面容冷过数九寒冬。
“过来。”
我可怜兮兮的跪着一步一步挪过去,好容易挪到皇帝小儿面前,小声喊了一声殿下。
皇帝小儿突然站起,抬起龙靴就朝我身上踹过来。一脚不够,又踹了一脚。一连踹了好几脚,直踩得我心窝子疼,才算稍稍解气似地坐下问:“你知道你错了吗?”
我忙跪正了道:“臣知罪。”
“那你倒给朕说说你错在哪了?”
他在刁难我。
我依旧战战兢兢道:“臣惶恐,臣……”
他打断我:“你惶恐,笑话,你是若知道什么叫做惶恐,这全天下的水都要倒流了。”说罢出气似地抬起脚朝着我的心窝子又要来上一脚。我刚才胸口踹得生疼,下意识的就躲开了。
皇帝小儿勃然大怒,吼道:“你还敢躲?”我不敢再惹怒他,于是一面忙不迭的喊着臣不敢臣知罪一面主动靠上前去,亮出心窝,你踹吧。
皇帝小儿一看我那没出息样,气得一脚将我蹬得老远,还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下来。
毕竟没有学过杂耍,头昏眼花,我好不容易才再次跪正,揉了揉胸口。
“臣惶恐,臣不知。”
皇帝小儿暴怒:“好你个姬华岩,你,你居然敢说不知道!”说罢抬脚又要踹,看见我在揉着胸口,又放下脚在地上跺了两跺,来回的走着。
“那你告诉朕,你的一身内力从哪来的?朕跟太傅在一起八年,竟不知道太傅是会武之人!你倒是瞒朕好苦。还有,谁让你去偷袭垣国的颐南王?你说,是不是还有幕后主使?”
我一震。怎么又突然提到宣王?
“是不是刘裕之,是不是他要你这么做的?”
“臣会武,但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所练,皇上未曾问过,臣下并非刻意隐瞒。偷袭颐南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臣下想,若是颐南王受了重创,垣军必不敢贸然出动。还有,”我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这事和宣王殿下也并无干系,完全是小臣一人的主意。臣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只是……”只是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皇帝小儿本人。
“好……好,事到如今你还敢护着他,那好,你倒告诉朕你等谁的援军!”皇帝小儿的嘭的将一个东西摔到我面前:“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我拾起,是一幅画,上面只用简单的线条画出两个人裸身而拥,交颈贴身,人形模糊只是写意,但一看就知道在做那淫靡之事。没有落款,有日期,正是我出征的前一天。
再看到那画上的其他物事时,我大震,脑子里轰的一声,那是在宣王府!整张画,除了人物仅用简单的线条描摹,而其他的物事无不具体。包括宣王府那张大床上的牡丹花雕,估计连花瓣都是尽数刻上。
痛苦自心中蔓延,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看够了没有?”皇帝小儿粗暴的将我手里的画一把夺过,唰唰撕了个粉碎,咬着牙道:“姬太傅,你可有什么要向朕解释的?”
什么解释?这样的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臣无话可说。”半晌,我才从嘴里拼凑出来这几个字。
“你就是用身体去跟刘裕之换的援军吧?”
“……”
我闭上眼,全身无力。
千想万像也想不到,他还能令人将此事画成了画。
“刘裕之答应你多少援军?十万?十五万?值得你去这么做,在他身下蜿蜒承欢?”
“……”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躲过去!”身边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响,我睁开眼一看,桌上的茶杯被皇帝小儿全扫到了地上,皇帝小儿怒气冲冲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你没想到吧,最后带兵去的人是我!”
皇帝小儿的脸近在咫尺,脸上除了愤怒,还有我看不懂的表情,他刚才说,带兵去的是我时,竟然没有自称朕!
“你没有话说吗?”
我想苦笑,被掐住下巴,我根本无法说话。胸口一阵剧痛,我的眼神也有些涣散,血气一下翻滚上来,我再也抑制不住喷了皇帝小儿一脸血。皇帝小儿终于发现了我不对劲,一把扯开我紫色的官袍,面色大变。
“你,你的伤还没好?”他的脸色在看到我胸口上青肿的一片惊惶和懊悔。废话,哪会好得那么快,我在心里说道,若不是皇帝小儿在身边我一定会痛的在地上打滚!胸口上的骨头才接好不久,被他这么一踹,估计又裂开了。
然后他嘭的一声把我放倒在地上就跑了出去,大叫太医。
看着他慌慌张张跑出去的样子,我无奈的苦笑,皇上,您就不能轻一点把我放下吗?我的头被砸得好痛。
唉,果然还是个孩子。
而心中依旧放不下这个孩子。
从第一次看见他起,就不由得为他叹息。他是个皇帝,也是个孩子,一个寂寞却不得不用冷漠来伪装自己的孩子。
大多数时候他的神情是一本正经的,因为他明白作为一个皇帝无论何时也不能失了仪态。有时候讲完帝术,我会给他提一些皇宫外的事情,民生百态等等。他也毫不掩饰对皇宫以外所有事物的好奇。
一日他去向太后请安去晚了,似乎受到了责备,回来时他就问我寻常人家的儿女是不是每日也得像父母见礼,我告诉他寻常百姓家是不这样的,只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家里才会正正经经的去给父母请安。他歪着脑袋问:“那太傅家呢?”
我说:“我家老头子很变通,倒不是很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那这样太傅不像丞相请安,丞相还喜欢太傅吗?”
