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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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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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去,初春怀暖时节
阳光开始穿透云层,偶然拂过----是厚实的,令人温暖的光芒。
树上渐溶的霜雪终于支撑不住坠落,空剩那枯黑的枝杈,在空中僵硬的晃动,又归于平息。
墓园中的小径不见堆积的冰雪,显然曾有人细细清过。
在碑前的香炉插上三炷香。丝丝云烟,飘渺入空,模糊了碑上字迹的笔画。点点热度,似乎驱散了些石碑的冰冷,迷乱了人的心智,令思绪渐渐凌乱。。。
跪在碑前的人,乌黑的长发用翡翠发簪细心的挽成一个髻,在阳光下闪着点点乌亮的光,正出神地望着前方。身上的长袄沾了些初晨的水露,不知已在此跪了多久。
身后传来些微的声响,由远至近,停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地看这跪着的人。
于是轻不可闻地叹气,对面前香炉后的石碑轻启朱唇:“姑姑,小辈过阵子要出远门。。。怕是。。会有些时候不能来看您了。。。。对不起。。”
继而俯身下拜,那水珠随着动作滑落,在袄上划出条条潮湿的纹路,起身朝树下的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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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韩叔叔。”正无聊地捅着窗纸玩的伍五望见那上香归来之人,便出屋相迎。不等韩纪元伸手,她便习惯地主动把右腕放进他手中,又冲另一人翻翻白眼,没好气的一哼“怎么你也在阿,顾自在。”
“什么叫"也"啊!”顾自在不甘示弱地回瞪“我若是不去接你最亲爱的“韩叔叔”,这傻瓜还不知会在那儿跪多久呢!”
“好歹我是长辈,你怎么可以直呼姓名!”
虽然这丫头自小与纪元亲厚,但这待人的态度也差得太多了吧!
“五儿,不得无理。”纪元嘴上虽是责备,可无论是语气还是注视着五儿的双眸,都透着宠溺和笑意。
五儿撇撇嘴不以为然,仍斜着眼睛向顾自在瞥去挑衅的一眼。
顾自在忍着脾气,把头转向一边,当成没看见。
就算发脾气也没有用,谁叫这丫头是“他”留下来,又被纪元溺在蜜罐里长大,打不了骂不得。偏又生得伶俐,嘴甜总讨得长辈们惯着。以致现在这样无法无天。
十五岁的大姑娘,都已到婚龄,愣是不懂厨艺,不精女红,琴棋书画一概不通。好在小时有纪元哄着教,才不至于目不识丁,现在也勉强会些诗了。可一个女孩子家连贞女烈女转也没读过,成天只在府里和下人们玩闹,把韩府搅得鸡犬不宁,像什么样子!就纪元还当个宝似的宠着。
顾自在心里郁闷。说来着孩子也怪,凭谁都能处得好好得挺亲近,怎偏就和他有什么隔世仇似的。从小就说话没大没小,现在更是见了面先练瞪眼,就是对顾悠然也不见这样啊!他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这小魔头了?!
趁五儿的注意力都放在韩纪元身上,顾自在解恨地朝她挥了挥拳——死丫头你就得意着吧,有你哭的时候!
没想五儿就像脑袋后面也长了眼睛,突然回头飞来一记眼刀,倒把正自暗爽的顾自在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作死啊!!”顾自在跳脚。
五儿回他一大白眼加舌头。
韩纪元在边上笑看他俩斗闹,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一次次滑过五儿腕上那佛珠平滑的表面。
这串珠子,是五年前在那人最后躺过的椅子上发现的。是他生前从不离身的物品。
纪元把它戴在五儿手上,每当看见总不禁摩挲细看一番,以致五儿现在每见纪元就条件反射般伸出手来。
那俩冤家对瞪到眼酸,五儿终于不再以目光蔑杀顾自在,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牵着她的韩纪元——
这些的叔叔里,五儿最喜欢韩叔叔了。
尤其是在细弯的柳眉下,他那双不可忽视的眸子。披覆上长密的睫,宛如暖阳下,绿荫环绕着的如镜湖面,泛着点点如水般温柔的光。薄软的双唇,是自然的粉色,不带任何粉饰。唇角此刻微微上扬,正平和的微笑着。这一笑又牵动起眼中流动着微波,濯濯生辉。
就像春阳破冬时的一束明亮温暖的阳光,令人忍不住靠近。而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儒雅,稳重又不失清灵之感,更令他似初春时的微风,带着生机与复苏的气息,拂过心间,沁人心脾。
五儿向来喜爱韩纪元这注视着佛珠时的神情。虽然不知该怎么描述它,但是——
(韩叔叔又变"漂亮"了~~)
五儿邪笑着,坏坏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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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五年前的变故后,断了系线的几人终于是分道扬镳:洛梵留在江南继续经营镖局;末秋则于次年不知所踪,至今毫无音讯。
悠然自在随纪元子夜并伍五避人耳目回到京城时,两座王府与其家财早已不复存在,二人尚书职务,王爷之名也免去废除。虽是有所准备,可怜悠然自在龙子凤胎,竟落得平明布衣下场。连个住处也无,只得常住韩府上。
而韩家也受牵连未能幸免——破去家财半数不说,韩似风不堪朝中留言提前辞官,韩广韩似山的辞世更是雪上加霜。韩氏主业一落千丈,眼见门道中衰。韩家其他子弟早已趁家利业,烂摊子便全落在韩纪元一人身上。
好在家底未破,韩家多辈的关系线索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断。纪元也非无才之人,又尚有聂子夜及双胞胎在侧协助,还有伍府大量资金可供救急,两三年便逐渐好转,扭亏为盈。
倒是顾自在不平,曾骂顾承欢——“无情无义,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就算是为了树立帝威也不应把人往死里逼!”
