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破败的陋室，浅黄的光芒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却刺痛了朦胧的睡眼。
    秦洛枫转过头避开耀眼的阳光，微微挪动身体把自己隐于一旁的阴暗。
    褐色的血液凝固在白衣上一片斑驳。四肢因疼痛与一夜的冰冷而变得僵硬。试着活动了一下，咬牙忍住伤口牵扯的疼，秦洛枫表情僵硬，全身的肌肉不觉的微微紧绷。
    正在这时，柴房的门又一次打开。老鸨摇摆着身姿走进来，浓墨重彩的脸上挂着厌恶的表情，满身刺鼻的脂粉香让早晨清新的风平添一丝浑浊。
    “进了我这秦淮楼，就别给我摆出一副高姿态，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也给我放聪明点，让妈妈我省省心！”
    老鸨不疾不徐的说着。
    既然到了这种地方，不如认命，否则吃苦的还是自己。
    可她估计错了。秦洛枫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天凌的暗夜，是秦碧落的儿子，是没有权利说放弃的人……
    心里从来便没有认命，只有……我命由我不有天！
    这一夜，秦洛枫更深刻了一个道理，忍。
    九年的暗夜生活他能忍得了，杀那些无辜的人他能忍下心，同样，做个小倌他也必须能忍！
    这是任务，只是任务，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命运把我们扔在此岸，醉生梦死不过浮光掠影，没有谁能救赎谁，彼岸或许万劫不复或许海阔天空，但有些人没有权利过问结局，他们的存在只是在完成一次执着的摆渡，因果幻化的是血海滔天的执念……
    目光收敛，秦洛枫做低眉顺手状答到：“洛枫知道了。”
    “自己回去上药，这次多亏了淡月替你求情啊……”
    说话间那张艳丽的脸上居然浮现一抹诡异的笑，看的秦洛枫莫名其妙。
    淡月？
    眼神微变，秦洛枫想起了那云淡风轻的笑。可随即又换上了一抹嘲讽之色，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丝讽意，笑的是自己还是淡月……
    拖着几近破碎的身子回到房间，秦洛枫慢慢脱下衣服，凝血黏住内衣，撕下衣服的痛楚使他的额角面颊染上一层细密的冷汗，扭曲的面容显示了此刻少年的痛苦。
    步入温烫的水中，秦洛枫整个人渐渐没入浴桶，只余一个头露在水面。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他凌厉的面容，层层热气包裹着的俊颜此刻正不经意流露出恬淡的安静。墨色的长发直直的垂于背后，浴水湿润了那一缕缕墨色，几丝凌乱的碎发贴在白皙的脸上，更衬得少年肤色如玉，晶莹剔透。
    除去一夜的寒气，秦洛枫此时正沉浸于他所仅能找到的温暖当中。
    温暖吗？这词似乎离自己太过遥远，多久没有感受到那样的感觉了，甚至开始遗忘什么是温暖。秦洛枫不需要温暖，温暖会让人变得软弱，太过安心的的感觉会让人沦陷，他需要的是清醒的记住自己的目的……
    不自觉，脑海中又闪现了淡月那清澈温暖的眼神……
    星眸忽睁，寒光突显，一道冷冽的目光划破温暖的水汽使本来柔和的面庞又变得凌厉，冰凉……
    淡月……呵呵，……一个小倌而已，自己怎么会想到他？
    那样让人作呕的身份，一个萧逸辰已经是阴影，他绝不允许命运中再次出现这样的不伦与肮脏……鄙视，渗透在十五年的岁月中……
    想到这里，本来眼底的寒色又多了一抹笑意……
    笑的……一脸淡漠。
    起身跨出浴桶，因为长时间的坐着，双腿微麻，秦洛枫一个大意不小心绊在了地上脱下的衣物上。身体不可抑制的向后仰去，这下可真的是伤上加伤了，心里惨淡的想着，这地板的滋味应该不怎么好受吧！
    出乎意料，迎接自己的并非坚硬的地面，而是跌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淡淡的药香萦绕在秦洛枫身边，抬头正对上那双浅含笑意的清澈的眼。
    微微错愕，血色霎时冲到了耳根，白皙的面颊泛着嫣红。但立刻这错愕的窘迫与害羞就被强大的怒气所代替。
    “放开我！”秦洛枫无意识的咆哮道。
    想到自己竟这样赤裸裸的被人抱在怀里，即使自己与对方都是男子，但仍然让他十分气恼与不安。
    大力挣脱淡月扶住自己的双手。秦洛枫猛地扯过屏风上的衣服迅速披好，背对淡月，声音带着七分恼怒，三分寒杀，冷冷说：“出去！”
    淡月却仿若未闻，缓步走向前去。
    “你背后的伤势要上药，我帮你！”
    “别用你那脏手碰我！”秦洛枫吼着，几乎不假思索。
    一句话后，两人都呆住了。
    怎么会把心底的想法吼出来，秦洛枫不解的反问自己。
    而淡月在怔忡片刻后，脸上的笑就那么僵住了，仿佛夏日清空，没有乌云，只是霎时没了生气，黯淡成一片死域。眸中的刺痛匆匆闪过，似一柄利剑决绝的划破那表面上筑起的云淡风轻。使本来柔如三月春水的目光顿起波澜，扰乱了平静的表象，勾撩出大片的支离破碎。
