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灯昏月明时 第八章 不道离情方是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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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若兮哼着小曲,大摇大摆的穿过小树林,走上河边青石道。手有现银心不慌,腰缠宝剑乱不忙。现在陈若兮心情大好,面前河面上果然已经漂着星星点点从上流漂过来的莲花灯,红烛白蜡莲花灯,粉瓣荷叶灯,还有……
正看着河中花灯轻摇而心情舒畅的陈若兮,突然意识到背后有个视线一直在。猛地回头,却见早应该走得无影无踪的墨子玉正悠闲的靠着青石道边的大槐树,转着扇子,一脸轻浮的看着她的脸色由晴转雾。
“你怎么还在这?”
“陈姑娘见到墨某这么诚恳的守株待兔应该高兴才是啊。墨某为了陈姑娘抓墨某抓起来方便,赏景都不敢走远,只得靠着大树好乘凉,看看别人看剩的七夕花灯,赏赏大树遮蔽的夜空。”说着,一脸沮丧的看向陈若兮。
陈若兮拧着眉毛听着他诉苦,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偷看别人理由说得还自己跟受害者似的。索性直截了当的问了:“你是不是在等我?”
“墨某一炷香之前就说了,墨某恭候姑娘大驾,这会儿自然是在等姑娘了。”墨子玉钩着嘴角,满是风韵的一笑,要是有不知情的小姑娘一定会被迷得三天发春梦。
“嗯……成吧。看在你挺有诚意的份上,我就陪你逛逛吧。”陈若兮一边向着城里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好像不是在对他说似的。
墨子玉看着毫不留恋向前走的陈若兮的背影,再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痛彻心肺的怀疑。不对啊,过去自己舔舔嘴角,她都能羞红了脸,现在自认为姿势表情都风流倜傥的能让那些女人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她反而毫无反应了?正心痛中,就见前面的陈若兮突然回过头,目光淡然地看着他:
“墨大公子,您是走还是不走啊?怎么跟我家门口的大槐树那么亲啊?”
墨子玉见她在催,连忙跟上,在陈若兮眼里此时墨子玉的表情动作就跟一只讨好的哈巴狗一样,上赶着主人心情欠佳的时候讨巧:“怎么?吃醋了?”
陈若兮一翻白眼,差点装螃蟹吐白沫给他看。墨子玉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突兀的尴尬,只得转移话题:“快走吧,不然就晚了放灯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钉在地上当拴马桩……”若兮撇撇嘴道,脚下加快了步伐跟上他。
“谢大人邀请毓延赴宴,毓延就此别过。”陈毓延抱拳低头谢道。礼部尚书上官青洪今天在府中大摆七夕酒宴,邀请了许多京城权贵,自然也邀请了他永泰侯世子以及陈若兮,但是今天一早若兮就面色苍白,说头晕体虚,于是并没有一起赴宴。酒席将散,他是第一个起身离席谢宴此行的。
“世子言重了。老夫听说陈小姐身体不适,特让内子准备了药补,还望世子不要嫌弃,走时一并带上。以表老夫心意。”上官青洪五十多岁的模样,脸上已有沟壑,但是仍能看出年轻时必然也是青年才俊。
“谢大人。毓延代舍妹谢过大人。”陈毓延又是一伏身,上官青洪连忙扶着他的手臂,连连称不必客气。“那…毓延告辞。”
“世子慢走。”上官青洪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响起自己女儿娇滴滴的声音:
“爹,让女儿送送世子吧。”
上官青洪回头正看见自己的小女儿上官婉儿打扮得像盛开的莲花般清新娇艳,莲步轻移从内室走出来,身后是形影不离的贴身丫鬟杏儿,垂头耷眼的作恭顺状,上官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杏儿的嚣张只在上官婉儿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上官青洪脸上一扫而过的不悦自是没有落进一双眼睛钉在陈毓延身上的女儿眼里,但保不齐被察言观色的有心人看进眼。
“嗯,去吧。”说着也不看那走出去的三人,回去招呼还在宴上的达官显贵去了。
陈毓延话别上官小姐,转身钻进车里。刚刚坐稳,就看见面前车帘又被撩起,一对雪峰映入眼睑。一时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慌忙把脸别转窗外,竟忘了问她怎么也上了车,就听身边传来那个甜腻的声音:
“听说若兮妹妹病了,就想去看看。可是爹说什么也不同意,毓延哥也要赶我?”上官婉儿把这一通编排了半天的话说完,脸早就红透了,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动人,雪肤更是明艳照人。
陈毓延一听与若兮有关,竟也不觉得眼睛没处放了,回头正看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望着他,“有劳婉儿挂念。既是如此,就一同去看看吧。”
上官婉儿抿嘴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道:若兮那小蹄子的办法还真是奏效,以后教她练字的责任看来是躲不过去了。进而又是一叹。马夫已经在陈毓延的指挥下开始驱马前行了,“明日就要入宫了,若兮怎的这会子又身子不爽利了呢?”
