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晚上，丹阳心血来潮地说要去看日出。
    明冁果真带她出来，落在海面一个海岛上，岛上长满了稀奇古怪的水果，让丹阳着实嘴馋了下。
    她随手就摘下一个黄橙橙的果子，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剥皮一边问，“苍宏叔叔居然会同意，也是难得。”
    “因为我说，他不同意，我就直接带你出来。到时候东方神宫变成什么样，我可管不了。”
    丹阳咦了下，“我还以为明冁不喜欢打架斗法。”
    明冁的手抖了一下，“为何？”
    “当然是本公主聪明绝顶，猜出来的。你若是争强好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怎么不把那穷奇直接解决了，而是和他周旋让那条虫子绑他。”丹阳咬了一口果肉，继续说，“你同师叔们比试的时候，我都听说了，点到即止，打赢了就停下来了，还有这几次，每次去打架都是我。”
    明冁失笑，“对付饕餮，我可是动手了。
    丹阳瘪瘪嘴，“那个不算数。反正，就是不喜欢打架。”
    “好，是，我的确不轻易动手。”明冁摸摸她的头，“刀剑无眼，血流成河，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丹阳打了一个哈欠，“嗯，有道理。”
    “词不达意，言不由衷，说给你有何用？”明冁，“困就回去。”
    “不行，今天一定要看到，我明天有事。”丹阳眯眯眼睛，“明天青阳生辰，我要赶回去为他庆生。”
    “明天？”明冁突然想起丹阳七百岁生日那日，十月的天，彻淮山却大雪覆地，红枫高立，还有脚边盛开的小花，颇有些四时之景汇集于一日的场景。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九月末，盛秋时节。“你和青岚双胞，他的生辰，不就是你的生辰？”
    丹阳点头，“不错。可是我是不过生日的。”
    “为何？”
    “那天家里要为青岚庆生，他身上有点星盏，还是未来的朱雀，日后就会离开九黎，住在南方神宫，家里自然多多照顾。”丹阳吃完一个果子，把果核往旁边一丢。又道，“说不定，明天会见到爹娘。”
    “你不想我去吗？”明冁犹豫了一下，忽然问。
    远远的天边开始出现了一线光亮，和深蓝色的海面相接，微微荡漾。
    “想呀。”丹阳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明冁，“你若是来，我可以带你去看无色宫，带你去看圣湖，还有，让你去见见查流苏。对了，你还没见过墨云对不对，他可好玩了，见到我就跑。”
    丹阳的声音听起来兴奋又激动，连着明冁也开心起来。“可惜我得留下呀。”
    丹阳啊了下，“为什么？”
    “你走了，苍宏叔叔会怎么办？我自然留下帮你挡着。”
    “说得不错。”丹阳失望地低下头，“都怪那条虫子，没事就会挡着我的路碍我的事。”
    “下次吧。今年过后，每年我都为你庆生。”
    丹阳高兴地抬起头，“真的吗？每年都来吗？”
    “本仙君乃是西方神宫的白虎战神，绝不食言。”明冁想了想，拔下自己发冠上一只白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丹阳的发髻上，“这个就算是你今年生辰礼。”
    “这怎么行？”丹阳伸手摸了摸，只能摸到簪子上面的梨花形状，“这不是你的法器吗？”
    明冁挑起眉，拉下丹阳的手，“你怎么知道？”
    丹阳呵呵一笑，“是饕餮大叔跟我说的。他活了那么久，说白帝大人就是用那白虎战刀把敌人打的七零八落，稀里哗啦的。”
    “……”明冁咬咬牙，他分明是让那只凶兽套丹阳的话，怎么反而把他的事情抖落出来了。
    “是我缠着饕餮大叔说得，你可别生气。”丹阳见他脸色不对，急忙从手腕上扒下一只镯子。“我把这个给你可别欺负他了。”
    明冁拿起那个镯子一看，这镯子材质不明，像是一把剑做成一个环，剑身是一只腾飞的凤凰，刻了两个古字，“丹穴。《山海经》云：凤凰生于南极之丹穴，这是你出生就带着的剑？”明冁想想，好像上次见过丹阳用过。
