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不停拨动着划桨，想要调个方向，随口回道：“没事。忽起一股涌流阻了去向，老夫划了十几年的船这算不得什么。我这就调回来”。
    徐二往身后的河面看了一眼，水流根本没有丝毫变动，不存在阻拦去向，而船夫都是赶路的老相识，不可能把他们停在这中间趁火打劫。
    那船无论怎么弄还是丝毫不动，船夫开始有些着急起来。脚夫们纷纷往河面四处处看着，企图寻找那异端。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站在船尾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依旧不离船中央的女子，脸上神情淡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姑娘，赶紧想办法啊！”，徐二冲他大喊道。
    男人恍若未闻，嘴唇微启，“玩够了么？”
    男人的声音与他的脸完全不匹配，清冷干净。
    少女无辜的看了眼身边的书生，清纯的脸上出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手帕在手里一扭，娇笑道：“人家这才刚开始呢，公子你急什么。对了，公子是哪家弟子呀，眼睛生的这么漂亮”
    “扰乱人间秩序，越界吸食精气。汝之寿命，殒于今日”
    男人的语调丝毫不像寻常修仙弟子那般义愤填膺，反倒是像完成任务一般，疏离刻板。
    少女盈盈一笑站了起来，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长巾，软绵绵搭在肩上，眼神顷刻转冷，“口气不小，本还想着你这双眼珠子不错便放你一马，既如此，你们便一起死吧”
    话落，少女往后飞跃而上，手中长巾宛如有了生命，嗖的一下划过河面，河水瞬间喷涌而出，变成水幕将船团团围住。
    “这，这怎么回事？”，船夫惊讶的看着周围的水幕。
    河水很快蔓延到了船里，眼看货物就要浸水，脚夫们很快拿出面上的贵重物品带在身上，然后手把着其他的货物，没有立即跳下去，而是等着船慢慢被水淹没，好顺水浮起。
    书生把书篓抱在怀里，惊慌失措看着河面，急切的对船家喊，“……我，我不会游泳！”
    船家忧心自己的船即将毁灭，哪有闲心去管他，大手一挥，“都怪你把那女人带上来，现在可好，我船都要没了，你拿什么赔我！”
    这年头邪物伤人案件层出不穷，大家对妖物精怪见怪不怪，这三两下间便也明白了那少女怕是什么妖物。方才的惊讶在此刻已经变成焦急无措，尽力想护好自己依靠生计的东西。
    船家的生计可都指望在这一艘船上，如今看来这船怕是没法完好无损了，如何能不懊恼。
    书生意欲解释，“我…我跟她不相识啊…”
    话音未落，整艘船都进了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去。书生越发惊慌，拉着船家苦苦求救，船家不胜其烦，对男人叫道：“小伙子你会水吗？能不能带着这书呆子游到岸上去！”
    男人未语，垂眸看了眼即将浸到鞋面的水，手掌微动，正往下沉的船被一股力道拉了起来。漫到船里的水就像有了灵魂，汇成一条蜿蜒水蛇钻到男人的手边。
    船家看的惊奇，心里止不住的感叹：这男人约莫也是修仙弟子，竟有能耐。
    见船浮出水面，立在空中的少女冷哼一声，手法移动，那水幕又往上升高，发出巨大的唰唰声朝船只拍来。
    看着面前越发汹涌的水幕，男人神情丝毫不慌，眼角一抬，五指握爪，手中水蛇猛地勾起身子冲那遮天的水幕撕咬过去，下一刻，水幕四分五裂摔回河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没想到男人还有这般本事，神情渐渐警惕。
    男人未答，倒是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那是一把约莫八尺高的弯弧刀，长长的刀柄缠了复杂古朴的图腾，银色的刀刃锋利锐亮，此刻正闪着阴冷的寒光。
    “阴阳镰刀……你是，你是鬼殿无常！”
    早在镰刀出现的那一刻，少女就已经往后疾退了好几步，如临大敌盯着他，却依旧心存侥幸，“我非鬼殿之人，你凭什么管我？”
    无常抬眸看她，乌黑的眼眸映出波光粼粼的光亮，“洚州八十条人命。你这般张扬犯事可不就是等着我来收拾你。如今又问的什么蠢问题”
    阴阳镰刀直指那天真可爱的少女，她脸上的神情已然变得慌乱，眼珠微转，飞快的在思索着什么，陡然又听到无常说：“少了你们这群妖灵，鬼殿又如何重复盛世”
    少女又慌又怕，她听说过鬼殿无常，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盯上她。
    自从开元大战鬼殿的鼎盛时期过去之后，鬼殿人口一直是各界中最少的，但这种情况断裂在五百年前，皆只是因为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只恶灵，唤无常。
    无常出，鬼殿盛。
    除了人间，各界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你本是收魂鬼使，为了鬼殿所谓盛名也成了索命鬼。妖，兽，鬼。无论何族，无论身份，但凡犯事无一例外”，少女神情哀婉，怨愤道：“可我是有苦衷的，我是为了报仇！我们逃离妖族辛苦寻一处安身之所，洚州山林深远，我们已经躲到了最深处的山崖，从未想过要害人！是他们！他们为了开矿毒死了我的亲人！我外出觅食才逃过一劫。。。。。。他们让我家破人亡，我定也要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书生抱着书趴在船边，目光怜惜的对少女说：“姑娘，冤冤相报何时了”
