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镜高悬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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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云寺临水而建,暮色中的飞檐翘角倒映在运河里,被晚霞染成一片凄艳的赤红。程守仁率人赶到时,寺门紧闭,唯有角门虚掩着,透出里头幽幽的烛光。”大人,不对劲。”陆铮压低声音,”太静了。”确实,这千年古刹此刻静得诡异,连惯常的暮鼓声都未曾响起。程守仁手势一挥,锦衣卫们悄无声息地散开,封锁了所有出口。他正欲推门,运河水面忽然无风起浪。
哗啦一声,一尾金鳞红鲤跃出水面,不偏不倚落在他脚边,鱼鳃急遽开合,竟似在传递什么讯息。紧接着,更多鱼虾浮出水面,蟹群窸窣爬上岸堤,在泥沙上划出奇异的纹路。”这。。。”陆铮惊疑不定地按紧刀柄。程守仁却蓦然想起徽柔给他玉符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蹲下身,凝视着蟹群划出的图案——那分明是漕船的简笔画,箭头直指寺院后墙的放生池!”留一队人守在这里。”他当机立断,”其余人随我去放生池!”。。。
此刻的徽柔正在县衙后院踱步。她忽然驻足,仰面感受着东南吹来的湿润河风,瞳孔在暮色中隐隐泛起金色流光。”来得及。”她喃喃自语,忽然走向院中的八角水井。左右无人,她指尖在井沿轻轻一叩,井水竟无端翻涌起来,数十只青壳螃蟹顺着井壁攀援而上,螯足划出细密的响动。”去。”她轻声道,”慈云寺放生池,东南角假山石下。”螃蟹们似通人言,迅速消失在暮色中。徽柔又俯身对着井水低吟几句,井底顿时银光闪烁,无数鱼苗聚成旋涡,随后向着运河方向激射而去。做完这一切,她额角渗出细汗,扶住井沿微微喘息。左手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深可见骨的疤痕下,似有金鳞一闪而逝。。。。慈云寺放生池畔,程守仁正带人搜查。这池子方圆百丈,水深难测,与外面运河暗通款曲。
”大人!这里!”一名校尉突然惊呼。假山石下竟被蟹群扒出个暗门,里头传来浓烈的米霉味!程守仁精神大振,正要令人破门,水面忽然炸开巨大水花。一个黑影从池底猛冲而出,寒光直劈面门——当啷!绣春刀格住突袭,程守仁借势后退三步,看清来人是个黑衣蒙面的壮汉,手持分水刺,显然水性极佳。更多黑衣人从池中跃出,与锦衣卫战作一团。这些水鬼身手刁钻,专攻下盘,显然想将人拖入水中。”拖住他们!”程守仁喝道,自己则一刀劈向暗门。钢刀砍在铁锁上迸出火星,那锁头竟是精钢打造!混乱中无人注意,池底悄悄浮起细密的水泡。一群银鱼衔着水草,精准地缠住几个水鬼的脚踝;螃蟹群潜至水下,狠钳敌人脚趾。水鬼们吃痛分神,顿时被锦衣卫抓住破绽。
程守仁正苦战持分水刺的领头人,忽见对方脚下一滑,似是踩到什么圆滑之物。他岂会错过这机会,刀锋疾转,挑飞对方面罩——面罩下竟是今日清晨在公堂上见过的,那个南京守备衙门的王主事!”果然是你!”程守仁刀尖直指其喉,”曹化淳想造反吗?”王主事咧嘴一笑,露出被水泡得发白的牙齿:”千户大人,知道太多活不长的。。。”
他突然吹响哨子,放生池中央顿时出现漩涡!”漕船要沉了!”岸上传来惊呼。程守仁回头望去,只见码头上那艘起火的漕船正在缓缓下沉,显然有人从内部破坏了船底!就在这时,一道素白身影如飞鸟般掠过院墙,轻飘飘落在假山顶上。徽柔长发披散,囚衣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碧玉箫。”王主事,”她箫管斜指,”你且回头看看,沉的是谁的船?”王主事下意识回头,脸色骤变——下沉的根本不是粮船,而是他们准备用来栽赃的那艘破旧客舟!真正的粮船完好无损,已被锦衣卫完全控制。
”不可能!我明明。。。””明明派人潜过去破坏了?”徽柔轻笑,箫声忽起。清越的音符跳跃在暮色中,放生池无风起浪,竟托起数个呛水挣扎的黑衣人——正是王主事派去破坏粮船的水鬼!
