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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五个白天和六个夜晚的鏖战,宁远守备将士的体力全都见了底。
敌人还是一群一群的扑上来,完全没有要退去的征兆,他的袍子被血污了,盔甲上满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凌乱的头发散了出来,他闭了闭双眼,抬起狼筅把敌人扎起,奋战的士兵立即上去,用长矛从一丈外刺穿了他。
残破成土丘的堡垒外围,满人的骑兵一圈一圈的踏着,不敢靠近,却有源源不断的布衣小兵持刀上来,一个接一个的被他用狼筅扎穿。
一名穿着布面甲,头戴鎏金瓒尖盔的统帅冲了出来,长长的辫子随风摆动,手持九环长柄大刀,剑眉阔目,留着十分浓密的八字胡,骑着一匹白身黑尾的渤海马,军阵忽然沉默下来,朝两侧分开。统帅打马而出,在离他还有五丈的距离停住了,手中大刀平举。
“袁督师,我大金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杀我族人,此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满汉人等,无越疆土,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顾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此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此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留获,遣兵驱逐,此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遗书诟言,肆行凌辱,此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挡之,胁我还其国,己以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今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我大金兴师,七恨全也!”
“皇太极!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戮我身后的百姓,不就是想要锦州的地分和财物,过了这宁远城,便应有尽有了,只可惜,你们得我过我这一关!”袁崇焕把狼筅一立,站在宁远城头,日出钻出了云层,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夺目的金红。
“袁督师,我敬你有不世之才,何故攘助暴明,害我子民,我大金礼遇良才,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肯为大金衷心,都能得到重用!”皇太极在城下叫嚷道,把手一挥,军容齐整,面貌精神的八旗子弟纷纷挥舞起手中的武器,一起喊叫着。
“多说无益,有胆的就上来!”手中长刀交错,在日头下火光四溅,“我量你是个八尺男儿,怎得到了城下,却像个妇人一样说起嘴来?”守备们一齐笑道。
“督师拖我在此,不就是想等锦州的援兵过来,如今已五天六夜,援兵何在,高第帐下一群京营的软脚虾,丢弃米粟十余万,你当他们真的会守约前来?”皇太极朝城上摔出一个人头,纵马跑起来,“袁督师,胜者有生无死,败者有死无功,一直是贵军传统,跟着这样的朝廷就好像硕大的珍珠落在了土石之中,终究也会像土石一样暗淡无光,听说大明的皇上只关心奇怪的木头,都不关心这些为他抛头洒血的将士,一群健全的男人每日跪伏在一个太监的面前,都无半点血气,我们大金就不一样,每一个将士都是我的亲兄弟,都会被我视作掌上的珍宝,好好呵护,袁督师,当下之世,识时务者为俊杰,督师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吗?”
“我等食君之禄,一生只为保境安民,锄奸攘凶,我大明皇上亦是英明君主,三军将士同沐天恩,士子死国,妻妾死节,皇太极!全城将士愿意食你肉,嚼你骨,寝你皮,将你生啖活剥,蘸着麻油和葱油,用青梅酱汁拌食!你休要在这里聒噪!”袁崇焕站在城头,慷慨骂道。
“够了!我念在你是当世英雄,不愿你折在这里,劝你归降,你不要不知好歹!”
皇太极还没骂出口,只听得身后八旗军大哗,接着便是驳马长嘶,兵士惨叫,想必在彼此践踏,也不知道死伤多少。一群身穿古老铠甲,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士兵从城中杀出来,八旗子弟打马上去,抽刀便砍,那样的青色火焰在刀刃落下的一刻变成虚影,直接从女真将士的身体中穿过,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滚烫的青色火焰,慢慢烧成灰烬,拖着青色火焰的骑兵在阵中穿行,但见条条怖人火龙,如青莲出水,斩将前行,所到之处顿成火莲焰狱,死伤无数,皇太极心叫不好,赶紧打马撤军,围住宁远城四周的士兵小心躲避着火光仓皇逃窜,生怕沾上一点便可以直接要走一条生命。
唯有袁崇焕在城头茫然的看着这一切,正不知所措,一道稚嫩的女声传来,从军群中走出两个人,一个是络腮胡子,硬朗挺拔的汉子,穿着一身汉朝的盔甲,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女子,她束起了头发,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袄裙,在正前处和袖口都分别绣着桃粉色的团纹,撩起雪白的幕篱,稚嫩的脸庞稍有些婴儿肥,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水光闪闪,半带着微笑朝远处张望着,一开口就用与外表年龄极不相称的话说道,“这就是大汉的忠襟赤骨,即使死了也不忘上阵杀敌,”她转过来,抬头看着汉朝的将军,”那时我是不知道,与你们对阵的士兵,都会死的这样凄惨,如果知道了,断不会让你们这样轻率出击。”
鞠义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袁崇焕一把抓住,那面容半边被血污染,细长的眼睫在深红中开了一条缝,清俊的如同雕塑,他的青筋猛张,嘴角撅起,却也疲惫不堪,“锦州城的援军呢,援军何在?”
