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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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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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一股干燥的墨香随即而来,与屋外西北风无声地融在一起。
按编号找到了这个月的籍簿,杨秋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厚厚一大叠记录足以与往常半年的记录相媲美,之前被暗和麟的事情搅乱了,都没去好好地想一想延政门一事……想不到这不仅仅是夺嫡……
“军师,我有东西想不懂。”华如虎从簿架上抽出一本过去的籍簿,才翻了两页便像见鬼一样将簿子放回去。
“想不懂什么?”杨秋将这半个月的出入纪录全拿出来。
“头儿为什么让我们来抄这一个月各门和关口出入往来的籍簿啊?”
“刺客的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却没有人报告见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欸?已经有画像了?怎么我看不见?”
杨秋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头认真地看着华如虎,然后将手中的籍簿交给华如虎,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告示。
华如虎呆呆地看着杨秋摊开的告示,说:“……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张告示有谁看得见?!”杨秋飞快地跑进青羽仗院。
三名少年面面相觑,盯着已经有些发皱的告示,默默地摇摇头。
“你们真的看不见?”
点头。
“雁初,怎么了?”
杨秋懊恼地坐下,以手扶额。
“那晚那刺客被老大看到了脸,这上面的便是他的画像。”
“画像?我就说那土师耀怎么变得跟他弟弟一样傻了,居然派人满大街地贴白纸。”旗锋说。
“土师耀能够看得见?”杨秋皱起了眉。
“他看不看得见已经无所谓,要知道,这案子已经交到我们青羽卫来管了。”沈四正色说。
“对了,胭脂铺你们已经查完了?!”
“嗯,”沈四说,“花醉楼的胭脂一直由一家枝凝阁的胭脂铺提供,这是我从他们那里买回来的。”
盒子上依旧是那天地四神,一株蝶衣草开得艳丽如妖。
杨秋看了沈四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那胭脂的原料一直是由一个叫双双的小姑娘提供的,她每个月月初午时都准时地出现在城门口,要原料就只能到那里去等她……而那双双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那双双长成什么模样的?”
“没有一个知道,那儿的伙计说就只记得她是十岁的伶俐的小姑娘,音容相貌不知为什么的就没有留在他们的记忆中……”
“……跟那个刺客一样。”旗锋忽然说。
杨秋和沈四奇怪地看着他。
“我想起来了,那刺客我们那晚都看见了,那画像是土师耀找鸿钰的……可是我们都却都忘了。”
“……为什么会忘了?”杨秋看着同袍们,愣愣地问。
“混乱人的记忆的法术……”一头银发的少女坐在城墙上,望着青羽仗院的方向,“是梦迷吗?”
风忽然大了起来,少女的抓紧墙头,瓷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悲哀。
“呐,小炼,你就这么惧怕将自己停留在他人心中吗……”
[司徒恪]
夜。
天上没有月亮,压压的乌云凝在上空,让人瞧着无法喘过气来。
风冷得刺骨。
一身墨蓝戎装的金乌卫士结队在各宫来回巡逻。
霭霭的夜色中,一匹杂色的瘦马“嘚嘚”地向宫门走来,马匹的后面拉着一辆无篷的车子。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坐在车前,手中的赶马鞭在月亮的照耀下,散发出一中诡异的乌金色的光。
“什么人?!”驻于门前的卫兵喝住了来人。
“禀大人,奴婢是康居坊的磨镜人,奉内示殿的王总管之命前来替宫里磨镜的。”黑斗篷深深施了个礼,双手递上一块碧绿的玉牌。
卫兵认真地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说:“进去吧。”
“多谢大人。”那少女牵着马匹静静穿过延政门,经过云暗身边不经意地抬起头,几缕青丝从风帽中飘出,带出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站住!”刚刚从昭德寺那边过来的土师耀,沉声喝道。
“敢问大人有何事?”少女微笑道。
“姑娘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土师耀微微勾起唇角,“让在下想起了那花醉楼的姑娘……”
“大人说笑了。”黑斗篷少女微笑着缓缓睁开双眸,赤色的金牧花瓣般的瞳孔中杀气四溢。
疾风从平地卷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土师耀就与那黑斗篷缠斗在一起。
两人都是使剑,锋利的剑刃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两道墨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浴堂殿的屋顶,静静地注视着崇明门前发生的一切,犹如两只巨大的鹰鸷。
一抹冷漠的笑划上土师耀面上。
银光一闪,剑锋回转。一个黑影如闪电一般从土师耀身后窜出,一剑刺向那黑斗篷。
黑斗篷躲闪不及,手臂被狠狠地划了一道口子。她凌空翻身,离开玄酩的攻击范围,不料被随后赶来的金乌卫士重重围住。
“呵呵……”一个男子的笑声从黑斗篷的喉咙里发出。
屋顶上的鸢飞仿佛见到了什么令人感到可怖的事情,慢慢地睁大双眼——
黑斗篷的身影犹如火箭一般瞬间爆炸!周围的卫兵及金吾卫连同地上的沙石被炸高高地飞起来!
