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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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跟他切磋了一下,他输了就下山了。”鬼才信。刚想开口骂他一声骗子,觉得脖子已经被揽住,却没有等到熟悉的唇,他把自己的头埋在我胸口,我低头看了下他,不是蹲着,而是跪着,整个人软塌塌的。杜夕上次做这个动作时,正因身体变不回来而害怕。难道说,他也在畏惧什么?
    面前是一张半旧不新的小桌,上面有一个空了的酒壶,卫大哥和我都没倒,算起来是元熙哥第三回喝酒,酒量长得挺快。
    算起来,第一次没劝成,第二次不在他身边,今天甚至都没发现他醉了。
    后颈上的手十指交错,一时竟是掰不开,想起身还被勒疼了。
    搬他到床上,烛光扭得像鬼火,枕头边都是酒气,重要的是他还在我身边,身上没有少零件,诸多历险,恍如一梦。小心翼翼地散开他的头发,轻轻捋平,这样就很好很幸福,幸福到好像一睁眼就会失去。
    他以前很喜欢喝茶,每次外出都带够分量回来,迷迭香茶配柠檬草,绝对是齿颊留香,我一直想告诉他,我知道迷迭香的花语,一说爱人间的忠诚,一说留住回忆。
    留住那四年的回忆。忽略他的亲娘我的恶婆婆,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他娘对于生活上的细节并不关心,从来不理会我配制的药,焚花散少了一瓶不会注意,那包世间仅存的忘前尘不见也浑然不知,说来也许是为了忘掉唯慧而寻得,吃了忘光一切,就把元熙哥当成收留的孩子,省得他痛苦,省得自己自尽。有一次抱着席子不敲门就进来了,幸好竖抱的席子挡住她的视线,我用最快的速度脱离与元熙哥的耳鬓厮磨钻到他的脚边,很自然地把脚搁到他胳膊上,十几岁的男孩子睡一块,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睡相不好,还带着元熙哥绉的那个理由出屋——他床上有虱子。
    元熙哥觉得该骗人的时候,就会面不改色,那模样比平时还乖巧几分,至于骤增的心跳,师娘走后贴回他的胸膛才知道。
    没有父母,并不觉得悲伤;就像失明的人听力特别好,元熙哥和我都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我坚信自己的生活完整无缺,然而一出壳子,就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壳子里最圆润最干净的那颗明珠,滚落,碎成粉末。
    杜夕走之前还揪住我问,为什么跟他睡了之后会想到去看大夫,跟元熙哥在一起却没有——我是巴不得从他那里弄点病来。也许是唯慧那里有七合一的药,也许还有些事我都不知道。
    我想起小花刚接客的那段时间,好几次翻进勾栏去看他真不是为了那几块五花肉,他那点承受力,唉。
    没心没肺地吃饱喝足,「楼下的无赖腊八卖你进来的,你要不要找他报仇?」
    「怎么报?」小花眼睛哭成桃子,水汪汪地对过来。
    我努力使自己的口气和老鸨不一样,「找个有权有势的哥哥,给你撑腰。」
    小花呆了一会儿,「只有老头怎么办?」
    「骑着马找马你不会?我混这行比你活下来的机会高,怎么没人来抓我呢?」话是这么说,听到开门声我还是躲到桌子下面。
    热水送进来了,我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时候,小花已经整个没在了水里,湿嗒嗒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那副样子现在也忘不掉,「你痛就喊出来哪。」
    小花说,「痛完了。」然后就开始搓身上,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半块皂荚用完的时候,我看不下去了,抢过剩下的半块就跳出窗子。
    元熙哥说,他痛苦地活着,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说爱他。
    人生在世,当有所恋。
    我看完的好几册书,没有一个字讲建功立业,都是些骗人的风花雪月。元熙哥听我批着,说你不信是不是。
    我现在想把他弄醒说我信我信我信到骨子里。
    ***
    杜夕走了之后我就再没回过药室,今早赫然发现一张似乎是几天前的条子:“欲打开江南银库,所需钥匙,实则钱庄名单。暂托于你,勿丢。”
    江南,被他如此轻率地压在一纸砚台下。
    明知我无法护住这张纸,想来想去还是交给元熙哥的好。
    只听过传男不传女,没听过传男宠的。
    怎么跟他说呢?