“怕是昨天又跟两个丫鬟胡闹伤了风了,不碍的。”提到入宫,陈毓延面上又有些担忧。明日既要入宫,若是病着也好,不必走宫闱这么一遭,但是若是被朝廷抓住这么个把柄,说永泰侯倨傲抗旨不送女入宫,又该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见陈毓延面色担忧,心中有些羞愧,出言安慰道:“毓延哥哥不必担心,若兮妹妹向来吉人自有天相,这点风寒无碍的。”
两人路上只言片语又说了多不过十句,上官婉儿心中雀跃,却不知道家里老父已经动怒。
“老爷,该怎么办啊?”杏儿按照上官婉儿的吩咐回来禀告,说她去永泰侯府看陈小姐,晚些时候就回来,但是眼珠轻转,嘴角渐露笑意,又补上一句:“要不要…杏儿带几个人去把小姐接回来?”
上官青洪看着满座的宾客,眉头都没皱一下,小声说道:“罢了,她打小也没这么胡闹过,这次便罢了。”杏儿听了,抿了抿嘴唇,便要退下,却听上官青洪轻声说道:“反正这辈子也没这样的机会了,倒不如留个纪念。”
“你说什么?!”
永泰侯府传来陈毓延震耳欲聋的怒喝,上官婉儿也被震得浑身一颤。她从没见过陈毓延这副焦躁暴怒的模样,心里一片慌张,若是让他知道这事都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他会不会……
“双溪和尘香呢?”陈毓延冷眼看着吓得发抖的管家,哆哆嗦嗦的挤出几个字:“双溪姑娘,尘香姑娘倒在门口,一直睡着,谁也叫不起……”
“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她们人呢?”
“小姐不…不让说…”管家看一眼少爷黑漆漆的脸色,连忙说:“在……在后堂里…”说着连忙让开道。
果然话没说完,陈毓延已经一步奔进内室,把躲之不及的管家撞了一个跟头,却见两个丫头还倒在软榻上呼呼大睡。
上官婉儿赶紧跟着进来,陈毓延随手从旁边花枝上抓下两朵梨花,弹指射出,正中两个丫头的穴位。榻上的两个人轻哼了一声,水色轻衫的瘦脸丫头慢慢张开眼睛,却被橙衣丫鬟的脑袋压得起不来,正听见她口中的梦呓:“小姐~尘香要吃糖葫芦,不要油鸭子~。”
双溪看着面前两个人,少爷脸色比现在的天光明亮不了多少,上官小姐也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就感觉自己身侧的手一阵吃痛,尘香这丫头又咬她!“起来!我的手可不是你的肥鸭子!”
“嗯?怎么是双溪啊?”尘香被双溪一把推到软榻另一边,这才悠悠转醒,擦了擦口水,再揉揉眼睛,这站着的两个人好面善啊……“少爷!上官小姐!”
“少爷,上官小姐。”双溪已经随手蹭了蹭手上的口水站在地上给两位主子行过礼了。
陈毓延也不看尘香完全吓傻的脸,只低头问双溪道:“若兮呢?”就见两个丫头齐齐跪下:
“请少爷责罚!”
“爷是问你们若兮去哪了,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回答!责罚回头找到了若兮一并罚!说!若兮哪去了?!”陈毓延也不跟她们废话,张口吼道。所有下人都立时噤声,陈毓延从来说话不用“爷”这个字称呼自己,可见是气急了。
“奴婢不知。”
上官婉儿看着陈毓延眼中的怒火,几次开口都被吓回去了。这时只见陈毓延随手抄起案上的宝剑,抛鞘甩剑直指双溪的胸口:“再说一遍!”登时房间里的人全倒抽一口冷气,上官婉儿早就吓傻了,却见跪在地上的双溪两眼清明,朗声道:
“奴婢不知。”
陈毓延嘴角冷笑:“你会不知?你比山里的狐狸都精,你会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尘香身上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看少爷眼里的狠戾知道这剑要刺下去绝不会含糊,立时抢上去道:
“小姐去运河看花灯了!”
陈毓延倒是没有想到胆小的尘香会出来说话,眼锋扫向尘香,“谁的主意?”剑锋已经指向尘香,尘香浑身一颤,跪坐到地上,两只眼睛只看着面前的剑尖。
“是奴婢的主意。”双溪看了一眼尘香,又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上官婉儿,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想看花灯,不想去参加宴会,早上就编了个理由在床上躺了一天,就等着晚上去看花灯。”说完,抬眼看了一眼陈毓延,剑已经略略放下了一些,接着说道:“尘香一直反对,但奴婢觉得小姐就要入宫了,就让小姐去看看花灯吧,本想和尘香一路护卫,不想……”
“不想什么?”这次来不及陈毓延发怒,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上官婉儿焦急的问道,紧张的探身问道:“若兮出事了?!”