聂子夜却道:“王爷私自出行多年未归,已犯欺君罔上之罪,本应依法处置。怀恩帝未下流放之令,将此事不了了之,已是顾及兄弟之情,人尽义至。王爷如此说来,莫是想一览大漠风光?”
顾自在哑然。
唯一让大家皆大欢喜的是,容贵妃之墓历经阻碍终得以顺利迁回韩家。入土于浩然山韩氏祖坟,另韩氏子弟得以时常祭拜,了却众人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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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后,一行四人在韩府后院里悠闲的散步。正是春色初始,天寒未却。这两季交融之景也别有一番趣味。
“那么,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韩府还请多多照顾了。”韩纪元漫步于前,随意捻动枝上新抽得嫩芽。
“怎的这样突然?”顾自在自身后讶异道。之前纪元可从没提过这事。
几人的关系确是有所缓和,但令人惊讶的是,一向看不顺纪元的顾自在现几乎成了第二个聂子夜——无论是会客访友,论商协议,整日跟着韩纪元往东向西。当然还是一样总拖上兄长顾悠然。最后演变成纪元“一人出行,全家出动。”
子夜也曾叽他:“谁说韩家不行了?你看着王爷还是咱家当差的呢!”
虽然韩府有所恢复,但务事仍以韩纪元为主心,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
“不,其实已考虑许久。只是当时五儿尚幼。。。。现在看来韩府事物也已稳定,就算我离了几年应也不成问题。”
“可。。。是了,依五儿现下年纪说不定也该。。。你诺是几年不回,难道由我们做主?”顾自在有些不自然的吞吐。虽然他和悠然也算是五儿的干爹(叔叔?)之一,但五儿自小是纪元在照顾,他们不过有名无实。(五儿:你连名也没阿~)虽是情急下挽留纪元的临时说辞,这话出口,有种想把人家女儿撵出去的感觉。
韩纪元知道顾自在的意思,也明白他并无恶意。轻叹一声,道:“五儿虽说由我们亲手带大,但他毕竟是伍姓。那么如果是“他”,会怎么说呢?”
冷不丁提到那人,所有人的心湖都像掉入了一颗石子,倾刻激起层层涟漪。不约而同地沉默,平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这些年,他们尝试遗忘,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那人。但虽已多年,他的音容笑貌,风韵神情,甚至是吃饭喝茶时的细微习惯却还是时不时地出现在眼前。这真实得可怖的幻影,仿佛伸手可及,又一触即灭,令人的心如溺水般沉重。
顿了片刻,韩纪元才缓缓道:“五儿自小顽皮,不能照顾自己。大小姐般养大,也懂不得人情世故。只怕若是出了阁,不能再处处照顾她,会受委屈的。”
那也不能守闺一辈子吧!顾自在心怨。
毕竟是女大当嫁。虽是他无意提起,无儿也确是到了这样一个年纪。
似是听到自在的心语,纪元背对他,玩弄手边枝杈上一颗青涩花苞,道“若真是要嫁,倒不如找个上门。只要人好,五儿满意,其他都可以随便。以韩府现状多几口不成问题。”
顾自在闻言,只能无奈:“我说你会不会也太宠那丫头了!”
韩纪元没有回头,只是对那花苞露出一抹浅笑。
[记忆中那人柳眉微蹙————
(好容易养大的女儿为什么要去伺候别的男人?就不会找些男人伺候她?)]
————你的话,我一直都记着呢。。。。
几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顾悠然这次先打破沉默,将话题引回正轨:“师兄想上哪去?”
纪元这时已跢至一边墙角,俯身看出生的草尖,淡淡道:“三山五岳,海湖江河,随意走走罢了。”
“只你一人?”顾悠然瞄一眼身边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人——最应惊讶的人却是一脸平静,使早已知晓了?
“嗯。。”轻轻的,仿佛太息般。
顾悠然感觉胸口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关系,变得爱回望过去。那些在江南的日子。
虽然辛苦,几人也谁都看不惯谁,但毕竟是在一起,一起欢喜一起悲。如今却只剩回忆,物是人非,再找不到相同温暖的气息,听不见魂牵梦萦的声音,感觉不到彼此不说出口的关心。
都走了,一个一个,由满满的“我们”变成空荡的“我”。
总是这样,想要什么就不可得,或是得到了又总抓不住。为世事总是向最坏的方向发展。难不成这人生只是无望?
感觉到眼里泛起的热潮,不愿让他人看见,顾悠然咬着下唇,无言转身离开。顾自在仿佛还想和纪元说什么,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而一开始便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聂子夜,打却迷茫的双眼似是而非的看着脚下的卵石路。此刻朱唇轻启,是幽幽的八个字——
万事将休,似休非休。
韩纪元的背影猛然颤抖一下,而那顾悠然竟像逃一般奔出了庭门。
又是一年春来。
很快,满园的花儿就又要开了。会开得像那时一样,那么鲜艳,那么眩目。我仍会在花丛中蹦跳着想扑住几只无辜的花蝶——
而你呢?
还会用你嘲弄的笑,看着这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