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南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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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极真会扒了宝贝儿子的皮?答案当然是不会。既然不会,那怕他作甚!
待头上淤青退尽,闻人晨便穿得山青水绿一个人去了南馆。安旭本嚷着要同去,恰被太后临时召进了宫,走时还一脸不甘。
闻人晨是下午去的。
凡是妓院都是晚上开工,白天睡觉。上午去定然不行,可晚上开馆时也不行,闻人晨还不想把银子花在这种地方。所以挑了下午,他摆明了姿态是去找人,而不是寻欢。
被小厮让进后院池边的小屋时,闻人晨不由暗暗吃惊。
这屋子不大,里外两个间。外间放着一水黄花梨的桌椅、案几,俱是前朝的款式,典雅简洁。里间靠墙一溜橱柜,书卷摆得满满当当。一张书案搁在窗前,笔墨纸砚俱全。案上,青瓷胆瓶里一支李花含羞怒放。窗边墙上,一把伏羲式的琴拖着蓝色穗子静静透着暗红色的光泽,对窗的墙上是幅前朝书画名家韩子裕的洛神图。西南香案上摆着个直筒瓶,里面箫啊笛啊混着几支孔雀翎插了一堆。
屋里没有前院脂粉的香味,却有一股淡淡墨香,让人闻着心定。闻人晨觉得,这地方怎么看怎么都与勾栏院搭不上边,风格样式到象极了自己的书房。南馆里谁人竟然会布置这样的屋子?想到自己敲门、通报、入馆一直到要见阮恬,没有遇到一丝阻碍,闻人晨觉得,许是被千秋艳骗了。
“闻人公子,您看我这书房安顿得可好?”娇媚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把闻人晨吓了一跳。
转身一瞧,呵!好一幅春色美人图!一个纤细的美男着件白色锦衣,双手抱胸斜斜依在门框上,发髻轻挽,肩上搭着几绦落下的青丝,衬着脸色透白如玉。这样一副柔若无骨的身形映着门外漫天轻拂的柳枝和李花,真是别有一番风韵。
闻人晨心中不由暗赞声好,脸上却半分不显,只微微眯起眼,摆出副风流入骨的样子,薄唇轻动:“依依袅袅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白李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莺。”
闻言,美男挑起一双长入云鬓的细眉,双目含情望着闻人晨轻轻一礼:“多谢闻人公子赠诗!”
闻人晨微笑着还个礼:“一首诗而已,怎比得公子风流。“又道,”风流人物自是有这般风雅的书房。”
“呵呵呵—”美人掩唇而笑,飘似地走了过来,“不过附庸风雅、装装门面罢了!只要客人喜欢就行。”
闻人晨看看满架半新不旧的书和案几书笺上的一笔蝇头小楷,了然一笑。
“‘景周三千诗词赋,不及闻人曲一支’,今天阮恬是真真领教了。”初见闻人晨站在书房,一身温润出尘的气质,阮恬已无端生出几分好感,虽摆出副欢场里的脸色,在阮恬这欢场里成精的眼里却显出十二分的生硬,不觉心内好笑。后闻得其诗,更生钦佩之情,语气也愈加和气,“大名鼎鼎的闻人公子是被哪阵风吹到我这烟花巷里来了?快快上坐。”
“怎当阮公子谬赞。乐坊勾栏中,谁人不知弱柳公子名号。闻人自是慕名而来!”闻人晨坐下,翘起条腿,笑得比外头的春风更暖。
“哟--这名号可有些年头没听到了。呵呵,要是早个五六年,这话我还信。现在—怕是没人知道还有弱柳这号人了。”阮恬用眼角看着他不住抖动的腿,边说边用袖子掩住唇角。
“怎没有?这千金一掷怕也见不着阮公子金颜。我只叹今昔何昔,竟得公子青睐。”捧人就要捧上天,灌迷汤就要灌到醉。别看闻人晨平日懒得应酬,但上辈子在官场混了这许多年,溜须拍马的事看也看得会了。
阮恬又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真个似风中弱柳:“莫再唤我公子,你我虽是初见,阮恬却打心里觉着亲切得紧。如不嫌弃,唤我表字亦安就行。”
“好,那我便唤你亦安兄。我尚无字,亦安兄唤我闻人、阿晨皆可。”闻人晨素好结交爽直有趣之人,初见阮恬风貌便生相交之意,自然答应,无端生出些亲切来。
“阿晨真真是个妙人!实话相告,我当初确是发了誓不再见客的。这回,全因想见见名誉西京的第一风流才子究竟如何神韵,才破的规矩。而今见了,果真神仙般的人物,还白白得了才子一首诗,不妄我破了这誓。”顿了顿,“说吧,您来我南馆什么事?”