“援军就在锦州,正护送着锦州军民缓缓西撤,锦州、右屯都分别派人加固了防线,袁督师这回牵制了女真的大多数兵马,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白桃轻摇着团扇,对袁崇焕说道。
“好好,守住了好,这些地方只要派遣良将守卫,便不需要太多的顾虑,多亏了你们啊,多亏了你们啊,宁远又保住了……”他失神片刻,扶着鞠义栽了下去,竟有一行眼泪,从他面颊上缓缓而落,将那半边脸上的血污都冲得花了,他头顶着鞠义的盔甲,双肩**如在哽咽,等他终于抬头,将双眼放出光,迸出寒星来。
“锦州、右屯、大凌都是重要的城池,可以和宁远互为犄角,只要它们安在,女真人仅凭快马长刀断然攻不下这里。”他的目光坚决,犹如燃烧的火炬,用最后的力气抓住鞠义的肩膀,“一定要小心把守,切不可懈怠。”说完就一头睡了过去。
鞠义一脸疑惑的瞥了瞥白桃,“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白桃挑了挑大眼睛,“没做什么啊。”
再醒来时,已经在军营中,暮光从帐篷的顶端照进来,火红火红的,祥和舒适。
袁崇焕走出营帐,却发现许多将士都端着个大碗吃起东西来,每个人碗里的东西还不尽相同,有的士兵甚至在吃鱼香肉丝,汤汁莹亮,中间还有一指明油,做的很是地道……哪里来的伙厨?
要说你在街上看到有个人在吃鱼香肉丝,可能不会觉得奇怪,可这里是军营啊,且不说那香油和花生油都是引火之物,平时有人看着,根本不可能让你拿来做菜,就是那军营里的肉和勾芡用的粉都是很稀缺的,根本禁不住这样消耗。
袁崇焕随便抓起一个士兵,想问他为何如此奢侈,那士兵却摇摇头,指了指原先伙房的方向,都是那里给我做的,我不知道。
哪里来的伙夫?
袁崇焕大步走过去,在伙房前面,已经有十几名士卒排队,如今见他来了,纷纷行礼。
“参见袁督师!”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这帐子是用绣着淡淡金线的蓬莱府绸做的,样子倒不很新奇,就是那帐子上还挂着一块匾——
吃啥有啥!
他一看就乐了,便是那京城的厨子都不敢说是吃啥有啥,现在这宁远城中连年缺粮,节衣省食已经成了不用拿出来再说的惯例,怎么可能吃啥有啥?
饭菜的香味飘出来,袁崇焕只感觉一阵晕厥,那日在那城头上,他好像跟谁交代了什么事情,是谁,什么事情,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何时差到过这种地步?
他一面回着礼,一面向前走去,却见到了那士兵排队在帐前拿过一碗菜,那士兵见了袁崇焕,恭敬一拜,“啊,袁督师,你也来吃饭啊!”
他朝碗里望了望,那碗里是一些羊肉丸子,汤头的酸是用酸菜和酸豆角调出来的,用胡椒和羊汤熬的乳汤,碗里漂浮着许多切的四四方方的冬瓜,还有用羊肉和豆腐汆的丸子,小兵把两个馒头泡在里面,吃的很开心。
那汤的材料倒是不难找,可这羊肉丸子却要经过一个时辰的捶打,再用酱油和料酒腌制起来,最后再用手一个个汆成汤圆大小,步骤繁复,记得要点也很多,谁有那么长的时间?
正说着呢,就见一位披着水绿色直缀的婢子走来,细长的眉眼里笑意盈盈,“掌柜的说了,您是立了功的将军,请您进去吃。”
“你们掌柜的是谁?”袁崇焕被这突然的礼遇弄的一头雾水。
“督师进去就知道了。”婢子笑着行礼。
帐子里地方不大,但里面所有的桌椅摆件都极其漂亮,雕刻繁复,用料贵重,往那里一立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更别说这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团纹袄裙,人还没个锅高,踩在一张凳子上,熟练的刨开比目鱼的正面,将一根刺快速完整的脱了出来,手段娴熟的就像京城的名厨。
“你是?”
