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车站 假日车站(十八——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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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这事搁在心里,任谁也受不了,我们很想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
也是对自己的心有个交待。
想起了徐卫民。徐卫民自从认识孟学平和今子之后,一直和他们有走动。他喜欢今子,今子和孟学平离异后,他也就不大和孟学平来往,这正好。但这事又不能直接问,徐卫民这人嘴巴不牢,他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会海说一气,就捅给了孟学平。晓洁说:“那天他来我们家,我们请他喝酒。记住,喝酒时什么也别问,装着随便问到今子,就听他海吹,他一定会海吹,说不定就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酒半酣,徐卫民就海吹起来,说自己又认识了某某名人,某某局的局长公子,又某画家,最后说到文艺学院编导系的某教授。他说,现在文艺学院也不在原地方,搬到郊区去了。
“哦唷,文艺学院呀,”晓洁见机,立即接话,说,“不就是今子住的地方吗?”
“是啊,你说到今子,我才想起,”我说,“如今这今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徐卫民很伤感。
“已经十多年了,一点音信也没有……”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徐卫民就来向我们打听今子的事。晓洁说:“你又和今子不熟……”这是晓洁突然地灵机一动,她开始了。
“我和她不熟?”仗着酒意,徐卫民一副豪气的样子,口无遮拦,他胡吹他和今子怎么怎么铁;又今子怎么怎么什么事都找他。其实这只是他自己心里的意念罢了。
“不会吧?”晓洁说,“要是这样,今子怎么就没在我们面前说起过你?”
“什么呀,”徐卫民立即对此作出了激烈地反应,他说了一大堆今子找他帮忙的事,后来就说到,“今子他们还找我帮他们找医生呢……”
我和晓洁听到这话都不敢响,只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静听他说。
“他们连放环这样的事都找我……”
我正想开口,晓洁立即作了个示意的动作,于是我们就不再谈到今子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问?”徐卫民走后,我问晓洁。晓洁说:“没必要。”“为什么?”“事情已经清楚。”“怎么……?”
“我是医生啊,今子夫妇为放环,找过徐卫民。放环为什么要找徐卫民?这只能说,这环是不能放的,要放环,到处都好放啊。徐卫民也混蛋,给她找了那么个医院,某某医院,那是什么医院?跟野鸡医院差不多,一定是放环出了问题,感染了,损伤了,或者是后面出了事,或者是又怀了孕。反正,今子肯定是出事了,她为这,不能生育了!——这不会错!”
十九、
我和晓洁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今子为此付出了这么多,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理解她,没有人知道这事的底细是什么,人们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都认为是今子不好。今子为了学平,将这一切默默地吞咽下去,承受了这人生的一切苦难,只是出于对学平的爱,她为学平付出了一切。如今,孟学平真的解脱了,没有了任何不安和困扰,真的从他和今子离异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然而,这一切都是缘以今子为他所作出的牺牲。
当孟学平认为今子如今已经过得很好时,今子却艰难地挣扎在她人生的苦难之中。
这尤其令人不忍。
晓洁对我和今子的事早已知晓,她早就看到过我那首《假日车站》。知道我喜欢今子。她还曾对我说:“看样子,今子也曾喜欢过你。”我说:“这不可能!”晓洁就没再说什么。但她一点也不妒嫉,因为她看到了今子,也了解我,知道我们都是好人。我们的那一段感情只是一段很纯洁的年少时的朦胧情感,是一段人世间的至爱真情,有着这种感情的人,决不会对她构成威胁。晓洁真是一个好人。“真正的爱有时是看不到的。”她说,“但我却看到了人世间真爱的化身——今子!”
这事残酷就残酷在,我们都无所作为,只能任凭今子默默地去一个人承受。
我们只有在心中去祝福她,希望人世间真的会有一个无所不能的主,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相信好人会有好报,希望会有来生,希望来生,上天会给她以补偿。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又是一个十年。新世纪后,这期间,我已调到一家小报当编辑,我们也常回来,每次见到大妹,问起今子,都说,没见过。也就是说,这期间,今子一次也没回来过。这真令我们感叹。这一天,我和晓洁又回到了樟树岭。樟树岭车站又有了大变化,这真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年代。那原来的风雨亭已被大妹拆除,她在原址上又盖了一个整洁的红瓦小平房,生意也越做越好。这次,当我问起今子时,大妹不无揪心地说:“回来了,上个星期吧,都认不出来了,老了许多。人也瘦得不成样子,脸腊黄腊黄,她叫我不要告诉你……,也不让我给你打电话,还问了你的电话改了没有?我告诉了她。那天,她在她父母坟前呆了一整天,我怕出事,叫我老头子去看看。我老头子说,今子在她父母坟前哭,哭得好伤心。我总觉得她好象有什么事似的。等车时,就问她。她又笑着说:‘没事’。可我看得出来,她一定有事,就好象是在向她父母亲告别似的,现在想起她那样子,都感到可怕。”
连大妹都有这种感觉,那我们听了就更感到揪心。到了家后,我就对晓洁说:“我们是不是去看一看她?”“我也正这样想呢。”晓洁说,她看了看我,接着说:“这次,我们一起去吧,当然,依然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只站得远远地,看一看就是了,如真的没什么事,那我们对自己也是一个交待,你也放了一颗心。”
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前往A县某镇。
这镇并不象晓洁说的那样,尘土飞扬,有点整洁,看样子是整顿过了。新楼房也盖了许多,不过依然显得破败,这可能是我们在省城呆惯了的人的感受吧。
晓洁来过这里,我们就朝今子的书店方向走去。快到今子店时,晓洁拉着我避进一条小巷,朝今子书店望去,今子不在,店里有一个姑娘在照看。这小店在这大街上,显得很不谐调,特别破败,歪斜斜的,要倒一样。
“那是她的雇员,”晓洁说,“上次来时,还是一个小姑娘呢,如今这么大了,”
“今子怎么不在呢?”我问。
“我怎么知道,这样吧,我进去看看……”
“我也去。”
“这怎么行,万一她出来了呢?”
