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篇 第三十九章 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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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寒水
不知不觉又过了数日,平静无事,这天水殿有水相隔,遗世独立,就如世外桃源,似乎由于住了一个仿佛完全不在不在人间的人,也变的脱离了世间的一切烦忧。
一日,清晨,薄雾还没有散去,寒气阵阵,泽仪天还没亮就急着去宫中处理一起边关纷争。
佳簪起床点灯,提着两盏灯笼送他出了天水殿,为了不吵醒屋内睡着的人,泽仪走的一直静悄悄的,连点盏灯都点的这么昏昏暗暗的。
佳簪心里感慨,自己几乎不再认得这个从小就跟着的主子,以前从不见他关心过任何人,没想到一旦关心起来竟是这样无微不至、心细如发。
偷看一眼自己跟随数年的刚刚弱冠的少年,侧脸安静深沉,眼眸明亮乌黑,黑的如同身上的一袭黑衣,不知为何,竟觉得他好像短短几个月之间长大了十几岁。
俨然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君王了啊,挺直的腰背,敛去了任性跋扈、自私自恋,也知道什么是忍耐,什么是关爱,什么是收放自如的威严,嘴角似乎还勾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这是以前那张冷酷的面孔上绝对绝对看不到的。
只听泽仪微微一笑说:“你把一盏灯给我,回去继续睡吧。”
她便垂头应道:“殿下一路小心,佳簪这就回去了。”
泽仪说:“天冷了,他身子凉,你多注意给他添些暖物,别病了。”
她立刻说:“是,奴婢会注意着。”
心里惊的无以复加,这宠溺的语气,真的像是转了性一般。以后便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不竭尽心力好好服侍天水殿的那个人了。
人一送走,她冻的缩手缩脚提着一盏灯折返,天边已经隐隐有了灰白的亮光,一颗北极星仍是亮的鲜明。
她把手都蜷在袖中,也没有心思再睡了,便随即吩咐几个宫人去扫院子里的灰尘。
自己在天水殿后面的林中,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走了一阵,一路给花木洒水。
突然听见前方“哗哗”的有水声,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似乎在丛中做什么。
她原本不是好奇心非常旺盛的人,一般情况下,能不去过问的事情就不会去过问。
此时却发现这个身影很像自己的新主子,不知为何就一反常态,一定要看个明白,于是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躲在树后看着。
这一看不要紧,竟是惊的非同小可,一个趔趄,差点连舌头都要咬掉了。
只见一人站在水井旁边,背对着她,衣服褪到腰上,露出整个形状姣好的背部,长发被拨向一侧,举起一桶井水就从头顶浇下去。
佳簪知道,这个季节正是初冬,那井水的温度就比寒冰差不了多少,那人却毫不迟疑,手一倾斜,水就“哗”的一声尽数淋在身上。
后背上是早已愈合的粉红疤痕,颜色已很浅了,却是密密麻麻,如同露湿轻红。修长优美的颈脖上还有无数红艳的吻痕,俨然是新添上去的。
被冰水强烈刺激,背部一阵战抖,似乎人要蜷缩起来,却还一桶接一桶的浇下去,不打算停止。
她刚一走近,那人似乎有就发觉了,回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面颊上,露出半个苍白、秀美的侧脸,被冻青的面颊和嘴唇,一双褐红色的眼睛,神色却冷静的很。
这情形一下子就吓坏了佳簪,她不禁后退了两步,嗫嚅着说:“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走过来看看……你你……你这样是会病的。”
她没有万万想不到此人居然会在主子走了之后,就拿冰水自残,连话音都是抖的。
弧月也不说话,依旧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两眼,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温润清扬,略带低哑,问的问题也让佳簪匪夷所思。
他问的是:“这里井里的水是不是通向湖里的?”
她一怔之下答到:“当初挖这口井的时候,水便是从湖中引过来的。”
弧月似乎想了一下,又问:“整个皇宫中的湖水都是相通的罢?”
佳簪毕竟小孩心性,大为惊异说:“这你怎么知道?很少有人能知道呢?”
她心思也一下变的飞快,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咬着牙、大着胆子,一下便跪下了,说:“请你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做了,假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做下人的就一个都活不了了!”
弧月也不答她,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两眼,静静的把衣服穿上,问:“我要是哪一天突然不见,你们也是活不了了?”