“袁督师可能忘了,我们在城头上见过面的。”白桃朝锅中望着,舀起一勺深色的酱汁洒了进去,“那时你为了给锦州军民的撤离争取时间,在宁远城拖住了皇太极五天六夜,光凭这份胆气也该当得六军盛赞。”
“承蒙掌柜的记得,袁某只是做了份内的事,实在当不上掌柜的如此赞誉。”袁崇焕拱手道。
“我这里有一份伙食想要送给袁将军,是专门为袁将军备下的。”
袁崇焕回头看了看牌子,“既然是伙食,一般的粥饭即可,何必如此铺张。”
“督师是广东东莞人士,最想吃的莫过于珍鲜的原本滋味,这条鱼仅是用棱刀在上面打下花刀,撒上料酒和细盐,放在锅里,隔水蒸熟,最最重要的,就是将这一根刺从头到尾完整的拽出来,不折一根在里面,再在上面泼上些当地的豆豉油。”
她一边念叨一边操作,最后捧出来献在他面前桌上的,却是一条平淡无奇的清蒸比目鱼,鱼肉两边翻绽,呈现一个团扇的形状。
袁崇焕拿起筷子来尝了一口,惊道,“鲜美!鲜美至极,掌柜,可有米饭?”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那一下,竟惊喜的像是个小孩子。
她背对着他,在灶台上捣鼓些时候,再来到面前时,手中突然多了一块用布条包裹的肉,和一碟仅加花生油油生炒的黄花菜,还有一碗米饭,一盘元宝虾,她帮他解开裹着布条的肉,在盘中,一盘切好的蜜汁叉烧呈现在眼前。
“好香,还放了黄花菜!”袁崇焕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这五年的凄风苦雨,已经让他忘记了许多食材本来该有的味道,就好像刚才还在外面漂泊,但就在刚才,他回家了,此刻,他像是一个回到家里的孩子,守着妈妈做的饭菜,毫不顾忌的吃起来,直把那一盘叉烧和黄花菜都吃尽了,一条比目鱼和软炸元宝虾也吃去大半,还守着空碗举着筷子,半天也不知道放下。
“一直在外面啃干馍,都快忘记了烫嘴的饭是什么味道了,掌柜的是何人?为何能知道这些?”蒸汽缭绕,他把目光望向那一双笑的水汪汪的眼睛。
“我呀,我就是一个厨娘,来到宁远城给将士们做一顿饭的。”她拂扇笑着,真挚的不带一丝虚假。
“唉,掌柜的,”袁崇焕放下筷子,抱拳道,“袁某虽在军中多年,却也知道,这比目鱼和对虾俱是渤海之物,除非有大船出海,否则踪迹难寻,这个豆豉油,和我在家乡尝到的一般无二,这黄花菜和叉烧肉虽然平易,可是这饭资……掌柜的一定是京城的名厨了,我们这地方怎么请的起!”
袁崇焕开始害怕起来,京城,是吃人的地方,可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武将想要功名,文人想要治国,不文不武的想去讨一份差事,久了就都叫京城吃进去,人就变不出来了。
他把碗筷放下,深深的鞠了一躬,“这顿饭,袁某不用想也知道是天价,说来也不怕笑话,袁某虽为督师,可这些年袁某把钱都用来打点上面的官员,这才换来了可以正常击发的铳具和按时下拨的饷银,要不然,这军中连一件暖和的冬衣都没有啊!那些京城的大人们不给,袁某就自己买,军中的武备,买来买去,家财早已匮尽,掌柜的大恩,袁某怕是无法消报了。”
“画来的东西,怎么要用钱呢?”白桃看他不信,拾起画笔,几笔画出来一个小小的茶杯,那颜色脱落下来,落在手中,变成一壶好茶。
袁崇焕一直昏暗的眼中有了颜色,兴奋的站起来,“那可否请掌柜画上鸟铳五万具,弹丸三十万只,再添置丈六长矛和狼筅各数万支!一齐分给军中将士!”
他胸中激动不已,伸手就要去拉白桃的手,又生生的停下来,一直说抱歉。
“我许是发了失心疯了,毕竟你是女子……”袁崇焕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没问题啊,不过我还想在你的军中安排一名男子。”白桃说道。
“好说,叫他到军中述职,他何时来。”
“等一下,”白桃从包里掏出那枚令牌,结个手印,令牌开始冒起白光,“这就来了。”
“看上去好像是沿用古制的虎符,料子不俗。”他瞧着,嘴上说道,然后那白光跃到旁边的空地上,变成了个人,很高的个子,身材壮实。
“这是……”袁崇焕看着这人,捏了捏下巴,“怎么还穿一身这样的铠甲?”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位来自东汉时期……”说完喝了口茶。
什么?袁崇焕一口凉气全部呛进气管,冷静下来想想,既然那样的茶杯能从画里出现,那么从兵符里蹦出来个人说自己来自东汉时期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这位叫鞠义,是一位步弩手,鞠义,还不快来拜见袁督师。”
穿着古朴铠甲的大块头像山崩似的跪了下来,“拜见袁督师!”
袁崇焕的脑子嗡的一下,汗下,抓过来一本三国演义,像使用说明书似的翻开看了又看。
“你你,您这就别客气了!坐吧!”
