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灯昏月明时 第八章 不道离情方是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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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陈若兮一声惨叫,差点被旁边的胖姐一屁股拱下河,幸好旁边有个扶手很好抓。嗯?软软的,顺着看上去,哦,人的胳膊……。墨子玉的左臂!
“抱歉,谢谢。”她双手高举,讪讪的说道。
墨子玉匀速煽动的扇子停了停,轻笑道:“不必客气,这是墨某的荣幸。”说着嘴角一钩,墨氏风流一笑,自诩迷倒苍生,反正陈若兮肯定不在这个苍生之列。
周围人群又有骚动,陈若兮孱弱的身子在人潮边缘像垂柳入水,身随风水动。墨子玉看着着急,但是放灯的队伍就是行进缓慢,周围还总有人推推搡搡没完没了。陈若兮的身子要么是撞上石栏,要么是被挤得呼吸困难,为了跟他保持安全距离几乎身子半探出栏杆,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明明担心她,却拉不下脸没话找话的墨子玉捏着扇子撒气,半个身子探在栏杆外的陈若兮只当自己看河灯找到了制高点,也不理身边的墨子玉。
气氛正在尴尬间,刚才的肥腰胖姐的大腚一扭,好巧不巧又狠狠地撞上了陈若兮那弱柳扶风的小腰,身子不稳,手上却死活不愿再抓上变态的白衣,人就往河水中倒去。这次她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双满是愤恨的琥珀色的眼睛就在面前咫尺盯着她惊慌的双眸,再一回神,人已经被那个变态紧紧搂在怀里。陈若兮还没反抗抱怨,就听见头顶上自恋成瘾的墨子玉哪里还有方才风流公子轻浮腔调,嗓音冰冷如临腊月西风:“没长眼睛吗?她也是你碰得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没完没了,脑袋沉得顶不住了?!”
陈若兮脸贴在他胸口,无论周围多么嘈杂喧闹,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都那么清晰,一声声紧张急促的心跳要把她脆弱的耳鼓震碎,然而那冰冷的声音怎么经过胸腔的处理,进入耳朵时竟好像抹了蜜呢?她一时忘记了自己靠在何人怀里,只是轻轻闭上眼睛,贪恋了几口满是檀香味的夜风。
胖大姐扭着大腚转过身,一张夸张的脸赫然展现在墨子玉月下清冷的面孔前,墨子玉这样镇静的人都忍不住抖动,天下真有长得这么绝的人啊!怎么…那么像…猪呢!胖大姐看着墨子玉的绝色俊颜,一扭腰,旁边一个满脸羞色的小姑娘尖叫一声倒进一直在自己身边也紧张失措的男子怀里。
她不懈的瞥了一眼,回头用那对细弯弯的眼睛打量搂着陈若兮的墨子玉,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操着地道的京腔道:“俊相公~!你不谢我让你温香满怀,倒要我花姑的脑袋?嘶~真是越来越没天理了~切~!”说着笑眼一挤,看出她并没有动气。
又一扭腚,转身朝着人潮拥挤处走去,一边还甩着绯红的帕子,一手一个小姐相公,推倒了一路。嘴上振振有词:“都瞎害羞什么啊~花灯都放了,海誓山盟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哪一件没做过啊~还跟这羞羞答答的。年轻人真是没情调~!”
陈若兮听到这儿才觉得此人却是不是凡人,探出头来看向人群,哪里还有那个满天乱飞乱点鸳鸯的红手帕。倒是有两个分外眼熟的人影,人未看清,但是那个声音她是怎么也不会忘的,就是这个时间最怕听见的声音!
“婉儿,没伤到吧?”
嗯?婉儿?陈若兮眯着眼睛顺着声源盯过去,花姑好样的!花姑推得太好了!陈毓延怀里正搂着无限娇羞的雪肤美人是谁?不正是没有化妆的上官婉儿么,嗯?为什么她那么爱美的人不打扮漂漂亮亮的跟陈毓延约会呢?这么看上官婉儿到并不是那么美得不可方物了,不过与此同时却别有一番风韵。本来她的五官就很标致,在那张圆润的鹅蛋脸上恰如其分的展现出少女的美丽。陈若兮来不及多想,连忙把头紧紧埋进墨子玉的怀里,因为陈毓延敏锐的觉察力感到了她的视线正往这边看过来。
虽然眼睛休息了,但是她的耳朵可是竖着监听着:
“不…不要紧,毓…毓延哥…我没事了。”
“既然难得河边没什么人了,我们也去放个灯吧。”
“真…真的…不…不是……。”
“不愿意?”