佳簪知道这天水殿看似门户大开、出入便利,实则防守甚严。每一条可以出入的小道都有数侍卫、密探把持着。明里暗里、防不胜防。
眼前这人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是肯定逃不掉的。
但是,口上仍旧毕恭毕敬的说:“是,无一人可以幸免。”
那人就沉默了好一会,说:“你取一个炭盆和一些热水,送到屋里去。”
佳簪自己穿着厚厚的夹袄、几层的外袍,被风一吹都冷的不行,想他肯定冻的不知有多厉害,千万不要伤了肺腑才好。
她心中是万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犹自惊疑不定,还待追上去,但是想到他刚刚那个孤傲的、拒绝的眼神,竟是久久不敢迈步。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远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地方,这让她的好奇心突然变的无比炽烈。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午后时分,佳簪几乎没有见过几次的太子妃突然出现了,站在天水殿的门口。
澄霜今日穿一身湖绿的织锦夹袄,雪白的鹅蛋脸,柳叶眉,近来养的气色红润,神采大好,就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仿佛时刻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几个妃子,一群千福殿的宫女,后面那些人竟是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意不善。
澄霜此时“哼”了一声,下巴一扬,眼神变冷,斜斜的看一眼看呆了站在门口的佳簪,问:“你就是他的贴身宫女?”
“他”这个字拖的格外的长,佳簪赶紧低头说:“正是。”
澄霜斜看她一眼,突然大喝一声道:“跪下!”
妒妇未免太好扮了,简直一点技术含量都不需要,不管过多少个世纪,妒妇一如既往、总是这个样子。
只要吹鼻子瞪眼,面目扭曲,大呼小叫,抓狂,红了眼,好像受了十年八年的委屈的样子。
说的台词肯定要是,你为什么爱他/她,不爱我?凭什么?我抓死你们,刨死你们,毁了你们,煮了你们……似乎不爱了、背约了就该千刀万剐了,自己不被爱就活要上吊了。
他记得以前看老妈看什么狗血电视剧的时候,自己在旁边扫两眼都是满头黑线乱爬,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什么跟什么玩意啊?
他现在则又满头黑线的看见自己变成了经典言情剧里的恶正妻大灰狼,正在面目狰狞的对着待被摧残的小红帽,看着那楚楚动人小可怜,露出黑乎乎的爪子和白森森的牙。
“那个人在哪?我今天一定要见见。”不急不缓的语调,悠闲中透着一丝危险的阴森。她缓缓伸出狼爪,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指着地下的无辜少女,道:“你带我进去。”
如今澄霜想的是,脸反正也丢光了,老子也不怕再丢了。带着一群人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来抓小三这种事不做也得做。谁叫自己另有他事相求?
佳簪在婚宴那天跟随着泽仪,是见过澄霜的,一直看她婚宴那天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到处闯祸,人却是和和气气的。
没想到她一下转变如此大,说翻脸就翻脸。她心思通透,明白无论何人在嫉妒之中,理智总是屈居后位,如果真让她见到弧月,还不知会如何不可收拾。
此时自己能拖得了一时便是一时,不由得一声不吭,跪着不说话、也纹丝不动。
“大胆!”澄霜身后一个宫女怒喝,声音甚高。澄霜愣了一下,顿时明白此举对于自己这皇后来说,的确是大大不敬,按理来说,不能无动于衷。
她无计可施,只能板着脸、一咬牙,往前迈了一步,低下头去凝视佳簪半晌,冷然道:“你想拖延时间么?你以为有用么?”
言毕,卷开袖子,露出一截如雪白晶莹的小臂,凝视手肘内侧的红艳胎记,用手盖上,似乎要获得某种决心和勇气。
所有人都为她的怪异举动微微一愣的时候,就见她略一迟疑,扬手“啪”的一声给了佳簪狠狠一个巴掌。顿时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五指红痕,一时间高高肿起,道:“这是给你上个规矩,这宫里并非除了你的主子,别的人就不是主子了。”
看佳簪一双大眼睛里瞬时间充盈了泪水。澄霜现在头上的黑线已经要竖了好几层,他居然亲手打骂欺负未成年少女!简直都不忍看现在自己的丑陋面目了,脸部抽筋了好一会,才继而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道:“好一个下人!仗着有人给你撑腰,你就目中无人了!”
心里却在不断祈祷:“我说小爷,祖宗,求求你快出来吧,都那么大动静了,你不能要我踹了这个未成年少女在地上拖、地上踩一阵,你再出来吧!”
正想着,她果然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不知皇后殿下找我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