“亦安直爽!我双手空空而来,自不是南馆的恩客,你也不算是破誓。我今儿个是来会友的,顺道么--向你借个人。”
“会友不敢当。借人又如何说起?”
“我想借揽月公子。”
“揽月?”阮恬一皱眉,“阿晨若看上揽月,大可晚上来这儿点他的牌子,或包了他出馆。这银子嘛—揽月是头牌,身价是高了些,但看在你我这么投缘也好说,何来个借字?”
知他误解,闻人晨一时窘得满面飞霞,忙道:“亦安误会了,不是,不是这样。”
“嗯?”阮恬看着闻人满面桃花不由失了神,心道:今儿个是真真的值了,这第一才子估计还是个雏,这么大了怎么还会脸红?
“我是想借揽月公子去唱出戏。”
“唱戏?”听见唱戏,阮恬一张俊脸猛得凑到闻人晨跟前,眨着大眼,露出孩童般的神情,把闻人晨吓了一跳,“是你自个儿写的吧?太好了!太好了!你写的诗词小曲儿在西京可是人人会唱、个个会吟,首首都是绝妙。而今要排戏,自然也是最好的。揽月能作首演算是他的福份。我同意了!”
“啊!?”闻人晨觉得,这事真是简单的吓人,就这么同意了?
“这戏讲些什么呢?除了揽月还有哪位角儿?”
“才子佳人的悲剧。想让揽月挂头牌演梁生,其他的都是千醉楼的人演。”
“千醉楼?”阮恬一下变了脸,比翻书还快,过了一会儿开口道:“看来—是我们揽月没福份。”阮恬的脸色又冷又臭,说得阴阳怪气,“既然是千醉楼的戏,还请另请高明吧。”
闻人晨一听,心道糟糕:千秋艳看来没说谎,她与阮恬的梁子结得大了。这阮恬也断不是方才好相与的样子,确是个乖张难弄的主。自己不得省力,准备的话还得说。
于是清清嗓子,慢慢、稳稳地说道:“亦安,这戏不是千醉楼的,而是我闻人晨的。”看到阮恬脸色明显一缓,接着说,“本子是我的,行头、布景、道具等都是我的,千醉楼只是出几个人,出个场子。一切全由我调度。”
“难道不挂千醉楼的牌子?”
“不挂,只挂角儿的牌子。”
“收宜不归千醉楼?”