    “不是，凤族有个奖赏，在千岁前学会凤族秘术的小凤凰可以去出生的丹穴里找一把称手的法器。这为其一，传说是第三任朱雀用过的剑，特别神奇。”
    “你就这么给了我？”
    “当然了。”丹阳叹气，“师尊说我法术控制不精，点根蜡烛就跟炸座山一样，实在浪费了这把神剑，还不如给你。”
    明冁呵了一声，“用一把神剑，让我放过饕餮，丹阳殿下真是好大方。”还是这么说，他还是收下了，把它往手上一套。
    丹阳若有其事地哎哟一声，调笑地说，“明冁大人这是吃醋了吗？是吗？”
    “别闹。”
    “本来就是嘛，大人放心，小女子心里只有大人这一只老虎，满满当当，千年万年都不会装进第二个神仙了。再说，饕餮这只喜欢吃东西的兽多罕见呀，我看中它自然是情不自禁。”
    “……”刚说心里只有他一个，这就情难自禁了。明冁抿抿唇，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丹阳说得是兽……再一下丹阳身边那两只小黄鸡，会吃人的轿子，明冁才想起来凤族同龙族都有些奇怪的癖好。苍展就是喜欢卖书，把铜钱换成各种各样的金子放在房间里藏着，丹阳的兴趣看来就是收集些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了。
    明冁哑然失笑，“你可真是……”
    “怎么了？我这可是勤俭持家的表现，实属不易的贤妻良母。日后谁娶了我都是修了几辈子好福气的。明冁大人不考虑考虑？”
    “你还太小。”
    “不小了。凡人十五六岁就成婚了。我都一千多岁了。”
    “仙界成婚大都到了万岁，你呀还早着。”
    丹阳不高兴地翘起嘴巴，满脸都写着“我不服”。
    金乌的光慢慢爬上海岛，金色的光芒万丈，倒映在海水上闪闪发亮，绚烂无瑕，也印在丹阳那张可爱稚气的脸上，她眼睫上随着阳光一同波光凌凌，让明冁看着不禁入了迷。“别闹。”
    丹阳抖了抖眼睫毛，“要是我还闹呢？”
    “那我就吻你。”
    丹阳一傻。
    明冁却勾勾唇，一手按在她的脖子上，轻柔地碰了一下她的唇，“你不闹的话，我也是吻的。”
    丹阳眨了一下眼睛，愣愣地说，“再来一次。”
    “……”明冁失笑，“好。”他捧起丹阳的脸，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慢慢往下，最后印在她的唇上。
    前路未知，他们却在十月金光闪闪的早上对着湛蓝的大海拥吻。
    日出结束，丹阳告别明冁，看着他投进海水里，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暗淡下来。
    一只小黄鸡从丹阳的头发里钻出来，张口吐出人言，“殿下，是时辰了。”
    “丹凤朝阳，为时不晚。”丹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一声凤吟响彻云霄，她化成一只金红色凤凰，羽毛在光下好像五光十色的宝石，流光溢彩。随后就承着风，穿过天际，浮光掠影往南方飞去。
    一直到彻淮山脉，丹阳突然停了下来，落在一处碧绿的山头上。她遥远地看了看炊烟袅袅的彻淮山，仿佛能通过那烟雾看见晨起的师兄师姐纷纷起床，在校场一番操练，又去了食堂，抱怨老厨子做得菜越发难吃，然后拿着书去上早课。掌门师叔最喜欢讲枯燥无味的仙史，妃燕师叔和宁遂师尊就喜欢把学生折腾到早上起不了床，太虚师叔最近在抓学生试药，抓一个煮一个药浴。执墨师兄肯定还等着自己回去听书。
    重明胆怯地喊了一声，“主子。”
    “我不回去了。”
    重明眼睛一亮。丹阳好笑地点点它的鸡头，“你把东西带回去吧，顺便同流苏说一声，今年的礼物，让她帮我收着，以后再拿。”说着，她从脖子上取下那块水滴形状的挂坠，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变成两根羽毛，送到小黄鸡面前。
    重明泣不成声，从丹阳的头上跳下来，变成了一只金光闪闪的孔雀模样。
    丹阳惊喜道，“哎呀，你的毛长出来了。果然还是现在好看。”