”你。。。”王主事面如死灰,”你到底是。。。”徽柔不答,箫声转急。池中鱼群突然聚成箭矢形状,猛撞向假山下的暗门。咔嚓一声,精钢锁头竟被撞开!”现在,”她放下玉箫,目光冷如寒霜,”千户大人可以看看,这里面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了。”程守仁一刀劈开暗门,霉味扑面而来。借著夕阳余晖,可见里面堆满麻袋,破口处漏出的正是上等漕粮!更深处竟还有兵甲闪烁!”私藏军械。。。”
程守仁倒吸凉气,”曹化淳想干什么?”
王主事突然狂笑:”你们以为赢了?告诉你们,今夜子时,所有“证物“都会。。。”他的话戛然而止。一尾银鱼突然跃出水面,精准地将一物吐进程守仁手中——那是半块虎符,与王主事怀中掉落的另外半严丝合缝!”南京守备府的调兵符。”
徽柔飘然落地,拾起虎符,”曹公公连这个都给了你,看来是铁了心要在这淮安府,演一出“清君侧“啊。”她忽然转向运河方向,瞳孔彻底化作金色:”不过恐怕要让曹公公失望了。”众人随她目光望去,俱惊得目瞪口呆——运河中央升起巨大漩涡,无数鱼虾蟹鳖托起三艘沉船,正是日前上报”沉没”的漕粮船!船舱破口处,白米如瀑布倾泻入水,却又被鱼群组成活网兜住,场面壮观如同神迹!
”这。。。这。。。”王主事瘫软在地,”妖术。。。”
”是民心。”徽柔冷然道,”鱼虾尚知不忍百姓饿死,尔等饱读诗书,却行此豺狼之事!”
她忽然剧烈咳嗽,扶住假山喘息。程守仁急忙上前,却见她唇角渗出血丝,左手衣袖下的金鳞忽隐忽现。
”长公主!”
”无妨。”徽柔摆摆手,压低声音,”旧伤发作而已。速将人犯押回,开仓放粮。。。另外,”她目光扫过那些兵甲,”立即八百里加急报京师,南京恐有变。”
程守仁郑重颔首,却忍不住看向她袖中隐约的金鳞。徽柔察觉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千户大人可听过『龙女守漕』的传说?”她轻声道,”洪武年间,有龙女化身为民,守护运河漕运百年。”她拭去唇角血迹,”可惜如今,连龙都守不住这人心了。”说罢,她转身走向浩渺运河,身影渐渐融入暮色。程守仁怔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见水面升起一道金虹,没入云中不见。岸上百姓纷纷跪拜,口称龙神显灵。只有程守仁看见,方才徽柔站过的假山石上,留着一枚碧玉箫,箫管上刻着小小的八字:「以我鳞血,换尔粥温」他蓦然想起三年前淮安府那场神秘大火,传说有龙女现身救下万千灶户。原来那并非传说。。。
”大人!”陆铮急匆匆跑来,”在暗舱深处发现这个!”程守仁收回思绪,接过陆铮递来的密函。火漆封口盖着南京守备太监大印,内容却令他浑身冰寒——那不是普通的谋反,而是一场针对崇祯皇帝的巨大阴谋,牵扯之广远超想象!而徽柔,显然三年前就已经在调查此事,甚至不惜龙身受损。。。他握紧密函,望向漕船上欢呼领粮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这大明江山,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而那位化身长公主的龙女,又还要流多少血,才能唤醒这沉睡的天下?
东海深处,梦天府颖秀宫。
琉璃瓦在暗流中泛着幽蓝的光,玳瑁梁间缠绕着明珠串成的帘幕。徽柔褪去那身沾染人间烟火的囚衣,任由水流抚过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金鳞在她肌肤下一闪而逝,又渐渐隐没。
“殿下又去管闲事了。”一只通体透明的桃花水母飘然而至,触须轻摆间洒落荧荧光点,“这次是烧了哪处的衙门?还是掀了谁的粮仓?”