“她们只抽角儿和场子的钱,不足四成。”
“这样?可这也是明摆着捧了千醉楼的场。”阮恬似乎动了心思,拿了手里的茶盖轻轻在桌上敲着,一会又问:“那我们揽月去的话----”
“揽月公子若去,也是按角儿给酬劳,从千醉楼原有的里扣。这数自然按头牌的给。”
阮恬听了撇撇嘴,斜了眼闻人晨:“好也是揽月一个,这压根儿没南馆什么事嘛。除非您把这戏按我这南馆来演,不然于已无利,我为何要答应。”
“您明明是个聪明人,怎这会子糊涂了?”闻人晨呵呵一笑,“戏在千醉楼演是早已说好了的,闻人不能失信于人,此其一。其二,这戏并非在千醉楼里演,而是由她们出的一处会馆,在十字街口,西京最热闹的地方,院子够大,到时看得人也多,收益也好。并不是说来南馆看的人少,只是光赚客人的钱,似乎太过局限了。”
见阮恬点了点头,闻人晨喝了口茶,继续说:“千醉楼会因此出名,这不假。但阮公子您想,若揽月公子不去演,风头不全被千醉楼夺了?到时两处的生意—”
“嗯—”阮恬是个聪明人,一听不由冷了脸。
“所以,我觉得,揽月公子参演,对南馆百利而无一害。还请亦安三思。”话全说明白了,闻人晨不信阮恬会不动心,故而坐那儿慢悠悠喝茶,看着阮恬的迟疑脸色一阵好笑。
半晌,阮恬叹了口气,说:“阿晨高明,我甘为下风。只是,你有所不知,我这馆里与他处不同,小倌按每月接客的量都有收益,馆里赚的确实不多。如若揽月去,酬劳多半儿是他的,我处得不了多少。但他是头牌,若不在,就会影响馆里的生意,我这也是为难。”
“我知道此事难为了你。所以,还有笔生意找你谈谈。”眼见要水到渠成,闻人晨又丢出一招,自袖子里取出一本书来,“这就是那出《楼台记》,不是唱本,而是改的传奇小说。仅此一本噢!我到是想请人出书来着,只是一怕找不着好的书商,二怕抛头露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听说,亦安你人脉厚实,和西京齐清印社的老板颇有缘源。所以,我想托你帮着打点此事,可好?”
阮恬心里一亮,不禁喜上眉梢,心道:这个才子的文章哪次不卖得个“西京纸贵”,上回的《流云诗集》可是费了自己好大功夫重金才得到的。如今得了这个付淄的差事,不论分成多少,明摆着人家是送钱上门来了。好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这一打一抚,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好!揽月的事我应了。这书的事儿,您也放心,阮恬虽不是文人,但也懂得编印的好坏,自然全力而为。”
“那闻人在这儿多谢亦安。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书的酬劳我一直有惯例在先,三七分成,你三,我七,可成?”
“行!”即使三成也能日进斗金!阮恬心里乐开了花,自然不住点头。
老板高兴了,什么事都好办。这不,没多久,揽月就在闻人晨面前唱了一段。
揽月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少年青涩还未全然退去,却已长得风华无限。闻人心道:这人就是天生演戏的材料!瞧这身段、这相貌、这嗓子--只可惜啊,生不逢时,若是在自己上辈子那个时代,怕是被捧上天的主儿。
“揽月公子,自明儿起,就烦请你每日下午去十字街口那处旧宅排戏,每天一个半时辰。你看怎样?”一般来说,闻人晨要求别人做事,哪怕是仆人,都是一副好脾气,有商有量。所以,府里的下人都愿意亲近他、维护他。
“揽月听公子差遣。”能排上西京风流才子写的戏,可是个天大的荣耀,揽月自是满口应承。
“我编了些新腔,与现下时兴的弋阳腔有些不同,得花些水磨功夫。这是谱子,你先看着吧。”说着自袖中取得了本小册递与揽月。
揽月双手接了谱,打开一看,果然都是些清新缠绵、幽远空灵的曲调,很适合他柔和中性的嗓音,不由喜笑颜开,作个揖便回房操琴去了。
闻人晨大功告成,告辞而去。
后院一处小楼上,阮恬笑着问身边着黑衣的男子:“怎样?闻人晨虽年轻,却断非浪得虚名!我赢了,彩头拿来。”
身边那人一言不发,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丢了过去。“有才不假,可一个沉腻声色之人,于我何用?”轻哼一声,转身又飘出一句:“他是西京头一号纨绔子弟。可叹闻人极何等刚正纯直的人品,怎生了这么个宝贝?”
“纨绔子弟?他虽沉溺于玩乐,闹得尽人皆知,可你细想想,都是些无伤大雅之事,更非大奸大恶。依我看,断没那么简单。”弱柳公子一扫平日娇媚,低沉着脸轻轻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