    “主子无良。”重明哀怨地看了一眼丹阳。
    “不错，本公主就是这么任任性妄为。你呢办好事，就赶紧离开九黎，找一个别的主人吧。”
    重明哼了一声，张开翅膀，飞向九黎，化作一道流光融进了四方结界里，九黎的人事景像波光一样微微一动，瞬间又变成了连绵不绝的青色山峦，看不出痕迹。
    丹阳跟松了一口气一样，蹦蹦跳跳地往彻淮山去了，走到半截，就看见执墨师兄，打着一把伞，目光灼灼地看着丹阳。
    “师兄？”
    “师妹。”执墨笑得温柔，却有些古怪，对着丹阳伸出了手。“可以还给我了吧？”
    “还给你什么？”丹阳奇怪地问。
    天山忽然下起了大雪，雪花片片好似一朵花，呼啦啦地往下飘。
    丹阳用手接住了一片，静静地看着它在手心里没有融化。耳边传来嘘嘘暗语，轻柔地好似一阵风。
    下一秒，丹阳就看见了倒映在湖面上，小小的自己。
    她好像又回到了八百年前，双丫髻，红披风，耳边还没那对红玉耳环，一抬头，就是那个冻不死的人。
    他比上一次看起来更憔悴了。伤口上全是冰渣子，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还给我。”
    “你到底要我还你什么？我拿了你什么东西吗？”
    “还给我。还给我。”
    “好吧，就冲你三番五次叫我入梦，还你东西，看了我是拿了你什么重要的东西。既然是我拿的，那你就拿回去吧。”
    “还，给，我。”
    一阵大风吹过，满天的雪花变成沙，层层叠叠地把丹阳埋了起来。朦胧中，丹阳感觉胸口好像破了一个洞，什么东西跑了出去。她才哦了一声，“原来这颗心，是你的……”还没说完，她就闭上眼睛，只觉得那没有尽头的寒冷，终于离自己远去。
    共阶山上还是那片红色枫林，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大雪，又变成了冰天雪地的场景。
    宁遂悠哉地坐在一处树枝上，感概道，“一到十月就下雪，真是奇了怪了。”
    “师尊，您又到树上去了，要是被师妹师弟看见，又该说你为老不尊。”
    “他们敢。”话是这么说，但宁遂还是乖乖下来，一扭头就看见间问一脸着急的样子，“怎么了？”
    间问叹气，“执墨说，见到师妹回来了，可是我找了半天，都没看见她，也不知道是去哪儿疯了。”
    “小丹阳回来了？”宁遂默默点个头，“说不定又去坐除却巫山的梧桐树了，去那找找。”
    “还是师尊想的周到。”间问恭敬地告别，就匆匆地往那座山去了。
    宁遂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往共阶山一处小竹楼走去。
    这竹楼盖在共阶山的另一边，从窗外看，就是眼花缭乱的红枫林。宁遂念叨着今天驴子又没有鸟喂，踏进了大门，就感觉到屋里有一道轻柔的呼吸声。
    宁遂奇怪地寻声去找，最后看到丹阳的房间，开门一看，丹阳正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宁遂笑骂，转身关门走了。“切，这小崽子。”
    三日之后，彻淮山慢慢传过一些话，说是宁遂师叔的爱徒丹阳在白虎战神那儿受了情伤，伤心欲绝，五脏俱裂，已经好几天没出来上课了。
    执墨师兄从以前就爱慕丹阳，知道这个事已经去找明冁仙君报仇，也好几天不见了。
    两个人约战东方神宫，堇月和苍展正在劝架呢。
    到下午，众人又说，凤族不愿意把公主嫁给苍展，奈何中天仙帝逼急了，凤族带着大军到东海同东方神宫的海兵打架呢。
    几日后，故事越发离奇，没想到两族大战把寒岩魔兽给引出来了。明冁一把丹穴剑，把那坚硬的冰墙烧得粉碎，更有甚者，凤王头一次动用了点星盏。
    后九州志有名，仙界析木三万七千年，龙凤两族大战。战中牵连方圆千里的飞禽游鱼，还无战果，后凤王青阳以神物点星盏制坠星流雨之象，毁鱼舍，破青龙，又重创了之后出来凑热闹的寒岩魔兽，自此一战成名！
    连半个明冁的名字都没上去。
    苍展啧啧两声，“我当你这么久同仙帝谋划什么，原来是这个事情。确实，咱们四方存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寒岩魔兽，前些日子，四凶兽出来个其二，我只当朱雀没出世，就要我们三个上去顶。如今是没这个担心了。”