“——不!”鸢飞大叫起来。
“鸢飞!马上通知太医署!”鸿钰言罢,跃到地上。
司徒恪静静地扫了崇明门的方向一眼,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暴露了吗?那个幻术制成的替身。
风起。
司徒恪转过头。
一身墨色制服的云暗站在门前,一面淡定,仿佛已经等候他多时了。他手上拿着一把刀,那是司徒恪那天用以还他人情的宝刀——“云碎”。云暗没有说话,一脸冷漠地将刀扔向司徒恪。
司徒恪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抬手接住继而迅速抽出,月白的寒光沿着“云碎”的刀刃划过,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司徒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哭,还是笑,毕竟谁又能想到到最后居然是自己最痛恨的人才是最信任自己的人——可是自己究竟痛恨云暗什么?他没有做过什么,为何会被自己所怨恨?
“……是嫉妒……”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内心深处飘出,“有长辈的疼爱,同辈的尊敬……每个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他有着你所憧憬的生活——为什么还不动手?”
司徒恪垂下眼睛——对啊,他究竟在顾忌什么?
“回去。”云暗慢慢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眼神冰冷如千年冰潭。
司徒恪忽然微笑起来,指骨突出的手蓦地握紧刀柄。他的身子刚扑起,那柄长剑像闪电一般他刺来。
“噌!”刀剑相撞,激起一阵火花。
刀招沉猛,剑法轻灵。一时间,二人竟不分上下。
一阵冷风过,他们的衣袂翻飞,身形如争夺食物的鹰。
只见剑光一闪,云暗猛然刺向司徒恪。
司徒恪凌空翻身,避开剑锋,腰间却被划出一道口子。
云暗一瞬间错愕。
司徒恪看准机会,即时进攻——
一片猩红在空中飞扬。
司徒恪抱着腹部,慢慢地倒在地上,汩汩的血从指间溢出。
云暗轻轻触摸着面上的伤口,眼神愣然地看着司徒恪腰间的那块月牙形的胎记,缓缓地撸起衣袖。
司徒恪睁大眼睛——云暗的手臂上亦是一个月牙胎记……
青烟袅袅的房间,君瑞拿着一卷书坐窗边,望着天上的乌云,对外面的一切置若罔闻。
[火麟]
“到了。”听不出任何情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火麟扒下了蒙眼的黑布,一阵光亮如针一般刺入眼中,他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加工成月梁形式的明伏,绘有精致的四神传说的柱子,还有那镂有美丽花纹的漆红木门,在明黄的灯光下散发出一个个绚丽的光晕。空气干燥而冰冷。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来,桌上的蜡烛剧剧烈地颤抖着,似乎一瞬间就会熄灭一般。
火麟出着窗外,却见不着任何景物,仿佛外围的一切都化作黑暗中一分子。
一个轻巧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穿着粉色的小褙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门口。
“这里就是你藏身的地方吗?紫蜜姑娘。”火麟头也不回地说。
“大哥哥说什么啊?双双的名字叫黄双双,才不是什么字谜嘞。”
火麟扫了这个自称“双双”的小女孩一眼,深灰色的眸子静静地滑过一阵温柔,他举起手轻轻地拂过双双的头发,说:“自云家那双子离去后,我们已经有十三年没见了。”
“你是夜雨!”双双一手拨开火麟的手,一面愤然。
火麟忽然大笑起来,说:“你才发现?功力下降了。”
“要你随便霸占徒弟的身体变态管!”
“许久不见,还是如此凶。”火麟,不,应该是夜雨微笑着说。
“璟,我们走,不要管这个变态。”双双唤过站在一边侍奉的云璟。
“紫,‘延政门’那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某人出钱让我们青旗楼把那七皇子给解决了。”
“你们失败了?”
“他只是让我们行刺。”双双的表情很认真。
夜雨的目光一凛。
“那这孩子呢?你让璟夺了他的眼睛……没有眼睛的术师还作何用?”夜雨的声音到了后面竟有些颤抖。
“白马将那人的单子接了下来,青旗楼不能无信誉……”双双叹了口气,语气平淡仿若三十多岁的女人,“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前世欠了那祈王爷很多钱,以致今生专门来做他的‘柏奚’。”
夜雨静静地垂下双眼,似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连这些苦都承受不了,他还能如何接手青旗楼?”双双盯着夜雨说,“——说起来,你是不是该让我跟这孩子谈谈?”
