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6章 无意雀已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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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蔓君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正欲叩门,却听得朱雀的声音,便顺势推门而入。
    “棠梨见过门主。”
    白南郡行过礼后以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静默而立。努力克制住不去看一边的井墨。
    “不必多礼,妹妹坐。”素手指指旁边的椅子,又转头对井墨吩咐道,“你去给棠梨姑娘也斟一盏茶来。”
    不一会儿井墨端上白瓷杯,那杯子洁白莹润,胎质薄且坚硬,一看便是上好的瓷。再看看一旁锦衣华服的门主,门主身后的美男子……白蔓君心想何时我也弄一身锦袍穿穿,再找个小厮伺候伺候,呃,不过找得来比得上井墨的人么?杕璘是不错,就是相貌尚为稚嫩,而且依着他的少爷脾气,不让自己给他端茶奉水酒已经很不错了……
    “听说近些日子妹妹与那钟离家的三少爷走的挺近,任务再重要,也莫忘了来看看我这只孤单的闲云野鹤呀。喏,你看看阿星,前些日子我去赏湖时才送了些毛尖来,便是妹妹杯中这茶,妹妹尝尝,味道可好?”
    白蔓君碰了碰冰冷的瓷杯,却突然又收回手,羞赧一笑,柔声道:“棠梨出身农家,这等雅事,却是与棠梨这粗人不相衬的,倒怕被门主笑话。”
    “怎么,妹妹莫不是怀疑我下了毒什么的?”
    “棠梨绝无此意。漫说是无毒,就算门主当真赐毒,棠梨又岂敢不从。只是阿星姐姐送来的毛尖太过珍贵,棠梨怕无福消受呢。”
    朱雀望着她,优雅的笑容深不可测,玉指一下一下敲击秘色瓷杯。良久才道:“妹妹可知,我前些日子被小人诬陷了。”
    “棠梨,略有耳闻。”
    “我怀疑是那钟离杕璘暗中搞鬼,想借刀杀人,得以保命。不知妹妹有何高见?”
    “这钟离小公子的确狡猾得紧。棠梨与他虽时常来往,却也苦寻不到机会下手,若说被小人诬陷,棠梨倒不认为会是他做的。”
    “哦?这时为何呢?”
    “倒不是说他对付人手段有多么高尚,只是如若他跳过我这个正面危险直接拿门主您开刀实在有些不合情理。若真如此,这样一来他可不就打草惊蛇,真正腹背受敌了么?”
    “妹妹……这是在替你那小相好讲话么?”
    朱雀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白蔓君怔了怔。她与杕璘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确很微妙,当然也并不是朱雀口中的“相好”。而朱雀今日没来由地说了这么句无凭无据的话……
    “棠梨……不明白门主的意思。”
    “不明白?今儿个我离开念慈湖前,阜宁侯爷派白酉告诫我门中要有变,这里,除了你便都是我的人,暗中搞鬼的,不是你,你说说倒还会有谁呢?”“谁”字尚出口红绸已雀然跃出锦袖,来势凛冽直指白蔓君眉心,白蔓君一个翻身躲过,抬眼看向井墨,却见后者只是一声轻叹,而这一声轻叹,却似重石一般撞击着她的胸口。
    他叹息。可他同时也在旁观。
    朱雀连连出招,白蔓君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被逼得连连后退,这时朱雀右臂一扭,红绸卷过一缕青丝,硬生生地从白蔓君头上扯下来。
    白蔓君吃痛咬唇,这瞬间朱雀已拔出髻上凤栖簪撒手一掷直指向她,而平日里她自己所用的纁色琴弦此时居然毫无用处,身体又处死角,挪动不了半分。情急之下她紧合潭眸,高喊出声。
    她唤:“井墨。”
    出口后自己也楞了,明明看到他在旁观,为何自己还是忍不住认为他会帮自己,忍不住想要他护着自己。然而过了一会儿,居然果真没有了动静。她欣喜地睁开眼却看到一抹红绸在自己面前断为三截,而那支凤栖簪捏在一只白嫩的小手中,另一支手中持着一根不知何处拾来的破落麻绳。
    “呃……”白蔓君无语。
    杕璘转头冲她天真一笑,将手中凤栖簪扔向朱雀,此时那石簪已成了数块大小均匀的石头,而那厢里,朱雀脸都绿了,更加疯狂地舞动红绸,杕璘冷冷地挥动手中麻绳,应付自如。口中却还不停道:“井墨呵,那个什么连棠梨的,当真被你爱过么?美女命悬一线了,你居然还袖手旁观?”
    “钟离公子在外面,自是不会让棠梨姑娘就此受伤。”
    杕璘冷哼一声,麻绳卷碎红绸狠狠甩上朱雀胸口,朱雀喷出一口血向后退去,井墨轻功上前接住她抱在怀里,掀去宽袍长袖一把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绳上有毒?”
    杕璘将麻绳往身后一甩,拍拍双手笑道:“井墨公子好眼力,连这极隐蔽的凝血针也看得出呢。杕璘可真真佩服呐。”
    井墨面色一凛,瞳孔骤然收紧,却不再看他,只是低下头点了朱雀身上几个穴道,朱雀闷哼一声睁开眼,对抱着自己的井墨勾唇一笑,却是极其吃力。
    “墨……”
    “我在。”
    “墨……你可是在,为我伤心?”朱雀僵硬地伸出右手欲触井墨微皱的眉头,井墨抓住她纤弱的手臂,她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云开现出的璀璨星辰。
    “墨,你可曾……可曾爱过我?五年哪,你陪了我五年……可曾,爱过我?”