“当然不是!”太大声啦,婉儿姐姐。很丢人的说。陈若兮不好意思再偷听了,更主要的是有个杂音一直在她耳边骚扰她,“咚咚咚”的越来越刺耳。才想起来不正是让她沉醉其中的,墨子玉那健康有力的心跳声么。
陈若兮这才发现自己从刚才就一直紧紧抱着墨子玉的腰,早就不是一开始他紧搂着她的情形了,倒像是她死活占他便宜不放似的。连忙松手,后退,哪里还敢抬头看那双刚才气愤得吓人的眼睛,但是还是偷看一下,就一下吧。她偷偷抬起头来,墨子玉一双快冒出火来的眼睛死死揪着她,身后人影晃动好像河中花灯风弋,一抹粉红格外抢眼正向他们飘来。糟了!陈若兮来不及多想,丢下手中的莲花灯,拉起墨子玉就往旁边胡同黑影里跑。
“可不能坏了他们的好事,难得老哥开了窍了。”电灯泡这种事还是少做的好。陈若兮看着远处光亮里两个人的笑颜,“这么看,他们还真有夫妻相。”说着兀自轻笑起来,回头看向身后贴着自己挤进这个只能一人通过的狭道德墨子玉,黑暗里只能听见他有些轻喘,恐是刚才跑得急了。
“墨子……”到嘴的话语被两片温软堵住,热息悉数喷在她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陈若兮两世都没经历过着的初吻竟然在这么潮湿狭窄的黑道里发生,“你!”哪里容得她反抗,墨子玉又管她肯不肯依,灵舌趁机滑入齿关,肆意纠缠追逐她的逃窜,火热的唇放肆的摩挲汲吮,间或啮咬她柔软细腻的红唇,一丝一毫也曾不放过。
陈若兮的两只手从开始奋力推搡变成无力捶打,随着脑中嗡嗡作响的声音,只觉得身上燥热。早就不知如何呼吸,脸被憋得通红,可是又不甘心任他摆布,手脚并用的反抗更让自己气喘吁吁。然而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山。扣在腰间的大手快要灼伤了皮肤,但是这狭道太过狭窄,自己抵抗得乱蹬乱踹,现在不仅人快窒息瘫软了,还被他不知怎么弄围进了墙壁与长臂之内。更是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眼看手上再无力气,只得虚搭在他宽实的肩上,寻求一丝攀附。
唇舌间歇,若兮连忙紧喘着气,脑袋里什么都来不及去想,眼神早没有了聚焦,朦胧夜色里只看见一双饥渴的鹘鸟似的眼睛在咫尺间望进她的眼波之中。奇怪了,若是过去,这样的眼睛看着她,她早就心里惧怕不安了,为什么此时却心有悸动呢?
“若兮……我们换个地方吧,再呆下去,我怕控制不住了。”说着他左手将她的纤腰向自己紧了紧,这个身体真是该死的柔软无骨。右手指腹划过凝脂般细腻的玉颈动脉跳动,滑向身前锁骨。陈若兮被这火热的撩拨弄得愈醉愈痴,却又突然清明了。
“糟了!我的灯!”那个卖灯的可说那是有求必应的姻缘灯,放入河水中就会直达月老神宫,给你的小指红线系一段好姻缘。刚才连点都没点,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本来她也没打算点,想拿回家给沉香双溪看看的,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墨子玉脸色灰白,稍有沮丧。却看怀里的小人有自我安慰的笑笑:“算了,本就是没缘的人,要是有缘人捡了物尽其用也好。”脸色更加灰暗,我算什么?又不是太监,怎么这个陈若兮就是不知道考虑考虑他的感受呢?
“还要不要放灯?”他强忍心中的不平,搂着她问道。
“不要了,跟你放没意思。”陈若兮推推他毅然不动的胸口,无果。“你没听嘛,放了灯,就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我明日就要入宫,你一个血蛇堂的二堂主,难不成要跟着我入宫伺候皇上?”
“这么说,你不是没有考虑过我?”墨子玉面色稍霁,就听她又说:
“考虑什么?”她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脸复又红得像刚才一样,“少臭美,你个自恋的变态!你还欠着我酒钱呢!”
“酒钱一定会还你,先带你去个地方,算抵了一半酒钱吧。”
墨子玉听出她言语中的羞涩,高兴的打横抱起她,腾身几跃飞身上檐,脚步如飞,运河风光,纵逝身后。不过半柱香时间,突然耳边风过成虫息,白衣轻动,墨子玉坐在陈家门口参天古槐的高枝上,将陈若兮抱坐在怀,指了指来时的河道。陈若兮一眼望去,恍如银河下九天,斑驳繁星流泻而下,或密密交织成晃动的光晕,或零零散散如繁星散落,在河流上游和夜空中的银河交织难辨幕苇,只有城镇中的灯火将二者画出了分界。
“当日佳期鹊误传,至今犹作断肠仙。桥成汉渚星波外,人在鸾歌凤舞前。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
“这是什么?”墨子玉静静听着陈若兮偎在怀里轻声念道,知道她是在说两人之间除了这一夜相别,再没有可能了。
“你好笨啊,当然是跟你说本小姐很忙,本小姐很红,本小姐没空陪你玩风流公子跟富家小姐的风流韵事了。”说着嘴角一抹残笑,回头望着他时却是一脸的冷淡:“你说,你是不是跑道京城找相好的姑娘来了?”