身体好重……
好黑……
眼睛……眼睛怎么了……
愣愣地伸出五指,明明已经感觉到手在面前晃动着,却见不到任何影像。
“大哥哥醒了?”甜甜糯糯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小朋友,这是什么地方?还有现在是什么时辰,怎么天怎么黑?”
“这里是曲池坊边上的翳凤阁,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午时?你开什么玩笑?是不是淘气你把窗子给遮住了?”火麟笑道。
双双望着火麟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大哥哥的眼睛瞎了……”被一种慢性毒药给腐蚀了——后半句话被她压到心里。
火麟蓦地睁大双眼,没有焦距的深灰色眸子似有水色晃过。苍白的嘴唇被死死地咬住,舌头上充满了鲜血的咸腥味。他紧紧地抱住不住颤抖的身体,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窗外惨白惨白的日光撒落在他脸上,成为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
双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不管他是否听到,说:“对了,大哥哥,刚刚有个姐姐跟我说,你将会成为青旗楼的下一任当家,所以你不能离开这里。”
双双抿着嘴,悄悄地退出房间,遇见了在门口徘徊着的白马,然而她只是静静地扫了他一眼便离去。
一身白衣的少年怅然地低下头。
泫然欲泣的眼中尽是不解。
——青旗楼的规则……难道就不可以改变吗?
[云暗]
白色的日光穿过软软暖暖的白色缎被,柔柔地拂着少年的额头。热气从铜制的火盆飘出,四周的空气似乎就此变得温暖起来。
茫然地顺着那淡然清幽的药香味望去,一名美丽的白衣少女正温柔地对着他笑,白纱飞扬,朦胧像是一个梦……
“这里……”
“这里是皇甫府。”少女微笑着说。
“皇甫……”司徒恪试图爬起来,却扯痛了伤口,在少女的“小心”的尖叫声中重重地摔回床上。
“事实再一次证明,让寐儿照顾人是一个错误的想法。”一个清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姐……”寐儿一脸惭愧地低下头。
看着那个富有生机的浅黄色身影,司徒恪不由不禁微笑起来——原来,是回到了原先。
眠儿将食物放到桌上,故作气愤地说:“青羽卫的每一个受伤的人都来这里养伤,皇甫府都快成了医馆了。”
“那眠儿是要什么奖赏吗?”鸿钰拎着药箱与云暗一同走进屋里。
寐儿面上即时如红苹果一般,而且还是那种熟得快冒烟的那种,在床边以准备扶起司徒恪的姿势定在那里。
眠儿无奈地叹了口,朝云暗行了个礼,然后对鸿钰说:“既然少爷开口,那眠儿也不客气,明年的上元节眠儿与寐儿要休假。”
“许。”鸿钰点了点头。
眼睛静静地扫到来到床边的云暗面上的伤口,尽管已经浅了下去,司徒恪依旧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谁又能想到,两兄弟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寐儿静静地退远了。
“我见过刺客。”云暗淡淡地说。
“是‘星移’的主人吗?”司徒恪虚弱地开口。
云暗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司徒恪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说:“怪不得那日那个金吾上将军那样急着逼供——青旗楼的人有谁能够抓到呢?”
云暗垂下眼睛。
“——罢了,把我交出去吧,这算是我为云家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司徒恪望着云暗眼睛,只觉得那双眸子隐藏了太多东西,教人无法看真——想必这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
“闭嘴。”云暗冷着脸说。
司徒恪怔了一下,也不再说什么,闭目养神。
鸿钰微微一笑,在床边坐下替司徒恪摸脉看诊……
云暗回到祈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日入时分,天色却暗淡得恍若黑夜。
堂屋一杯冷了的茶被置在一边。
形态佝偻的老人从柱子后面慢悠悠地走出:“启禀殿下,刚刚君忆公主来过,见殿下不在,放下东西就走了。”
“嗯。”云暗淡淡地应了一声。
“殿下,其实君忆公主是个好姑娘,殿下为何总是……”
“抱歉,忠伯,我不想说这个。”
“是,那老奴去吩咐下人准备晚膳。”
“不,您去休息吧,我没胃口……”
云忠紧紧地盯着云暗,一双混浊的灰色眸子像是要将他看穿。
“云别,将殿下的晚膳与老朽的一同搬上来。”
“忠伯……那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好吗?”云暗忽然开口,为何每个人都要为了它而争得你死我活?
“殿下,皇家的事是无法用话语表达出来的……”云忠看着屋外漆黑的云朵说道——要下雪了呢,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