话音未落,一尾修长的白带鱼迅疾游来,银鳞在宫灯映照下流转寒光:“桃青虹你少说风凉话。殿下身上的血腥气,隔着三里水路都闻见了。”
徽柔懒懒倚在珊瑚榻上,任由一群细鳞小鱼啄食她发间的尘垢:“不过是陪他们演了出《包公案》。”她指尖轻抬,一缕浊水自伤口渗出,“只是这戏台下的血,比台上的朱砂还要红些。”
桃青虹飘到案前,触须卷起一枚文蛤:“让我猜猜——可是那”冰髓化银”的旧戏码?灶户放血换盐,老爷们燃水窥天?”文蛤张开,吐出一串气泡组成淮安府地图,“这般巧计,必是曹化淳那老阉奴的手笔。”
“不止。”秋子麟甩尾扫过地图,气泡顿时变成漕船形状,“他们还动了漕粮。十万石粮食,白日沉河底,夜里进私仓。这般手段,倒让我想起嘉靖年间严世蕃的”漂没”之法——”
“——只不过严世蕃贪的是钱,他们贪的是命。”徽柔突然打断,眼中金芒乍现,“今年北方大旱,这些粮食转手就是十倍利。至于饿死的百姓。。。”她冷笑,“不过是账册上几个墨点子罢了。”
宫外忽然传来贝币相击的清脆声响。一只老龟驮着卷册缓步入内,声音苍老如海底沉木:“殿下要的《大明会典》来了。另附万历年间盐课司的”羡余账”副本。”
徽柔展开账册,指尖在水纹纸上游走:“看,正德年间淮安岁办盐课九万引,到万历末年滩场坍没近半,课额反增到十二万引。”她忽然轻笑,“这倒让我想起个笑话——说是有个蠢吏上报田亩,写道”今年水淹三成,故实收反增五成”。”
秋子麟银尾急摆:“怎么解释?”
“这还不简单?”桃青虹触须卷起墨笔,在沙盘上勾画,“便是将一亩田分作十亩报灾,蠲免的税银落入私囊,再逼着农户按原额交粮。这一进一出,何止五成利?”
老龟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深渊的回响:“更妙的是漕粮。沉船是假,私售是真。南京兵部出批文,漕运总督盖大印,守备太监派水鬼——好一场”三方得益”的大戏。只苦了那些等粮救命的百姓,倒成了戏台上的布景板。”
徽柔抚过案上玉箫,箫身突然显出血丝般的纹路:“最妙的是这场大戏的名字——叫作《改稻为桑》。”
众水族俱静。唯有宫外暗流涌动,如呜咽,如叹息。
“嘉靖年间,浙江改稻为桑饿死万人,严党倒台。”秋子麟银鳞乍竖,“如今他们竟敢。。。”
“有何不敢?”徽柔冷笑,“严嵩父子贪的是钱,这些人贪的是江山。漕粮变军粮,盐课充兵饷——你们真当曹化淳只想做个富家翁?”
她忽然挥袖,水流卷起沙盘上的图案:“看,淮安不过是颗棋子。南京守备、漕运总督、盐课太监。。。这些蛀虫早把大明的根基蛀空了。只等北方战事吃紧,就要。。。”
徽柔缓缓坐回榻上,指尖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金鳞渐渐褪去,露出那道狰狞旧伤。
”殿下这身伤,倒比上月又深了三寸。”桃花水母桃青虹飘然而至,透明触须轻抚过翻卷的皮肉,”让妾身猜猜……——定是又撞见“冰髓献瑞“的勾当了?听说今岁淮安府的“祥瑞“格外多,三月现五彩云,四月涌甘泉,五月。。。”
”五月盐场升起“忠孝烟“。”白带鱼秋子麟疾射而来,银鳞乍竖,”我在运河口闻见腐臭味——整整三百具尸首,都说是灶户暴动溺亡。可那些尸身。。。”秋子麟的声音突然哽住,”指甲缝里全是灶灰,分明是活活烧死在盐灶前的!三百灶户焚尸产生的毒烟,被说成是孝感天地!我在清江浦亲耳听见盐课司官吏分润“祥瑞赏银“——足足三千两,够买三万石救命的米!”
“崇祯六年四月十五,清江浦码头浮尸三百,皆曰灶户作乱所致。”
徽柔猛然起身,金鳞瞬间覆满手臂:“好个”灶户作乱”!分明是灭口!”
桃青虹触须急颤:“他们敢一次杀三百人?”