“当然喜欢了,为人父为人子,这是亲情,斩不断的。何必在乎那些形式上的东西?”
他想了一阵道:“父皇在世时,虽不怎么与我说话,但对我还是好的,常常派人送些我喜欢的物事过来。”我心疼他落寞的表情,甚至忘记自称为朕。
想起早上偷入老头子房内将老头子的鞋子偷走一只,气得老头子大早起来一个劲的大骂我这个逆子。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说:“太傅,你真好看。”
我心里一动,告诉他:“皮相本是空,人最重要的,”我指指自己的胸口:“是这里。”再说,我现在的样子也不过是人皮面具,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一本正经的说:“朕不是说太傅长得好看,而是说太傅的眼睛。还有,太傅说的最重要的是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说:“这个我也是明白的。”
“哦?殿下说说看。”
“太傅是说,无论去看待一件事,还是去做一件事也好,这里只要感觉不难受,就是正确的。”
说实话我倒没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一张脸比不上内里重要而已,而他的话,又常常触动我的心弦。
后来,一天天看他长高,长大,直到现在个子高过了我,声音也早不是当年的清脆的童音,通常我刚想说什么,还没说他就先说出来了,我刚有那个意图,他就已经把事情做完了。他理解的,时常比我所理解的更为通透与深刻。
他太了解我,同时我也发现自己不了解他,一点都不,而这种力量无形的将我向他吸引。我不知道吸引我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我要去确认。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渴望要去了解一个人。
他刚才提到刘欲之的口气,却很不自然。我记得曾听刘福说过,这两人感情一向不错的。后来不知为何,两人就成了对头,之后刘欲之就跟黄太师拧成一伙了。
皇帝小儿端着药轻轻的吹着,然后伸到我嘴前。刚才药已经撒了一碗,因为他要喂我的时候,我觉得这不合礼仪,拒道:“臣惶恐。”结果好好一碗药就撒了。
看见那只伸到嘴前的勺子,我不敢再拒,却下意识的偏了偏头说:“苦。”
“你又不信我。”他说道。其实他撒第一碗药前就告诉过我说不苦。
我突然想起出征时他并未前来,直到快启行的时候,刘福匆匆赶来说皇上要他传一句话,那句话是,太傅不信我。那时候我胡乱猜了猜,冷汗淋漓之下有了个想法,最后又觉得不可能还忍不住自嘲一番。这时候再想起这句话,想起皇帝小儿率军亲征,我感觉被雷劈了一下,原来我并没有猜错。
皇帝小儿看我在想事,只当我是在推脱不想吃药,我在回过神时他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勺子里的药汤,然后笑着说:“你看,不苦的。”
那神情活像只撒娇的小猫。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果然不苦,还微微回甜。
“臣知道为何让皇上如此动气了。”一碗药快见底时,我说。
“别想那个了,快喝药。”皇帝小儿端着碗,一手持勺喂我。
“因为臣之前不够相信皇上。”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那时的确不相信他了,一是派兵太少,二是他丝毫没有提会给援兵的事,不过那时候他也没有把握,所以不怪他。只是那个军令状,着实让我心寒了一阵的。
递辞表前有几个官员提到军令状的事,我也不由得身上皮肉一紧,谁知刘悔说那是我再他的授意下做的,并让刘樊将密旨拿出。这下那几个官员都住嘴了,我也愣住了,我根本没见过这份密旨。
原来他一切都为我考虑好了。
皇帝小儿将空掉的碗交给旁边的刘福。
“都是朕逼你的。若不是朕当时想把戏演足一点,逼太傅立下军令状,太傅也不会……”他低下头,露出的居然是认错的表情:“其实朕只是想看看,太傅为了朕,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我叹息:“臣终究是让皇上失望了。”
“不,不……”皇帝小儿突然圈住我的脖子,头一下挨得我很近,柔声道:“我不怪你。”
我心里一阵感动,好一会才明白又掉进皇帝小儿的圈套!好一句我不怪你,明明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下倒是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了!明明一切他都做好了打算,却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揣揣着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担心那天人头不保,这家伙倒是悠闲的看着我着急。
狡猾!小狐狸!我心里暗骂道。
皇帝小儿的语气突然转恶:“刘裕之那个混蛋,居然打太傅的主意!朕一定让他碎尸万段,替太傅你出这口恶气!”
我面上一红,道;“皇上……”我的脸皮还不够厚,实在怕听他再提起那事。
“太傅有话要说?”
“皇上能不能松开臣一下,臣有些喘不过气。”我顾左右而言其他,而且脖子是真的被刮得喘不过气来了,还有,”皇上离微臣也,太近了吧?”
“啊……哦。”
“太傅……”皇帝小儿的神情突然羞赧起来。
“恩?”
“你……你不恨我吧?”
“……不恨。”恨也不敢说。
皇帝小儿的表情真奇怪,白一阵又变红,而且今天说话总是以我自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我废了你的内力,还……还……”皇帝小儿的脸通红通红,我看着他。
“皇上,你不会是发烧了吧?”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试试热。
“没,没有。”他慌乱避开我眼神,支吾道。随后竟然一头砸进我怀里。
我的双眼能看见天上的北斗的星星,这又是哪门子好戏啊?才接好的伤,不会又被撞裂开吧?我昏过去前,胡乱遐想,皇帝小儿今日的行为,实在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