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未多说什么，二指点在眉心开了巡视，往村子深处走去。
    一路过去，周围都弥漫着一股很浓烈的味道，那种味道类似扔在山窝发酵了数天的死鸡，刺鼻且让人脑仁发疼。走了大概两条街巷，无常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巷子角落的杂物堆。
    那堆杂物不知放了多久，表面浮起了一层黑色的泥垢，若是无人理睬，那层泥垢本应是连绵不断的，可此刻却裂开了一条缝，边缘处还在轻微的抖动着。
    无常正欲过去，一道声音由远至近奔了过来。
    “无常大人！无常大人等等我！”
    林其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箭步停在无常身边，说：“大人，我觉得还是得跟着您才行，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如今麻烦了您我实是不好意思，别的我也帮不上忙，但收尸这种脏活交给我就行了”
    无常未语，伸手挑开了旁边那堆杂物，只见一个人影从里面滚了出来，就像一只受惊的猫直接扑向最近的林其。
    “无常大人！”
    林其大叫一声，随手拽起无常一只胳膊挡在了自己面前。不知名人物的黑长指甲掐进了无常的胳膊里，张嘴要咬过去时被人抵住了脑袋。
    林其瞪大了眼睛和那人隔着一只胳膊遥遥相望，听到无常的声音，“安静点林其。”
    无常五指扣着那人的脑袋推开他，看着他说：“你是阿三”。
    那孩子被推开本还想再过去，听到男人叫出自己的名字迟疑了一下。
    林其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杂物堆里面蜷还缩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女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阿三脸庞稚嫩，问出口的话也单纯的很。
    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死神还会是谁。
    阿三眼珠极黑，在林其和无常身上转了一圈后，忍住后背的寒意，跪在无常脚边恳求道：“求你！求你救救我娘好不好？求你帮帮我！”
    地狱门前徘徊，求谁都好，就是不能求索命的死神。
    阿三全然不知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催命的，一个是收尸的。
    见无常没有反应，阿三急得磕起头来。可任他怎么磕头，无常仍是纹丝未动，眼神扫过林其，后者会意，拿了笔往躺在地上的丽云额头点去。
    那是点朱笔，用来收回魂魄，以便转世投胎。
    阿三虽不懂这些，可也在这短短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眼见点朱笔就要落在丽云额上，他猛地把林其给撞开了。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不准你碰我娘！”
    阿三张开双臂护在丽云身前，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与坚定，眼睛溢出了一丝凶狠的意味来。
    林其正打算拉开他，只见阿三被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小孩的衣领刚好有个破洞，无常手指勾住，将他拎起悬空放置在一边。
    “放开我！你放开我！！”
    阿三的双腿在空中挣扎，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无常，“你要是敢碰我娘，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无常侧目看他，声音颇冷，“下一个就是你，若心中有恨大可来找我算账。动手”
    阿三双目圆睁，他看着丽云渐渐扭曲的身体，眼神由恶狠慢慢转变成绝望。
    “……不，不要，娘……娘！你别丢下我。咳咳，咳……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无常掐住了阿三的脖子，看着他脸色渐渐铁青，涨红，直到面无血色……其实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何况阿三年纪小，结束的也更快。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常盯着他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脸看了许久，微不可查的蹙起眉头。
    “怎么了？”，林其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
    无常摇头，“他的魂灵由我处理，你带尸首回去一并火化”
    林其回头注视着无常的背影，看见那缕白色魂灵坐在弯月镰刀上，配上倾斜的霞光，竟然美得像一幅画。
    “为什么要杀我娘？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你放我走，你放手！”
    即便是一抹魂灵，尘世的记忆仍保留在脑海，连同死前对无常的怨，一并发泄了出来。
    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瘟疫，他跟他娘都受了感染，怎么可能活的下来。他宁愿相信是眼前这个男人害死了他娘，这是他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借口。
    阿三发泄似的要去咬男人时又被人提起了衣领，然后跌进一双冷漠的眼里。
    “你若有本事离开我便你走”