    他，嫌自己脏！
    淡月想着，瞬时如坠万丈冰寒……是啊，自己是脏！
    照顾他，自己凭什么，就这幅身子竟还在苟活于世，还活着，还死不了……死不了……
    匆匆转身，淡月把手中的药放在桌子上。单薄的背影显得萧索而落寞。颤抖的双肩仿佛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了心底的歇斯底里……
    大步走至门旁，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沉默了，犹豫的神色转而挂上一抹自嘲的笑，那样嘴角苦涩的上扬，扭曲了柔和的面部，一种叫做痛苦的神情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等等！”
    看着那单薄的白色身影离开，秦洛枫突然开口止住了那离去的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
    秦洛枫并没有想让淡月留下，可当他看见那因痛苦而扭曲了的温柔面容时，心底不知名的一处却被轻轻牵扯，那样的温柔在听到自己的鄙弃时一瞬间转为黯然，那受伤的神色让秦洛枫的心尖被不知名的一种情愫轻轻触及，似乎微不可见，但无疑的吹皱心湖引起波澜。他忽然想要留住那样的云淡风轻，留住那九年里不曾感受的温暖，留住生命中莫名闪现的安心……
    淡月闻言一愣，回眸看向秦洛枫以目光询问。
    刚才的一句话，秦洛枫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淡月走，应该说是不想看见淡月那样悲哀受伤的神情离开。可话说出口，此时的秦洛枫却有些懊恼，竟不知自己要留下他做什么。顿时一脸的气恼尴尬。
    沉默，沉默……
    时间在那一瞬静止。
    只见秦洛枫转过脸，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走向了内室的床上。
    他把衣服褪至腰际，脸向着内侧趴在了床上。原本光滑的背脊此时布满了狰狞的鞭痕，一道道赤红，触目惊心。
    淡月就愣愣的站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
    “帮我涂药吧！”
    秦洛枫声音有些闷闷的说道。
    闻言，淡月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那如云朵般轻柔恬淡的笑又在脸上绽开。一片的云淡风轻将刚才的悲哀一扫而逝。
    来到床边，看着那一道道错纵的鞭痕，清秀的脸上涌现一丝心痛。
    淡月把伤药抹在秦洛枫的背后，指腹轻轻晕开那白色的膏体，一下下的小心翼翼，生怕再给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带来一点疼痛。那样专注的眼神，透过此时床上的少年看到了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了吧……
    自己采药受伤爹也曾这样给自己涂药呢。当时，那双温暖而带着薄茧的手曾经让自己安心，让自己崇敬，自己要和爹一样，学好医术，救天下人。
    救天下人？……自己如今……又有谁来救呢？
    不知不觉，眼底已经一片氤氲，星点光亮辗转在眼眸中，却被那温柔而坚强的笑容生生逼回，最终又平静为一片祥和。
    秦洛枫此时脸向着床内，并未看见淡月神色中的异样。他只觉得背上那双修长纤细的手在身上游移。指尖触碰之处一片冰凉蔓延，让伤口热辣的疼痛减缓不少，可与此同时，那柔软指腹轻柔的动作却让秦洛枫心里升腾起一片异样，忐忑，恼怒，不安，窘迫纠结其中，甚至……还有一丝兴奋与留恋。
    那纤柔的手指每触碰一处都让秦洛枫凌乱的心绪绷紧一分，神经在那样的小心翼翼下却变得不堪一击，他僵直的趴在床上，只觉得手心一片潮湿冰冷，竟然满是冷汗。
    自己这是怎么了？
    压下狂乱的心跳，秦洛枫勉强镇定心神，让自己忽视背上手的动作。
    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让秦洛枫忽然产生一丝疑惑，这香味很特别，绝不是一般伤药里所有的，但他却想不起是什么味道。
    秦洛枫转过脸盯着淡月：“这药是哪里来的？”
    一瞬的吃惊闪现在淡月脸上，顿了片刻马上又隐没于平静下，但仍未逃过秦洛枫的眼睛。
    “以前学过些医术，是我自己配的。”
    那明显的闪躲的神情让秦洛枫更确定，淡月说的不是实话。可秦洛枫只是不甚在意的转过头。
    那天，一室温暖，柔和了岁月的狰狞。那样的缱绻温柔，弥漫了时光一角。如一场遥远的梦境，迷惑了心底。多年以后，岁月翩然轻擦，刹那静好却沉淀在当日，释然了短短一瞬……
    凌乱的何止心绪，有些从开始便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