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后路
    冷冷的月色下，泽仪只见床上这人乌黑的头发有点湿，长长的睫毛投在眼睑上，玉白的脸庞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便用手掌抚过去，脸颊冷的像一块冰。
    虽然自己的手也未见得有多温热，但是只是想这样放着，哪怕只是把他的脸捂得再热一点也好。
    就这样看了他一会，犹自笑道：“笨蛋，裹在被子里还能搞那么冷，你真当自己的血是冰做的么？”
    “以后，秋冬夜凉的时候，不要涉水。风冷的时候，不要硬撑着，铁打的身子也会生病，更何况你本来就体寒。若想要走的话，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我给你一块可以出宫的令牌就是了，也不拦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弧月只觉手里忽然一冷，掌心就多了一块铁块一样的东西，硬硬的，入手沁冷，让他从心底里一直凉了上去，只盼刚刚听到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你若想要回静王殿，宫里有的是好好的路，走去便是了，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你若想要杀我，也不必了。刚刚你也听到了，我活不过三日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
    弧月倏然一下睁开眼，清冷的月色下，一双暗红的眼瞳，如暮天斜阳，如飞雪寒霜，一时间，只觉得美的刺眼，过于妖冶了，就好像下一个瞬间就会灰飞烟灭一般。
    他说的却是：“你都知道了。”
    对方不答，只是伸手碰触他的眼睑，突然一个炽热的让人吃不消的吻落了上去，直要烫的弧月要快无所遁形、体无完肤。
    忍不住一颤抖，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好了，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把头埋在他的颈中，紧的像要勒死他一般的搂着，就如溺水的人抱着一根最后的浮木一般，只觉得温热的气息徘徊在自己的颈窝处，弧月心里却却黑茫茫的一片，空空落落的，如坠入了无底深渊。
    泽仪继续说：“本想的是，等我死后，再放你走。能多陪一日，便是一日。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今夜他已起了杀你的心，你再晚走一步就来不及了。”
    弧月心中一惊，又是一凉，便低哑着声音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很简单的道理，走狗死、狡兔烹。鸟尽弓藏，懂不懂？我一死，你知道的又那么多，怎么可能还活的成？”
    “他……他不是那种人。”
    泽仪一叹气，道：“你怎么这么天真？以后又让人如何放心？”
    他贴着弧月的颈脖，继续搂的紧紧的，似乎此生只剩最后这一次了，继续冷哼一声，才说道，“他泽伏静是什么人？他的野心之大，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又道，“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别说是你，即便是那雪洛成，将来若是挡着了他的路，他一样也不会手下留情。”
    弧月冷冷的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泽仪又是一叹，伸手抚额道：“你可还记得那澄克己，他不过是泽伏静用来钩我上钩的一个饵罢了。他现在正在天牢里，生不如死，鸟尽弓藏，也就是这个道理。”
    “三年前，你我雪地里的那一面，泽伏静早就知道了，三年时间，一直在构织这一个陷阱而已。居然能整整忍耐了三年，也算是工于心计至极，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不少，一模一样的眼神的人却不会有，我看你第一眼的时候便认出来了。”
    最终，还是忍不住的感伤，乌黑的眼瞳里全是寂寞。
    “他想要的，我不想要，而我要的，最终却也得不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仔仔细细的去抚过弧月的眉眼，又长又滑的发丝，精致的锁骨，似乎要印刻到心中去。
    接着又道，“论权谋，他比不过我。论心狠，我比不过他。而且我比他要笨的多，死的莫名其妙。”
    “本来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带你走，只是等到快要死了却还是舍不得。”
    又道，“你别死，要替我好好活着。”
    狠狠的握紧了拳头，问：“怎么活？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人却又笑了：“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有我在，你怎么会逃不掉？”
    又说，“我就算再倒霉，又中了毒，但是，只要我想要护着的人，就不会有人能伤到。我活着的时候伤不到，就算死了，也伤不到。”
    言语之中，满是运筹帷幄的傲气，此时却只让人听得人心酸。
    如此人中龙凤，居然很快也要黯然逝去。
    依旧是据悉无靡、百密而无一疏的安排：“前几日，我已经给你找了身形相近的替身，你一走，便让人把他的尸体沉入湖中，过几日再捞出来，基本都腐烂了，便是任谁也分辨不出来了。”
    怀中那人却是一滞，用干涩的声音闷闷的说：“你想的倒是周到！”
    他也只是一笑，还是笑的苍凉：“光是这样，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我还没说完，不说完不放心。你好好听着。”
    最后又是反复的叮嘱，“你出了宫，会有人在那接应你，换匹快马，要一直往西走，一路走去漠北，不要停。西方大漠的十二国，都还有他的势力，而漠北却是我的人，你带着这块令牌，遇到危急，拿出来就可以调动漠北的边军，就能保你一命。”
    “还有，千万不要再回雪国，北方也都不要再去，暗影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回去，就肯定会被杀。”
    听的人却是满心的震惊：“为什么……为什么……暗影的人也会……”
    “哼，自古以来，暗影若没有诸国的皇室护着，早就死了千百回，说到底也都只是皇家的傀儡罢了，根本就是珠胎暗结、一丘之貉。跟着他们卖命，也算你倒霉。所以，以后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又是一声叹气：“你也不要再傻了，再傻下去，就算我救得了你这次，你还是会很快就过去找我了。我可不想到时候看你哭着说‘早知当初听你的就好了’。”
    弧月怒道，“不过也就是一死，我从来不哭。”
    “那你现在脸上的是什么？”
    “是湖水！我刚刚游回来的！”
    “怪了，湖水却是咸的。”
    一点一点把他脸上的水渍、泪痕都吻干净了，却发现此人又开始一副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样子。
    不由得好笑，这人有时候简直跟小孩子一样。
    却也有点离别之前的哀伤，温言道：“你好自为之罢，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等了一会又说，接着又是欣慰的一笑，“这样也好，咱们不用互相砍的你死我活的，不用死在你手里，很好。”
    弧月却突然不说话了，一抬头，冷冷的说：“你只是想让我一世都忘不了你，为你伤心，想着你，念着你。泽仪，你这算盘打的可真是好，我可不会让你如意！”
    “你中的这毒可是叫‘一叶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