    徐二更紧的抱着手里的货物，他丝毫不敢说话，生怕这杀人的恶妖注意到自己，接着默默看向那听了这番可怜复仇故事而依然面无表情的男人。
    男人眼神很冷，丝毫不为少女的愤怒和悲伤动容，声音冷冷，“既然仇恨已报，你也该付出代价”
    “我。。。。。你放我一条生路。无常大人，来日我必相报”
    少女哀戚恳求，见男人真是铁石心肠，咬紧牙，攥着拳头，心下一狠，手中长巾似蛇一般飞快朝无常射去。
    无常眼神一厉，顺手拉住长巾一头用力一拽想夺走少女的武器。却只见少女得意一笑，好似计谋得逞一般，几乎就在眨眼间，那长巾由白变红，被女子用巧劲一拉，红色雾沫瞬间弹开。
    同在船上的船夫几人身上沾了那雾末，感觉皮肤一痛，只见手上沾了雾沫的地方开始腐蚀融化，立马跳下了水。
    那书生不会水性，眼睁睁看着身上的皮肤被腐蚀出一个大洞而不知所措……
    “救我！救救我！……”
    书生来不及多喊几句，因为雾末已经将他无孔不入的包裹完整，将他腐蚀的似破洞的筛子，并还在加速往里腐化。
    船下的脚夫几人早已经潜入了水里，无人可救他，也无人敢救他。
    “救……求你……”
    书生靠着最后一丝气力伸手搭在无常的脚边，一张脸破的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随后渐渐萎缩在甲板上化作一滩尸水。
    无常有些皱眉。
    红色雾沫沾在墨黑的衣服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艳丽中平添几分冬日的冷厉。
    “你，你怎么没死？”，少女皱紧了眉，为这超出预料之外的状况而紧张。
    “愚蠢，我是鬼啊”
    无常神态淡然站在那雾沫之中伸出手去，一条黑色锁链从他手心钻出，直往已经遁逃的少女追去。那锁链似是长了眼睛，准确无误的勾住了少女的脚踝，并将她疾速往下拉。
    少女深知逃不过，便起了鱼死网破之意，顺着锁链的方向直直往下飞来，在半空与迎面而来的无常撞上，两人在半空交起手来。
    锁链在空中疾速飞舞发出咔咔的钝重声，少女手握红巾轻柔圆滑。不过几个照面，轻飘飘的红巾在不知不觉间困住了无常。少女笑着催动红巾收拢，神采奕奕势在必得。
    “你怕是忘了我是谁”
    随着男人冷酷的声音响起，阴阳镰刀已经出现在他手中。刀光一闪，少女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那把镰刀从后勾住她的身子从胸膛刺出。少女眼眸大睁，停留在惊愕与不甘中死去。
    魂魄的残影从女子的头颅飘浮而出，无常手腕一转，银色的刀刃瞬间变为黑色，刀尖向下，将女子还未抽离出来的魂灵收进了刀中。
    男人收刀伸手，河水涓涓而上绕上他的指尖，将手指上的血腥冲刷洗净。
    尘埃落定，男人听到轻微的声音，他垂下眼眸，那些幸存的人纷纷浮出水面，正仰着头远远瞧他，眼中不知是警惕还是感激。
    他眼神往上，看到了一片朦胧的天空。
    距此五十里的岭镇，从天空往下看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镇子掩在山林之间，颇有桃源世外的意味。
    在村口处站了四个人，皆是一身黑衣，银冠束发，其中三人背上各自背了一把红色雨伞，余一人手中抱着本册子。四人皆是翘首以盼看着村外方向。
    不多久，从村外走来一人，黑色的衣裳料子柔顺飘逸，泛着隐隐寒光，一看便知材质上佳，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无常大人”，几人齐齐拱手对他行礼。
    无常：“时辰不早了，开始吧”
    “是！”
    几人领命而去，无常则站在原地未动，默然看着前方，神情颇冷。
    本应整洁干净的街道，所有的东西宛如被洗劫了一番，乱七八糟的散了一地。而这些不是最瞩目的，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各家门槛上，想要奋力往外爬的身体，他们嘴角流着黄色的唾液，外露的脸跟手臂上布满了一个个溃烂的伤口，溢着脓液。
    “大人，赵家村一百二十人。阳寿未尽者一百零五人，大限已至者十五人。方才我们已经盘点过，此处只有一百一十八具尸体。两具尸体失踪，乃是一对母子，一人唤阿三，十二岁，一人唤丽云，三十有余，此二人皆是阳寿已尽者”
    说话的是拿着册子的林其，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但说话与行事老练的很。林其主管疫病灾祸，今儿这是第一次与无常照面，知道无常在殿主那儿备受看重，办事更加一丝不苟起来。
    “但是生死簿上只有丽云一人的生平”，林其有些蹙眉，想着生死簿怎么会出错。
    “生平不显，一是炼化异界，不再归属人界，二是本身寿命出了变数”，无常道，“你在这看着，我去找他们回来”
    林其说：“大人，这三位收魂使皆是新任官，做事怕不利索，还需要您帮忙监看着。这两人我去找”
    无常看他，道：“寿命出变数需要改了生死簿才能做到，这点可能性不大。若这母子二人炼化，必定已有些修为，若是不肯回来与你签押你要如何办？”
    林其无言，他不像无常那样，仅是人往那一站便叫对方怯于气场不敢妄动，他法力微弱，不管那对母子是何可能，他都打不过，可追寻这些因疫病而死的鬼魂签字画押投胎转世本是他的责任，如今无常帮他去做，便只好道谢。
    “如此便多谢无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