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醒时烦恼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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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春江翻波,缱绻无限,醒时却尽化寂寥,皆因这世间事、世间人不由他就此醉去。当年与郑珽有约,白圭本意便是止步于朝廷,远离权力欲望,做个闲人散人。不想其后种种情势之下,他只能身不由己地“不甘寂寞”,不仅清闲不可得,反而要站在这漩涡的中心,立身风涛与汹涌暗流周旋。
    淡淡地笑着,白圭将自己的名帖递给了听差,见了白圭着的服色,那人自然恭敬至极,通传进去时早有府上管家迎了出来,引着白圭进府到厅上奉茶。徐宸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府邸也极称他这位子。当真是个千秋万载的规制啊,白圭只隐隐打量着正厅左近的亭台楼榭,便知这宅子耗资之巨定不是朝官薪俸承担得起的。
    徐宸英能做到首辅,为朝内诸臣信服,自然有其原因。白圭把玩着手中茶盏,神思不由飞回当年,前线攻城略地得以没有后顾之虑,全仰赖徐宸英坐镇后方,开了粮道,牢牢守住几处命脉,即便大军不剩一人一骑,只要后方尚在,稍假修养生息,便又能集结一只大军。郑珽对徐宸英放心,委了他最重又最吃力的差事。按理说,这份知遇之情并不逊于自己分毫,为什么如今……
    一声咳嗽打断了白圭的思绪,徐宸英负着手站在了正厅门口,逆着光,一瞬竟看不到脸上表情,白圭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上斋的白大人能屈临寒舍,实在是蓬筚生辉啊。”徐宸英一脸显见的厌恶之色,一壁说着一壁从白圭身侧掠过,径直走到主位大方地坐下,竟将白圭晾在了当地。
    抖了抖袍襟,徐宸英翘起腿开始好整以暇地打量白圭。因为他比白圭品级要高,所以白圭严严实实地穿了一身官服时,他是穿着便服的。一般体谅来客的做法可以有两种,一是给客人换便服的许可,一是不进正厅,直接到园内亭榭叙话,客人直接着了常服来便也不妨事。不过他们俩心照不宣,这两种状况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发生就是了。
    白圭转了身,郑重地给上位的徐宸英施了礼,“徐相。”
    “哦?圣眷外加慈眷,白大人如今也会来拜会老夫,想必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白圭此来,为的是黄水。潘侍郎的折子已经由阁里抄发各机要,”从袖里抽出素笺一张,白圭展开递给了徐宸英,“这份是白圭誊的一份底子,特来请徐相一个示下。国事,还望徐相坦陈利弊。”
    “做这个,河道和漕司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们已经有了成议,潘季川到底为了什么?”徐宸英没有看那张纸,只拿眼睛打量着白圭,幽幽吐出一句,“你,又为了什么?”
    心底给了自己一个苦笑,白圭想反问,他此生未了还能为了什么。不过徐宸英决不是那个能懂他的人,他也不求他能明了。“自然是为了陛下的基业和民生养息。”
    白圭莞尔一笑,清浅寂寥之色看得徐宸英心里一动,便拾起手中抄片,眯了眼细读起来。
    “依河道的办法,开出这数十条分流的河汊要迁几万户百姓,干涉如此广泛,倘料理不善,恐惹民怨。”
    徐宸英深深吸口气,表示他听到了,面上颜色愈发深重。
    没候到回话,白圭继续道:“立国之初,做事宜缓不宜疾,十年征伐,百姓元气损耗太甚。又且,幽燕之民,民风豪放,所居之地,多杂以外族。”指尖转着手里的盏子,白圭心内沉吟,这些如果是徐宸英也担心的,倒可以直言自己的顾虑,倘若如太后所说,这些反而是徐宸英乐得见到并加以利用的……即便自己字字恳切,也换不得他什么真心话。
    “依白大人的意思,燕人有可能借机作乱咯?”徐宸英刷拉一声收了手中奏笺,视线再度回到白圭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直视,“如果今上再拱手送上资耗与人工,到时候真的反了,那就是天下最大的笑柄,是也不是?”他胳膊支着身侧堂桌,将身体又移近一分,看对面人放大些的毫无表情的侧脸,“莫不是你早就在期待西颢乱国?啊,韩公子?”
    白圭心上一凛,回头正对上徐宸英剑锋出鞘般犀利的目光,他未闪避。那目光直似要剥光他一般上下扫着,直到徐宸英发出一场爆笑,“这朝里任谁表忠心都没有你表忠心来得可信呢。”他眼睛瞟着白圭却指了指自己脖颈处。不用看也知道徐宸英在指示什么,昨天晚上自己昏天黑地的,早就顾不得皇帝不分轻重的爱意了。心中说不出的钝钝痛着,白圭却依旧浅浅笑着,拉拢了衣领,“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白圭自然不希望刚刚太平的国家再起兵祸,想必徐相亦然。”
    “依我看,最大的国乱,是内斗啊。藩室竟真的那么不入你的眼吗?”徐宸英冷笑,“先帝戎马一生,育得这三个子嗣,你若是有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是聪明人。”徐宸英笑容更深,带着不可捉摸的玩味态度,又好像在嘲笑什么。
    “徐相这话是不是有些深了,”白圭解嘲一笑。他是聪明人?不,他是傻子,就像先帝郑珽说过的,他只会做傻事,比如今天这场拜会,他竟然辨不清这是一场什么局,徐宸英到底是忠是奸,甚至,自己做的事,是不是错得一塌糊涂。
    “留下来陪老夫喝杯酒可好?多少年了,难得有今日这置酒款客的兴致,瑞桢是稀客、贵客,要是能相对一醉,倒也是件妙事。”
    好像笃定他会答应一样,徐宸英爽利地唤来了管家,自顾自吩咐着,“在后园桃花林里摆宴,先伺候大人去更衣。”又低低吩咐了一阵,徐宸英转身,负着手依旧是那种玩味的表情,“月前酿的桃花酒,今天陪老夫试酒如何?”
    “徐相?”白圭迷惑于徐宸英的变化无常,不解的神色挂在了脸上。
    徐宸英却笑微微审着他这样子,竟伸手携了他手,“桃花酒最是养容颜。”
    白圭惊呼一声,疾抽手退开几步,跌坐回椅中,不由吃疼地皱紧了眉,“徐相,自重!”
    “哈哈哈……”徐宸英笑浪翻过千万重,终于收住笑声,凝视着难得面现愠怒的白圭,“放心吧,老夫不是轻薄之人,玩笑罢了——有些理,要和你好好析一析。”
    “好。既如此,白圭不会辜负徐相盛情。”起身振了振衣装,白圭慨然应了。难得徐宸英开口,这其间切实利害,他倒是不厌求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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