深夜微凉,卷着丝丝温和的凉气,带着果子成熟腐烂的气息荡过山林,摇落竹叶,凋落的竹叶驳出闪闪的光芒,小女孩拽着衣角爬上山坡,手中捏着很多画着浅金色符文的小纸片,轻轻唤了声祸斗,草坪炸裂出来,一瞬拔高了两三米,一个狐狸眼的男子从土堆里探出头来。
“嘿,掌柜的,又让我干活啊,下次能不能叫魔邪来,那小子可是连续五天没有忙过啦!”祸斗撇撇嘴,在他们八个中,祸斗不是能力最强的那个,但绝对是最累的。
“你把这些纸片贴在张尚书家的库房里,别让我明日画不出来!”白桃用力的摔摔笔杆,那颜色已经变淡了,其实,那并不是真的能隔空造物,充其量只能算是隔空取材,把东西从别的地方拿过来,就这么简单。
“嘿嘿,你怎么知道张尚书家里就有。”祸斗笑着遁去了。
她不语。
只知道京城里头应该个个该杀。
夜色里头,大片竹子青黄错落,竹影斑驳,那竹子上挂下一串串风铃似的白色花朵,那里面籽实累累,她剥开那些竹子,嗑瓜子似的抓了一把,厚重的月光浇在她的身上,从头淋到尾。
她嗑着竹米转过头,大个子鞠义站在那里像个活的似的。
“谈的怎么样了。”
“从来没见过袁督师这样好谈的人,无论作战理论还是实战经验,他都说的无懈可击。”大个子站在那里不好意思的晃晃肩膀,“能不能让我再多留几天,我想让袁督师看看先登营是怎样对付骑兵的,看到了用狼筅和长枪的战术组合之后,弟兄们都很想试试长戟和步弩呢!”
大个子鬼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是有云气流涌。
“好吧,可是阴差快要来了……”白桃指了指远处地平线上的一豆绿光,“他们就要来了。”
“求你了掌柜的,”鞠义大山一样的身体匍匐在地,“袁督师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要和他结拜成异姓兄弟!”
他扑倒时,一阵阴风大的几乎要把白桃吹倒,满足了他的心愿之后,她忽然觉得更加难过。
“你仗也打赢了,同好也找到了,还有什么可以眷恋在世上的?用了半天力气,却完全不想离开,还是早早投胎,投到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去吧!”白桃朗声说道,用手扶着鞠义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想离开,可人死灯灭,孟婆劝饮,那些事情随风而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她的面容姣好而干净,肌肤雪白,两肩消瘦,看起来就好像是好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似的,鞠义趴下的时候,她的手刚刚够摸到他的背上,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远远的地平线上,那一豆光火转眼已到了近前,接着就是云雾流涌,环绕着中心转动,夜色退去三尺,那荧光微亮,在空中硬生生拉扯开一道门,一个浑身幽光,惨白面皮,穿着唐代官袍的阴差飘了出来。
“小桃子!小桃子!又找到死鬼啦!”
“会不会说话!”
她朝空中飘着的那个扔了块石头,石头划过一层绿色的光,就划去了,她没好气的看了一眼。
阴差观察了一下,低头飘到了鞠义的身边,忽然泛起惨白的笑容,对着他狰狞的笑起来,“阳间寿尽,莫恋尘世,速速上路!速速上路!”一般人经这么一吓唬,死的也得再吓死一次了,鞠义倒是很老实,伸出两只手来,乖乖认绑。
另一个阴差挥动着铁链,把鞠义绑了个结结实实,一下就拽倒在地。
任你是什么样的人,皇帝也好,武将也罢,立过多少不世功劳也好,到阴差这里也得是这一下。
“小掌柜,小掌柜!替我转告袁督师,我鞠义,十八年后要与他做结义兄弟!”地府的光芒在空中亮起来,变成一个清晰的门,鞠义高大的鬼影擦过她的肩头,在她的耳畔灌满了呼啸的风声。
“等一下。”她站在原地,口中喊道。
背对着他,使劲拔下一根头发,那头发变成一根白色的羽毛,普通羽毛大小,琉璃般的质地中有灵气流动。
一个阴差嘿嘿笑着上去接过羽毛,问,“几天?”
“三天。”
“没意思!”另一个阴差嫌弃的说了口,一把把大个子鬼扔在了草地上,空气再次涌动,退变为小小的一点,一下破灭。
“掌柜的?”大个子鬼诧异的望着她。
“想当兄弟的话,你自己去和他说吧!”她开口,嗓音轻轻的,仰起头,和大个子极不相称的站在一道月光下。
“多谢掌柜的!多谢掌柜的!”鞠义连连作揖,巨大的身体拨草钻进树林,向营地的方向跑去。她又使劲拔下一根头发,在手中升起一道红色的焰火,把那羽毛烧尽了,变成一支笔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