    出去寻个人而已,至于生离死别似的,再摸这张纸,是用这里的纸新写的,抄了那么多人名也不容易,还是收着吧。
    元熙哥又不见了。我找我找。
    出了屋子走了很久,才在山崖上找到。“山底下比这里有意思多了。”他没回头,但我了解他此刻脸色极差。
    我还了解他不想下山,一如曾经不想出谷。那时候的感情,还不是可以在一起窝一辈子的,我喜欢谷外的热闹,他不喜欢被撇下;现在下了决心要在一起,对于外面的世界他怕我也怕,却无藏身之处。卫大哥要当掌门了,我们还缩在他的羽翼下,会带坏蜀山的名声。
    看塔的小道士说,没人敢说我们在山上,只是没人看到我们下山而已。
    上山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中了蛊,吓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好了。杜夕听卫大哥说着这样的莫名其妙,不知有没有伤到。
    习惯性的担心而已。把那张破纸给元熙哥保管时一丝也不能表现出来的担心。
    他扫了一眼,冷冷地说,“你觉得这张纸重要吗?”
    我想了想,对他说:“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只要对一个人重要,那便是重要的。”
    他不置可否,把纸折了两下,放在身上。
    走过主堂的时候,我看到卫大哥端端正正坐在中央,听旁边的几个白胡子老头说着话,想来也是准备接任的事。因为遗腹子的关系,可以不用考虑安道长会不会认我,不用考虑有人反对我和谁在一起。
    卫大哥若是要赶我们走,定不会收留如此之久,无意中透露的小镇,倒还真让人很感兴趣。
    一年之前,元熙哥也许会推着我走进去,现在我们边走边打听,离那里还有一个时辰的脚程,他就走的磨磨蹭蹭。
    “喂,顶着这么两张脸走在路上,与其被人发现去求助同类,不如就躲那儿清净。”
    他背锏的身子侧过来,“不去那里,我也可以保护你。”
    有一个真相他一直没发现,就是他的脸皮比我薄。
    京城要比蜀山脚下开放得多,王公贵族也是边娶妻边断袖,我们这种小人物断得这么彻底,所以会出名。
    采星教主早以绝世姿容出名,我离开他之后自是引来纷纷猜测,有人说秦公子武功和气质都远胜教主。
    这样的人还没生出来。
    “你不想半夜和捕风堂的人打,就给我天黑前到那儿!”身后一直有人跟着,而且越走跟的人越多,我不信元熙哥看不到。
    一路上,听说那里的人都会点功夫。看来是小武林,没有女人小孩烦着,那帮人整天干什么?
    还都是很专一的断袖,三心二意的踢出去,有妻室的踢出去。我喜欢!这么一来不会有人骚扰现下神秘度最高的人物,秦元熙。
    越走近那边,越觉得那里的人已经不是散兵游勇了,他们在大寨外贴了块牌子,重金悬赏帮派名。下面还写了要招洗衣工数名,女。
    一面大旗飘飘,不是峨眉的素净,也不是蜀山的飘逸,是建设中的彪悍。武林中的断袖终于在风言风语的欺压下最先爆发了,而且爆发得特别猛,非得让人承认不可,这个镇上有很多商人小工,店铺林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从镇子的外围往大寨走,后面的尾巴渐渐消失。
    看来这里的人不欢迎非断袖。
    “小心一点,”元熙哥环顾一下,“这里很不对劲。”
    “是不对劲,我怕有人扑上来抢你。”我的脸早八百年前就被画下来,在扬州城内被那些少妇做成布娃娃戳戳戳的……旁边的人身份自然也明了了。
    元熙哥来这里,混个堂主什么的应该还可以。现在应该有个小厮走到面前来说,“我们寨主有请。”
    元熙哥拉着我袖子往里走,原来在我发呆的时候,真的有个男孩这么说来。
    从布置上看,这是一个粗犷的寨子,不由得想,杀人劫财的事可不能干。隐隐地传来赌博的催大小和喝酒的划拳声,像极了记忆中的喧哗。
    那是属于紫萝宫的小丫头的吵闹,声音很尖很细。
    你说,采花贼到底喜不喜欢宫主?
    什么采花贼,那是宫主说笑的,他对秦公子欢喜得紧,银苕姐姐死了,宫里谁还敢动他?
    宫主说,他报了父仇,便要去寻那个他喜欢的人。
    可是陈皮哥哥告诉宫主,时过境迁,秦公子已经不喜欢他了。
    是啊,就是那天晚上,宫主不知为何就散了功……
    好吧,我暗恋过一位身份尊贵的人,我那不甚敏锐的目光,曾捕捉到他眼里的凄凉。我告大黑说,衣食无忧不一定就快乐,你看他跑到这地方来,还掉眼泪。那么好看的人怎么可以不快乐,我分点给他不可以吗。大黑骂我是被美色所迷,还找个那么纯的理由。
    玩心,会随时间而消退;难忘,年少时的擦肩而过。
    后来,还对他和唯慧乱点断袖谱。
    我有问他,当年干嘛要劈昏我,他说,第一次会痛。因此,没有听到我对元熙哥说,我自愿,你回去。
    三年之后,还不是死在焚花散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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