“这样吧,我就从她门前走过,快二十年了,她就是出来,哪能一眼认出我来?”
晓洁进了那店,我装着一个过客,从那店门前走过。来到门前,瞟了一眼,见今子不在,就站住,抬起头来看。那小姐店员朝我看了看,我就走过去了。过了一会,晓洁就出来了,找到我,跟我说:“真想不到,十多年过去了,那小姑娘好象还认识我,真奇怪,不就是一面之交。”这时,那女子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紧接着今子也走了出来,扛了一捆书,放下,叫那店员拆开放上书架。她自己又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扛了一捆。人虽很瘦,却很精神。也很开朗,不象是有什么事故的人。看到这里,我和晓洁放心了不少。也许大妹的感觉不正确,也许那一天,今子回樟树岭时,坐车太疲劳。但她过得艰辛却是真实的,看她那气喘吁吁的样子,扛着一捆书,我真为她难过。
二十、
但事情的结果却不是这样,离这次看望她,不到五个月,一天,今子给我打来电话。当时,我不在,晓洁接的。晓洁就电话里到处找我,见了面对我说:“今子可能碰到了事,她想叫我们去看看她,她这样一讲,我就觉得不对,她竟主动来找我们……。我答应了她,说,星期天我们一定去。”“她不会出什么事吧?”“也说不上来,只是,一接电话,问她是谁?,她就说:‘嫂子吧?我是今子,见过面的。’这话怎么讲?真叫我吓一跳,她怎么知道哪就是我?我还以为我做得很机密呢。”
“她给我留了电话。”晓洁又说。
结果,这个星期天我们没能去,晓洁的妈妈病了,我们送她住了医院,一连几天都没能合眼。我打电话告诉了今子。电话那头,今子很失望,虽然我在电话里一再问她过得怎样?也一再向她道了歉,但我知道她很失望,因为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失真,不大象是今子的声音,可我这里也实在是离不开。这样一拖就半个多月,一直到晓洁的妈妈出了院,安顿好。这里安顿好了,我们就打电话想通知今子:“这个星期天我们一定去她那里。”可这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们立即觉得情况有些不妙,立即分头去请了假,决定第二天去看今子。
当我们匆匆赶到A县某镇来到今子的小店时,见到的一幕就再也让我们承受不住了,店门关着,摆了几个花圈,上写陶今持千古之类的挽联。我们一敲门,那店员姑娘出来一看到我们就哭了。
“这是怎么回事?”晓洁拉着这店员姑娘的手焦急地问。
“等一下再问吧,宾仪馆的车就要来了,刚来电话,说要火化了,拉花圈。你们要是再不来,就见不到了。”果然没等十几分钟,宾仪馆的车就到了。我们帮着把花圈搬上车,这店员姑娘回身锁了门,我们就上了汽车。
店员姑娘自我介绍,是今子的远亲,叫翠敏,她妈妈也来了,在宾仪馆。
“……也就是想等你们来看看,我妈妈一直在要求他们……。今子是前天故去的,可她在一年前就查出了左乳乳腺癌,在省肿瘤医院开刀化疗了半年,上两个月右乳房又痛起来,一复查,才发现已经转移了。她妈妈好象也是这个病死的……”
“哪她为什么……?”
“去了,半个多月前被拉了回来,说是不能治了……”
到这时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在半个多月前给我们打电话,到这时,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衷,可我们不知道啊,要是……,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趟。她是想在最后的时刻再见我们一面,可这,我们竟没有来,可我们真是不知道啊!
今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她是在把我们当作她唯一的亲人,难怪她接到我的电话,是那么的失望。想到她的失望,我真感到无奈和伤痛,我不是不来,是没有办法,如她把实情告诉我,那我们无论如何也是会来的。可今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宁愿让自己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也不愿意让我为难。这尤其使我们不堪。
想到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那样地凄凉,无望,我和晓洁的心都碎了。
“那她就没有留下一句话吗?”
“有,她给你们留了一封信,就这一封信,她断断续续的写了好几天。不在这,等一会回来,我交给你们……”
今子躺在玻璃棺里,晓洁、翠敏和翠敏的妈哭了,我在默默地流泪。
她很瘦,显得有些苍老,颜面有些舒缓,就象放下了一些重荷,再也没有了一点遗憾一样。也许化了妆的缘故,依然象活着。
在她的遗体前,就我们四人来为她送行,因为这是她的叮嘱,她只要我们四人来为她送行。不想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什么,她好象是在告诉人们,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受苦,她要永远地向这个世界告别……,而且不再回来。
质本洁来还洁去,我感到一阵悲怆,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