    堇月还是叹气，“可惜这段时间忙着大战，竟然把丸子忽略了。她的生辰都没有过。等我们回去，一定要给她补上一个。苍展你说呢？”
    “全听你的。这次多亏她把自己的配剑给了明冁，我们才能这么顺利。没想到那把丹穴剑这么强劲，打得寒岩根本招架不住。”
    明冁摸了摸手上的镯子，“这是上古的神物，厉害也是在所难免。”说完，他就进了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下了那身道袍，着一件白色的长袍，衣摆画着写意山水，俊雅至极。
    堇月看着不禁笑道，“这是要走？”
    “自然。”
    “好，在这里，就预祝明冁仙君同凤族四公主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苍展意外，“什么？明冁你要去九黎提亲吗？你姑姑不会答应的吧。”
    “无妨。反正丹儿年纪还小，不过是订亲，姑姑会同意的。”说完，他就要走。
    屋子的波纹突然晃了三下。明冁的步子一顿，意外地道，“苍宏叔叔这是来搅局的？”
    苍展切了声，“老头子少来，人家情投意合，你捣什么乱？”
    “胡说。”苍宏的身影出现在屋子里，二话不说就把苍展打了一下，“你爹是那样的神仙吗？就冲那丫头嫌弃你那样，我都不会把你嫁给她，更别说让你娶她了。简直浪费。”
    苍展怒了，“你说什么？要把我嫁给那个鸟人。”
    堇月跟着一巴掌，“叔叔说得是不会。”
    “还是月儿懂事。”苍宏深深地叹口气，对明冁说道，“回彻淮山吧，兴许还能见她一面。”
    明冁一愣。
    苍展奇怪地问，“什么见一面，谁要仙逝了。不该呀，一点异象都没出来，不是谁要死了。”
    堇月白他一眼，“闭嘴。叔叔，你说的不会是丸子……丹阳吧。”
    苍展跟着傻了。
    苍宏没回答，继续对明冁说，“她可能一直没告诉你。丹阳和青岚是双胞所生，赶上寒岩魔兽的诞生，青岚作为凤族第四只凤凰，没能及时孵化，性命垂危。此时点星盏有所示，青岚就是下一任朱雀。凤王无法，只得取出了藏在青岚蛋中的南方玄珠，重新选了一个心脏填进青岚的胸口，再孵化五百年，他才得救。”
    ——“这个故事要从寒岩魔兽说起，他四处搞破坏，闹得整个仙界不得安生，后来四方神兽与他决战，选得地方就是九黎，有一窝鸟，就在那时候生下了最小的孩子，可是她的哥哥因为这次大战波及心脏受了重伤，所以那家人就取了最小孩子的心脏填进哥哥的，保住了他的命。然后那个小孩就死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明冁，“然后呢？”
    “因缘巧合。我那个老朋友，不忍心自己的小女儿为了拯救天下而死，把取来的南方玄珠挂在她的脖子上，保住她的性命。然后变故发生了。
    寒岩魔兽生生不息，全靠着自己那块寒石心，只要找到机缘，就能重新活过来。当年你爹连同我们与对抗，选中九黎彻淮山极阳之地封印他的石心。那颗心撞在了七百岁的丹阳身上。她那时仙力耗尽，躺在封印石上面，被寒石心钻了空子，填补了丹阳缺少的心脏，又在侵蚀他的身体。”
    “如今，南方玄珠回到九黎，寒石心又到了寒岩魔兽身上被你们打散了。丹阳的命就到了尽头。”
    苍展恍然大悟，“爹，之前你要我娶她，不会是想用我们龙族的夫妻同寿之术……”
    堇月已经被这个故事吓住了，一头雾水地问苍展，“那是什么？”
    苍展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龙族的寿命太长，担心自己的伴侣不能同自己长长久久在一起，就定下这个法术，只要新婚之夜让对方喝下自己的心头血，就能让对方与真龙同寿。”
    “那你赶紧和丸子成婚。”堇月急忙喊，“趁现在丸子还活着。”
    苍展立马生气了，“月儿你说什么呢？不可能，我死也不会跟那丫头成亲的。我也不信，鸟人也会为了活命嫁给我。你说是不是，明……唉明冁呢？”
    苍宏耸耸肩，“走了。唉，你们这些让老人家操心的孩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