    “什么？”，阿三不太相信。
    “我放你走。但你若是被我抓住了，我会让你灰飞烟灭”
    说话间，他松开了对阿三的挟制，无常看着阿三逃走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月后，岭镇下了一场大雨，被火烧的黑焦的土地有了雨水的滋润渐渐回春，到处长满了嫩绿的草芽，瞧着一片生机勃勃。
    大雨之中，有人撑着一把红伞由远至近行来，他面色平静，缓慢的环视了一圈四周。夜风吹起黑色衣袍，冰凉的雨水钻进了他单薄的里衣上。
    不多时，从黑暗的小巷里走出来一个人，穿了一身红衣，头发飞散，面庞年轻，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但眼尾却是染了一笔红色，瞧着异常邪魅。
    无常看着他，眼睛微眯。
    “我说到做到，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人正是阿三，小小少年全无了之前无可奈何的愤怒，他有了力量，足以打败眼前这个男人的力量。
    “小榇妖，你父亲倒是厉害”
    阿三听了一笑，脸上满是得意，“那当然！我父亲可是妖王，一定可以保护我”，说到这，他脸色一垮，“要是我娘还活着，父亲一定也可以救她的，他那般神通广大……都怪你，都怪你！”
    面对阿三的迁怒，无常既不责怪也不生气，冷眼瞧着他。
    阿三咬牙瞪着他，五指握爪便扑了过来。
    无常脚尖轻移轻松避开了他的攻击，在阿三转身过来之时，伸手顺势拉住了阿三的手腕将他往上高高抛起，同时手中多了一把镰刀。
    好歹受了些法力，阿三并不是当初那个毫无招架之力的人。一柄长剑凭空而出，阿三提了剑迎头砍向无常的镰刀，锃——的一声，刀刃相接，划出一道刺耳的利声。
    阿三被镰刀的气息震的连退数步，吐出一口浑浊的血液。
    “区区小妖也敢自称为王，你还真当妖族灭绝独留你父亲一个榇妖为尊吗？”，无常面无表情的说：“小榇妖，你以为你陈家村这场瘟疫真是天降横祸吗？
    “你什么意思？”，阿三粗重的喘息着，不明所以看着他。
    “天降大祸病疫除非是犯了罪孽，不然则是人为。陈家村依山傍水，民风淳朴，何故会招惹了如此大祸，你可想过？”
    “你是说，这场瘟疫是……”
    阿三想到了某种可能，却又无法断定的说出来。
    他自小跟着娘长大，听过的风言风语不少，心里肯定是希望找到亲生父亲的，所以当他爹忽然出现，他跟他娘都欣喜不已，从来没想过消失了十几年的人为何会突然回来。
    “不可能是我父亲，他不会的……”
    无常：“的确不是你爹做的”
    阿三眼睛一亮，明显抱有一丝侥幸，可这丝侥幸却在下一刻轰然破灭。
    “这场祸端本是榇妖的劫数，他自知以一人之力无法抵挡，所以便将这场劫数引到了陈家村，由凡人之躯替他引渡”
    阿三后背一凉，那可是他爹啊！前不久还将法力传给他的亲爹，自称妖界之王的男人，怎么会……
    “我身为鬼界无常，知道的自然比你多，你若不信，我可以与榇妖当面对质”
    ——
    夜风拂动，廊下的晶石坠子随风轻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殿内一人靠在乌木椅上，头戴一顶黑色巾帽，一张脸是常久未见日光的莹白，五官生的很是俊秀，又因为左边眼尾下方那条又细又长的黑色羽骨，让他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阴森的寒意来。
    在他面前站了一个人，正皱着眉十分担忧的禀报，“启禀殿主，属下听说无常私下处置了一个本应在瘟疫中死去投胎的魂灵。不知殿主可知晓此事？”
    白童玩弄着手中的绿色晶石，随意道：“本殿倒是不知此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回殿主，属下也是偶然得知此事。咱们鬼殿向来不允收魂使私自处置魂灵，无常同为使臣应也知晓此规矩。何况那日还有新任收魂使在场，或许这也是无常大人调教下属的方法。但此举确实也让属下不解。毕竟咱们鬼殿只需要一个渠楼就足以。”
    白童听了停了手里的动作，慢悠悠抬眸看向说话之人，眼眸渐渐凌厉，声音依然慵懒随意，“平界，说起来无常也算是你的徒弟”
    “属下不敢！”，平界跪地，拱手说：“无常大人乃是从无望海披荆斩棘而来，属下怎敢做他的师父”
    白童似笑非笑，“你是无常的前辈。你将他比作渠楼，说实话，本殿很失望。”
    “殿主。。。。。。”，平界惶恐的抬头望着白童。
    他远比无常在鬼殿待的久，可他将近千年籍籍无名，而无常几百年就名震各界。平界不甘心，也觉得无常不配。那样一个狂妄自大目无尊长的恶灵有什么资格骑在他上头。
    无常在鬼界数百年，名声风头远远盖过了殿主白童，俗话说功高盖主为大忌，但白童对无常的态度一直未曾显露，这也让他不知道殿主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摒开这些，无常不仅是对他，便是对鬼殿其他人都十分冷血，只要殿主下令杀谁，不出午夜，无常就能让对方消散。无常做事一丝不苟干净利落。从来没有出过错。他没有畏惧，没有弱点，让人从心里忌惮，也让人碍眼。
    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他放过那个阿三，如果不抓住机会，以后恐怕更难以扳倒他。收魂使臣擅自处置魂灵在鬼殿是不容置喙的大罪，前有渠楼引以为戒，白童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反规则的使臣。
    可如今看到白童的反应，平界忽然有些忐忑。然而白童是捉摸不定的，大手一挥，喝道：“任何一个效仿渠楼的人本殿必将他挫骨扬灰！平界，你便拿我的令去找他回来，若真如你所说，本殿绝不姑息”
    “是！”
    平界兴冲冲的领命而去，心想着终于要把那个男人踩在脚下，心里便抑制不住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