    井墨喉结微动,却仍没有发出声音。而那边白蔓君的内心却起了小小的波浪。对于方才井墨没来救自己有些耿耿于怀,而如今朱雀这般模样却又让她心情沉重。连棠梨,在井墨心中或许终是挥之不去的阴霾罢。痴恋四年,又如何抵得上救命之恩,青梅竹马,生离死别。可在怎么说,井墨也不该不尽力向杕璘索取解药啊。
    杕璘仿若看出她的心思一般,轻笑一声:“凝血针是没有解药的。触肤即溶,遇血即凝。血凝固尽了,人也就死了。”
    白蔓君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人的血液慢慢凝固,那该何其痛苦!而井墨朱雀听了此话并不惊讶,想事早就知道了的。
    再望向朱雀,却诡异地发现她抬起的右手此时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指尖由莹白转暗,延伸到袖中手臂。井墨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忙去检查朱雀石化的手。半晌,才复抬起头,冷冷看向朱雀。
    “素闻钟离公子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那凝血针,怕是在你伤朱雀之前已沾在她右手上了罢。而棠梨姑娘碰过的白瓷杯,定也被你下过手脚,好让棠梨姑娘运功不成处于危险之地。如此你便有了现身的理由。”
    杕璘的眼神莫名地兴奋起来。白蔓君似能捕捉到他眼底的两点红焰。突然回想起客栈掌柜望着杕璘时的惊惧,瞬间了然。
    而杕璘听着井墨的嘲讽,却并未有一丝恼怒,声音也愈发甜美清脆:“井墨公子过奖了,杕璘真真不敢当呢。”
    井墨还欲开口再说什么,怀中朱雀突然呻吟一声,豆大的汗珠如断了线的玉珠般滴落下来。
    “墨……”朱雀气若游丝,失了光彩的瞳孔仍木然地朝着井墨的方向,“墨……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若死了,反而……反而是解脱,只是,只是你……啊……”
    井墨定定望着朱雀,白蔓君不知他是否明白她的意思。朱雀自知活不成了,这份爱得不到结果,便只有奢求无悔的过程。朱雀的痴恋定然是希望得到回报的,而井墨却迟迟不曾表态。虽然人尽看出井墨走不出连棠梨的死,可朱雀终究是不甘啊……
    这样的女子……白蔓君突然心里潮潮的,开口唤了声井墨,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待井墨抬头,望向她,她却又失了语言,只痴站在原地。
    “裳儿。”井墨突然唤了一个名字,声音轻若素纱。而朱雀听到这名字,瞳孔突然有了焦点,定定望着井墨。
    “我会,每年为裳儿做一支凤栖簪。”
    贺楼裳突然就笑了,笑容如花绽放到极致,然后凝固成了永恒。
    而无边的疼痛,突然就汹涌地淹没了白蔓君。
    窗外有风,携进一片柳叶。井墨伸手握住他,含在嘴边。吹柳成曲,曲调凄婉。
    来不及闭上眼的贺楼裳,凄凉的笑容瞬间安详。
    那是一曲安魂。
    “魂灵已安,一副皮囊已了无意义。”
    他如是说罢,转身便离开了。乌发在风中凌乱而决绝。
    一连三日,白蔓君盯着贺楼裳的尸体不言不语。看她这副模样,杕璘便换了副从不曾见的正经语调。
    “她这般的人,怀恨而活。死了反倒是一种幸福,省去了在这浊世的苦难。我若了了心愿,定也会让自己在这世上消失的一干二净。”
    白蔓君仍是不语,良久才开口:“那刺客,是你派去的罢?惊扰阜宁侯,让朱雀疑心于我,而我毫不知晓,从而激化矛盾,逼得朱雀动手,你适时出现,偷袭……”
    杕璘轻轻一笑,食指与中指夹住白蔓君一缕秀发,赞赏道:“美女在朱门,果真不曾白待,人也变聪明了呢。”
    “你果真是……不择手段。”白蔓君颤声。
    “我不杀她,他日你总会杀了她。美女你又何必指责与我。”
    杕璘装出一副委屈强调,白蔓君却怔住了。
    是了。她说杕璘不择手段,而自己这双手不也沾满了血腥。她不向,可这是宿命。从她背负了丧家之仇后,便注定了一生腥风血雨,颠沛流离。
    就如杕璘所言,复了仇,她倒真希望自己不曾在这浊世上留下过半点痕迹。可她现在连仇人是谁,都毫无线索。
    “是棠梨唐突了。”白蔓君的声音极其疲惫,“钟离公子不必记挂于心。今日公子助我完成任务,他日必衔草环相报。公子,请回罢。”
    声声公子唤得极疏远,杕璘十指收紧,冷冷地凝视她那张绝色容颜,良久才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自贺楼裳死后白蔓君便成了默认的门主,新的朱雀护法。打点了些门中琐事,挨到月底后,便带着贺楼裳的尸身驾车去了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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