“是…那个人…”双溪一贯平静的脸上有一丝紧张,抬眼看了看陈毓延被震颤的眼神,“是那个人点了我们的哑穴,又点了睡穴。”
“尘香、双溪护主不利,请少爷责罚。”两个人低低垂下头来,陈毓延早在听到双溪说“那个人”的时候就放下了剑,脸上竟有些失魂落魄,目光涣散。
上官婉儿满脑迷惑,那个人……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把若兮带走了,毓延哥哥竟然一下变了个人似的。她连忙上前轻轻从他手中取下宝剑,他的手此时只是松松握着,她轻轻一碰就放开了剑柄,落到手中竟沉得她一只手握不住!连忙放到一边的软榻上,又担忧的看了一眼因为她受尽了苦头的两个丫头。那个人到底是谁?看两个侍女的表情,好像并不会对若兮不利,但是毓延哥哥的这副落魄样子又好像若兮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毓延哥……”她小心上前,手伸出去,却不知该不该握住他的手,停在空中,眼中心里全是他涣散的眼神。
“若兮……”只听他一声轻呼,已经将她悬在空中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手上传来的剧痛却带着温暖,心里满是心痛却还有激动。
“毓延哥,我们不如去运河边找找她吧。既然知道她去看花灯了,说不定能碰见她,倒时也好把她带回来。”
“不…”陈毓延失神道:“他会把她送回来的……不,她再也回不来了……今天是七夕……我怎么忘了今天是七夕……”
毓延哥在说什么呢?虽然上官婉儿听不懂,但是她能感到面前的男人受伤的心情,正如此时她的心一般。原来他竟然这样依恋着自己的妹妹,那个人莫不是若兮的心上人?
“若兮可有心上人?”一日她这样问她,她眼珠子一转,坏笑道:“我哪里有心上人,我心上人是姐姐你,可惜姐姐你心上人是我哥哥。”
现在看来,你哥哥的心上人竟是你了。
上官婉儿轻笑着像在笑自己,四年来心心念念地男人终于握着你的手,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妹妹。她将左手覆在他紧握着她右手的手上,轻轻安慰着:“是啊,今天是七夕,毓延哥不想看看若兮吗?若兮若是能够幸福快乐,毓延哥不是也会感到幸福快乐吗?毓延哥不想看到若兮的笑容么?毓延哥哥……也希望喜欢的人,幸福快乐吧…?”
一边抚着,心里渐渐感到酸涩,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下来。上官婉儿啊上官婉儿,你喜欢的人就是这么样的男人,不顾道德廉耻,不顾礼仪伦常,喜欢自己妹妹的男人,你这是哭什么呢?哭你就是知道这样还是会为他心痛?哭你就是当了四年傻傻等待等来一场空,却还期盼奇迹?还是你根本就是同情心泛滥,一辈子的眼泪都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偏要为他这个傻子流?
一只大手抚上她泪雨潸潸的鹅蛋脸,轻轻擦去她脸上不断滚落的眼泪,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哭得这样伤心,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人前总是风光无限的上官婉儿。此时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才让惶然出神的陈毓延恍然想起,风华绝代,艳倾龙京,地位不可一世的上官婉儿还不到十六岁,比自己那总是胡闹惹事的妹妹不过大了两岁而已,也还是个孩子呢。他小心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总也擦不干,一双眼睛望着他,满是哀怨。这样的一双眼睛让他不敢直视,此生若注定将负她一网情深,却怎么也甩不掉她粘得这样紧的眼神。
“妆…都哭花了。”、
上官婉儿光顾着哭了,从他开始为她拭泪开始更加一发不可收。此时听到他如此不解风情的一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哪里来的勇气,被他紧握的手一下就抽了出来,挪过身去双手并用,用袖子把脸紧紧的遮起来。上官婉儿啊,你真是瞎了眼了,不就是他举手之劳救过你嘛,你怎么就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喜欢了四年!现在明知道他喜欢别人,心里还要放着他!
“洗洗脸吧,不然等一下去河边吹了风会伤了皮肤的。”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可她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见得了他!四年了,天天都费尽心思想他,念他,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化妆打扮,着衣礼仪,无不出人一等。然而四年功亏一篑,心里怎么能不愤然。等一下,他刚才说什么?为什么要去河边?
“上官小姐,洗洗脸吧,少爷他去前厅了。”听到尘香的声音,她迟迟放下手臂,这后花厅里只剩下若兮身边的两个丫鬟尘香和双溪,一个人端着一盆温水,一个人拿着拧好的巾子站在她面前。
“刚才……?”她吸吸鼻子,接过巾子。
“少爷叫马夫牵马,在门口等着小姐呢。”
“等我?”她好好擦了一遍脸,眼睛已经有些浮肿了。
“小姐不是提议跟少爷去河边找我家小姐的么?”尘香眨眨眼说到,“一切按计划进行。”说着,连一旁的双溪也偷笑着挤挤眼睛。上官婉儿竟分不清到底哪一部份是她们两个在做戏了,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她们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