“怎么不敢?”秋子麟银尾怒扫,“当年严世蕃在江西圈地,逼死农户上千,不过罚银三百两。如今这些爷们,怕是连银子都省了——直接报个”暴病”、”溺亡”,横竖都是贱命一条。”
徽柔闭目不语,指尖掐进珊瑚榻,金血丝丝渗出。老龟驮着人皮封面的《万历会计录》缓缓爬入,壳上刻着的”洪武鱼鳞册”字样早已被血污浸透。
“不过是史书上几个墨点,戏文里半句唱词。殿下可知最新戏码?”老龟吐出一串血泡,化作淮安府地图,”他们如今不要灶户放血了,改要“自愿捐躯“。每户出个童男童女,美其名曰“送与龙王爷当差“,实则是。。。”
”实则是填了炼丹炉。”徽柔突然睁眼,瞳孔金光惨烈,”我今晨潜入漕运总督府,亲眼见着丹房里堆着百具孩童骸骨。炉上还贴着曹化淳亲笔符咒——“以童男女纯阴之躯,炼延年益寿金丹“。”
水府死寂。连最活泼的桃青虹都僵在原地,触须凝结成冰。
秋子麟突然暴起,银尾扫翻案上贝盏:”他们怎敢?!嘉靖年间陶仲文用童女炼丹,被海瑞上书骂作“食人魑魅“,如今。。。”
”如今食人的何止道士?”老龟幽幽接口,”淮安府三年间“献祭“童男女九百,实则三百炼丹,六百卖与南洋海商。一童作价百两,纹银都铸成“功德碑“,立在曹化淳的生祠前。”
徽柔突然咳嗽起来,金血溅在贝册上,竟蚀出”吃人”二字。她颤手指向东海方向:”你们可知,今岁漕粮册上写着“漂没十万石“,实则。。。”
”实则是将陈米掺沙,新米转卖。”桃青虹触须卷起账册,”松江府白米一石卖到五两银,漕兵却吃着霉米拌糠。更妙的是——”她突然尖笑起来,”户部竟还能从霉米里抠出“火耗银“!”
水府珠光忽明忽暗,映得众水族面目狰狞。秋子麟银鳞倒竖:”这还不够?”
”够?”老龟突然人立而起,壳上显出洪武元年的鱼鳞图册,”最绝的是田赋!万历十年清丈的山阳县田亩,到天启年竟“涨“出六万亩!你道如何?将百姓祖坟都算作良田,一亩坟征三亩税!逼得人刨自家祖坟弃尸,就为少交些“坟头银“!”
徽柔缓缓起身,金鳞覆满全身:”我去岁化身农妇暗访,见一老妪跪在田埂上哭诉。问她哭什么,她说“县太爷要征三十年前的胎税“——原来她怀胎时恰逢加饷,这税竟能隔三十年追讨!”
“殿下要不要听听新出的坊间小调?”水波剧烈震荡,颖秀宫梁柱发出呻吟。桃青虹突然轻声唱起坊间小调:”“万历爷,加辽饷;泰昌爷,加剿饷;当今圣上,三饷齐收还不够,爷娘肚里先欠账“。。。”
唱罢,老龟缓缓道:”老臣这儿还有半阙:“爹娘死,棺材税;儿女卖,身价银;待到全家死绝户,犹有阴魂未完税“。”
唱罢四下俱寂,唯闻暗流呜咽如鬼哭。
水府死寂。珠光映得众水族面目青惨。
秋子麟银尾狂扫:”朝廷给你什么你就接着,朝廷拿走什么你就看着,死了只是不易,活着就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了。”
徽柔猛然睁眼,金光刺破黑暗,”这算得什么?淮安府新征“胎税“,追讨三十年前胎儿欠饷。更有“阴兵饷“——从乱葬岗刨尸充兵额,一具尸领三份银:饷银、殓银、遣散银!”
秋子麟银尾狂摆:”他们就不怕冤魂索命吗?”
”怕?”徽柔冷笑,”曹化淳在南京修了镇魂塔,塔砖都用刑场血泥烧制。塔下压着三百份“自愿捐躯状“,具画血手印——都是垂死之人被强握着手按下的!”
她忽然掀开左臂金鳞,露出深处一道符咒:”三年前我为何重伤?就是撞破他们用镇龙钉虐杀幼龙,取龙肝炼“万岁金丹“!那钉子上刻着“承天效法“四字,竟是司礼监督造!”
桃青虹触须卷起贝册:”妾身这儿有更妙的。清江浦粮仓账上写着“存粮十万石“,实则有七万石是沙包充数。其余三万石。。。”她突然尖笑,”三万一石卖与灾民,一石作价五两银!”
老龟幽幽接口:”这买卖可不划算。南京守备府将漕粮转卖南洋,一石净得十两。听说新发明“折色法“——逼农户交银代粮,市价一石米一两银,官府折收三两,美其名曰“损耗补亏“!”