墨子玉诚恳地点头,陈若兮瞪了他一样,他还故作无辜,“我不是来找你了吗。”
“自恋!谁是你相好!我要回家,放我下去。”
“我教的墨家剑你都没练么?里面有轻功步伐啊。”他嘴上这样说,扣着她的手却紧了紧,现在她身上竟一点武功都没有一样,但是体内厚重的内息混乱却显示出武功并未尽废。
陈若兮脸色一黯,“进京的时候生了场病,医生让哥哥封了我的穴道,让我三个月内不可运功,不然有性命之危。本来以为出入都有人保护,不用也无所谓,谁知道会遇上你!”
墨子玉没有说话,搭在她腕上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息,果然是这样。“那你明日入宫以后,要让谁给你打通穴道?不会是双溪吧?”
陈若兮茫然的看着他愁云密布的脸,“是啊,虽然尘香比双溪年长,但是双溪的武功比她好。”
他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陈若兮当然知道这两个丫头孰强孰弱在他眼里不过牛毫,但是他的这种不屑还是让她心里不爽。“我要回家。”
“怎么了?”他不解的看着她。
“我说我要回家。”她不看他,只是低头看着下面,手不老实的掰开他扣在腰上的手,“放我下去。”
“怎么突然……”眼睛望见她噙着泪的一双黑眸,“若兮。你可信我?”
“不信。”她爽快地摇头。
“我能追着你入京,就一定能追着你入宫。我说到做到。”
陈若兮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他真以为皇宫是清灵观,那是个请君入瓮的笼子啊!她尚且不知道能有多大几率在永泰侯的金钱攻势下全身而退,他怎么就有这样的自信进出自如?“你到底是谁?”
墨子玉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深了,他握紧陈若兮冰凉的双手,“若兮,你还不懂么,我喜欢你啊。不管相遇为何,我可以确定我喜欢上你了。”
“你不是墨子玉……你到底是谁?”陈若兮心中酸楚,明知道今日相见之所以不去拒绝,只因为天明之后她就要入宫。
无论怎样,今晚都有可能是自由的最后一天。她承认自己答应上官婉儿也有自己的私心,几次在出席酒筵上看到酷似墨子玉的身影,但是她不敢肯定,也不敢去确认。若是墨子玉出席那样的宴席,就说明墨子玉不仅是血蛇堂的二堂主,他虽没有骗她,却对她隐瞒了自己。她宁愿相信他只是杀人不眨眼的墨子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京城的永泰侯府和泰州的永逸风湑一样布满护院阵法,不是谁都可以随进随出的,她不走出去,就永远见不到他。这次偷偷跑出来,她总有预感,若那人就是他,一定会来见她。然而预感果然成真,她反而后悔了。
若是从前,只因为一个月的相处甚欢,对他只是怀有好感,进了宫不能出宫也会很快忘却。现在他说了喜欢,他还吻了她,他带她看了天幕地盖浑然莫辨,明明都是他主动,自己却后悔的想消除记忆。如果真的再也出不了宫,难道自己真要去编写《玉台新咏》?她不要这样,真的像个古代宫女一样寄叶传情,还要在重重宫墙内像个怨妇似的哭天抹泪。她不要这样,更不要这样的生活是因为墨子玉。
“你放我下去啊!”她已经是哭腔了,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若兮……”他爱怜的伸手拭去她的眼泪,“你怨我把你带到这来?还是怨我强吻了你?”她摇头,他虽然心喜,心却更痛,“那就是…你怨我欠了你酒钱现在还占你便宜了。”她扑哧一笑,他也淡淡的笑了。手抚上她因哽咽轻颤的后背,目光远望宫闱楼阁,轻声念道:
“当日佳期鹊误传,至今犹作断肠仙。桥成汉渚星波外,人在鸾歌凤舞前。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
他竟然只听一遍就记住了,还问这是什么?陈若兮惊讶的看着他,复又靠进他怀里,贪夜凉一点暖。
“明年我们再一起来这放灯吧。这里清静,就咱们俩。”
“我考虑考虑。”她吸吸鼻子,哼道。他低笑:“好,你慢慢考虑,到时候可不能怨这怨那了。”
“我得看情况。”
虽是七夕,月凉如水。佳期虽约,灯熄烛也灭,江水滔滔向南去,多少相思负流水,只剩青石台上残灯半盏未燃已湿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