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春雪和尘落 第十九章 两处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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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
容泫安静的坐在榻上，看庭中那一树梅花。梅花是宣䜣特地派人从秦岭中寻来的，姿态奇异，别有一番美态。梅花含苞待放，在风中微微颤抖。
容泫看天空，黑压压的云无边无际。指边的茶还依稀有余温，那是与宣䜣刚刚喝剩的。宣䜣已经是完婚了，过上几日便携新妇西去。赶在年前回到西宁王府，相比此时此刻那里的雪，已经飘飘洒洒了。
他本放浪形骸，世人皆称其丰庭侯。山南海北，肆意飘洒好不自在。一年前，他本欲前往瀚海府苍茫的大草原，在河西府游玩时结识了宣䜣，彼时二人都不知对方身份。来往过后，都生了倾慕之心，容泫就干脆逗留在河西府未再北上。宣䜣文韬武略，为人爽直，不愧是在军营中锻炼出来的，毫无一丝王公贵族的惺惺作态。容泫洒脱肆意，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精无一不爱，几天内就使著名的渐阁中几大招牌姑娘倾心……想起那年在灵钧台人与宣䜣醉酒三日，日出晨昏，无乐不作……仿佛还是昨日，可是此时此刻与他长谈过后，心却无比萧索。
他虽然是容府锦衣玉食的公子，却对争权夺势丝毫不感兴趣。对于权势和阴谋，他看得开，他也看得透。他了解宣䜣，就如同了解画眼前的梅花需要什么颜色什么墨，怎么下笔一样。正因为了这了解，他越发觉得宣䜣之可怕。
他想起父亲容朗在皇帝赐婚宣䜣之后曾在他们兄弟面前长叹道：“如虎添翼，如虎添翼！西宁王势力之起，也就是容家势力之落！”而他则在心里不屑——容家之落，迟早之事，何须一个宣䜣？此刻他明白了，容家势力的落，可不是百死之虫死而不僵，而是彻彻底底的斩草除根。
西宁王府与容家自来不睦，然而西宁王重兵在握死守河西，容家动他不得。可是真正的原因，应该是皇帝的背后支撑！容家几代荣华，位极人臣，封相拜侯者车载斗量……而容太后的全力提拔护佑，更是容家兴盛的关键。满朝文武，近半数都是容家门下；父亲文庄侯同时又是监国公，尚永亲王之宝郡主，三卿之首大权在握；长子容湛尚当今皇帝的长女定国公主，驸马都尉兼户部侍郎；二哥容泓任大理寺卿……容家越富贵，对当今皇帝来说，威胁就越大。而对容家来说，手上没有任何兵权让他们不知满足，而要更多的富贵。如此往返，却不知道风波起于萍末，大厦将倾而不自知！
而他，容公子泫，却在黑云压城的时候，品茶赏梅。
他又想起凌霄送给他的评价：“容公子，是我见过最多情，而又最无情的人。”
这话是金贤重转告给他的，而金贤重，又是哄着蜜雪说的。
“小容啊，我看你对我芳邻公主可是别有用心，就帮你多多打探了一番，你可要怎么感谢我？”金贤重一脸谄媚，容泫却是对那句话品味良久。最多情，却又最无情。一个十四岁的女子，竟能够看得这样清楚？
他多情，处处留情。倚马立桥头，满楼**招，这是他带着乔装的凌霄蜜雪和金贤重去盛京第一青楼仙侣居见识过的场面；他无情，就是听过了容家最大的潜在对手西宁王宣䜣向他畅谈自己雄心抱负后，却还能安然的赏那一树梅花，仿佛事不关己。
雪终于下了。零星的雪花飞扬，凉凉的扑在容泫面如冠玉的脸上。他脚上只着一对木屐，踏入庭中，却轻轻折下了一枝梅花。
“容泫对公主真好！大雪天的还差人送花来。只是怎么只有一枝，真是小气！”蜜雪嘟着嘴，表情却极欢喜。容泫常来做客，也常带她们出去玩，见识盛京风貌，而且待蜜雪极其友善耐心，比金基重不知道好了多少！她最最喜欢容泫了！
凌霄淡淡一笑，看那枝梅花姿态之美极其难得。“傻蜜雪，你不懂。这样的梅花才最迷人心魄。你瞧，她不瘦不肥，枝节嶙峋，奇态可观。不知道容公子在哪里寻来的。”
她向窗外望去，大雪飞扬。这是她在家以外的地方过的第一个冬季，看到的第一场大雪。可她的心却暖暖的，因为眼前这一枝梅花。
“公主……那个西宁王世子在门外求见。”蜜雪觉得很奇怪，这么大的雪天呢！
凌霄步出房间，仆人早已引西宁王来到回廊。他身上尽雪，衬得冷面如玉，身上的黑羽裘如浓墨一般。她看着他，行了个礼。她刚从暖间出来，脸上红扑扑的，少了几分清冷高傲之色。面上浅浅笑着，即便只是礼貌，宣䜣仍然着迷。她黑色的眸子轻轻眯着，似乎有些疑惑。
“本王，即将启程回河西府，特来向公主拜别。”他缓缓道，细细看凌霄的表情。
“世子王爷言重了。娶得岳府的小姐了解了一桩大事，凌霄还没当面道贺。”婚礼她自然也去了，贺礼也送了……却是回纥传统的浮绣，浅金色的线，绣了一幅蔷薇图。
宣䜣一怔，他想起了那副蔷薇图。她原来喜欢蔷薇。“公主的贺礼，贱内十分欢喜。”他顿了顿，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世子王爷一路遥远，又兼大雪，夫人身子娇弱，可是要好好照料的。”凌霄笑道，却从侍从手上接过一杯热茶，递予宣䜣。“这是我们回纥人家的奶茶，蜜雪亲自做的。给王爷暖暖手。”但见她巧笑盼兮，美若天人。
宣䜣接过那奶茶，深深看着凌霄，末了将茶一饮而尽。热而香浓的奶茶，怎么他的心仍是冰冷？“本王会好好待星野的，在本王心中，星野便是兄弟一般。公主放心。冬日冷而漫长，公主病愈不久，需得时刻注意。”
宣䜣哑然失笑，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
凌霄又给他斟了一杯，墨色的眸子看着宣䜣，这个她看不透的人，轻轻道：“凌霄只希望，回纥与圣朝，永不再起战乱。”宣䜣却没有应和她。她敛目。
宣䜣告别了，黑羽裘消失在飞雪中。最后那片刻的沉默，打在凌霄心上。这个冬天，确实是冷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