水波剧震,梁柱发出呻吟。徽柔缓缓起身,金鳞覆满全身:”我去岁暗访,见一老农跪在县衙前哭求。问他求什么,他说求老爷们把他祖坟划出“良田册“——他家三代坟茔,竟要按三分良田交税!”
秋子麟怒极反笑:”这还有王法吗?”
”王法?”老龟壳上显出《大明律》,”律法写着“坟地免赋“,可架不住“丈地尺“会变戏法——洪武官尺量是一亩,淮安“浮收尺“量就成了三亩!更妙的是。。。”它突然人立而起,”某些“乡贤“的祖坟,反倒成了“寺产“免赋!”
桃青虹触须轻点,现出慈云寺账册:”周员外家百亩祖坟,记作慈云寺“功德林“。年年免赋不说,还能领朝廷赏银!”
徽柔突然咳嗽,金血溅在贝册上:”何止这些!他们最新勾当是“丹政“——以童男女炼丹,美其名曰“送与龙王爷当差“。淮安府三年“献祭“九百童男女,实则三百炼丹,六百卖与南洋!”
众水族悚然。秋子麟颤声问:”皇上可知。。。”
”皇上自是圣明。”徽柔指尖凝水为镜,映出乾清宫景象——崇祯帝正将金丹倒入盆栽,盆中花木尽枯。”丹房里搜出的账册写着:“进献金丹三百丸,陛下服用二百七,余三十赐予曹公公“。”
水镜忽转,现出南京守备府地牢。数百幼童蜷缩铁笼中,腕系编号木牌。墙上有血书小字:”爹娘,孩儿痛”。
”看够了?”徽柔挥散水镜,声音枯槁,”这大明天下,早就是座炼人丹的炉子。清官是药引,贪官是炉火,百姓是柴薪——”她突然咳出金血,”连真龙,也不过是味药材!”
”殿下可知他们给这“祥瑞“取名什么?“盐灶忠孝烟“!还要立碑纪颂呢!碑文妾身都抄来了——“崇祯六年,淮安大孝感天,灶户焚亲尽孝,天现五色祥云“。。。”
老龟接口:”立碑花费三千两,俱从“贞节牌坊银“中支出。可怜那些守节寡妇,攒了半辈子的旌表钱,最后成了块吃人碑!”
秋子麟银尾狂摆:”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管?”徽柔冷笑,”怎么管?淮安巡抚昨日上奏,说“灶户自愿焚身尽孝,请朝廷旌表“。北京都察院正在议“孝感盐“专卖——将人灰掺入盐中,一斤卖三两银!”
她突然掀开左臂金鳞,露出深处一道符咒:”三年前我为何重伤?就是撞破他们用镇龙钉虐杀幼龙,取龙肝炼“万岁金丹“!那钉子上刻着“承天效法“四字,竟是司礼监督造!”
水府彻底死寂。明珠帘幕尽成惨白色,照得徽柔如纸扎人偶。
徽柔突然长身而起,金鳞片片脱落。她望着东海深处翻滚的骨灰海,那些哀嚎与恳求如雪花般扑面而来,在黑水中凝结成永不消散的冤魂。
”你们可知何为“滚钉板“?”她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淮安府催粮,将欠税农妇剥衣按在钉板上。钉子刺进皮肉,血染公堂,而那些老爷们却说“见红吉利“。”
她抬手凝出一面水镜,镜中显现出更加恐怖的景象:无数穷人被禁锢在铜钱方孔之中,如困兽般挣扎。层层叠叠的税赋如山压顶,直到望不见的高度。
镜中忽然现出程守仁的身影,他正站在漕船甲板上,指挥锦衣卫打捞尸首。夕阳将他身影拉得很长,如一把出鞘的绣春刀。
徽柔轻轻按住心口,那里鳞甲之下,有什么正在隐隐作痛。
“殿下心动?”桃青虹去而复返,触须卷着一面古镜。
“是刀痛。”徽柔垂眸,“凡人的刀,只能杀一个贪官。”
“龙族的刀。。。”她接过古镜,镜面映出东海万千暗流,“却要斩断整张蛛网。”
镜中景象忽变:北京城暗流涌动,南京城鬼影幢幢。龙椅上的天子扶额蹙眉,奏疏堆砌如山。
“看罢,”徽柔将古镜投入深渊,“这齣《崇祯六年》的大戏,才刚刚开锣。”
颖秀宫重归寂静,唯余明珠帘幕摇曳。深海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如诉,如泣。如刀出鞘前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