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生活 第22章 之子于归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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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甘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是《诗经•;国风•;周南》里的一篇,是贺新婚歌,亦即送新嫁娘歌。在新婚喜庆的日子里,大家簇拥着新娘向新郎家走去,一路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风和日丽春来早,充满生机的田埂路旁,桃树勃勃地生长着,如同为贺这对新喜的人儿而特意远道来的歌者端立一旁,奏一曲玉成遐迩。
繁茂的桃树啊,花儿开得红灿灿。这个姑娘嫁过门啊,定使家庭和顺又美满!繁茂的桃树啊,丰腴的鲜桃结满枝。这个姑娘嫁过门啊,定使家庭融洽又欢喜!繁茂的桃树啊,叶子长得密稠稠。这个姑娘嫁过门啊,定使夫妻和乐共白头!
从懵懂的幼年初学这篇诗赋起,我就无限向往这般和乐融融的好日子,甚至还固执地决定将来我出阁之日也定要在微风拂煦的春日。而今天,雪后初晴的吉日,我却是要嫁给十三,成为他的妻子了。虽与从小的心愿有些相驰,但原来这份新嫁娘的喜悦之情却是堪堪相同的。
大清早,天蒙蒙亮时,我就起床了。先是祭祖,接着沐浴、穿衣、梳头。小时候读书知道,汉人女儿家成亲这天是头戴凤冠,肩披霞帔,身穿日月雌雄袄、山河地理裙,脚踩并蒂绣花鞋。那时只闲闲地认为,太过累赘,着实累得慌。知道自己将来不用穿,便很是庆幸。可今天才知道,我们满人家的也不轻松。喜装的领口、坎肩一层又一层,繁复程度只怕比汉人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暗叹:彼时笑人老古董,今朝自嘲却是谁……
小时候,总不明白“哭嫁”有什么好处。现在才恍悟,哪里是有没有好处的问题,而是到了离别的时候,情不自禁的行为罢了。常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的好似很决绝,可在我听来,却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左不过一句“烫死的鸭子——嘴硬”!事实上,当阿玛将我的手交给十三时,我的泪早已将精心的妆容破坏得一塌糊涂。只是在美丽的喜帕下拼命忍住哭声,唯怕再引二老难过,勉力哽咽着跪别双亲:“阿玛、额娘,您们保重,女儿走了!”狠狠心不再回头,不愿觉得自己是真得出嫁了。只为着再回来时,还能把这儿当成家……
到了十三的府邸落轿后,掀帘下轿,我安心捧着寓意吉祥如意的兰宝瓶颔首端立,半晌不到,十三三箭稳稳当当射入瓶中。我虽不曾见过他射箭,但在宫中时就早闻十三阿哥的箭艺年少有名,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飞,甚而竟还有打死过一只老虎的辉煌战绩。射完箭,十三上前来温柔地牵起我的手,这一刻只觉得一股暖流直达心底。可这个温馨的时刻却被媒婆不识趣地打断了,因为按照俗礼十三应该用红绸来牵我,而不是自己直接动手。我看不见十三的脸,估计他肯定无奈了,我也不置可否。不过,他从来都是洒脱之人,大喜之日,更是不拘小节吧!
拜堂自然是在大厅。一路进门,都是红毯铺地,空气中有清新的梅花香。我心中诧异,动作真快,才半个月就把整个园子修葺一新了。我能感觉出来,这里装饰并不奢华,但是却很古朴素雅,像十三的风格!不,从此后,这也是我的家了……德妃娘娘正坐高堂,皇上并未亲临。不过按礼,明天一早,我们会进宫去向他老人家敬茶——“我们?”是啊!从此刻起,我和十三就是一家人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宾客满堂,非荣则贵。可我并不紧张,因为这里没有我的阿玛和额娘,而我只关心红绸那头的人——即将成为我夫君的十三!或许,这样的想法显得冷漠,可是事实却是,嫁给身为阿哥的十三,我今后的生活就注定会以他为重心,事事以他为先。只有使自己变得坚强而坚硬,才能独挡一面,不拖累十三。而阿玛说得对,“太重感情”只会成为敌人伤害我,从而伤害十三的砝码和武器,那绝对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所以,哪怕只在外表上,我也必须学会慢慢变得冷漠,让别人无法一眼洞穿我的弱点……
宾客中时而发出阵阵喝彩和叫好声,夹杂其中的我隐约能听清十阿哥和十四的声音。我估摸着,接下来,他们要唱主角了——闹洞房!果不其然,新人送进洞房后,就数十阿哥和十四叫嚣的厉害。十四硬是要说敬十三嫂一杯。十三闻言,一把夺过,一饮而尽,可十四偏不买账,嘟囔道:“我们要十三嫂喝!”“十三嫂,喝一杯!十三嫂,喝一杯!……”宾客的喝彩随着十四的指挥起伏不定,却有条不紊。我真是败给十四了,居然在此时此地发挥起他的号召力来。算了,喝就喝吧!
然而却闻十三插言道:“喂,喂,喂……各位,夫妻本是一体,我替内子喝了也是一样嘛!”言罢,又是引来一阵闹腾。只听十阿哥戏谑地调侃道:“呦呦呦,刚进门,就喊上内子了!”哎,平日里木讷迟钝的十阿哥都知道挖苦人了。十四也再接再厉地狡黠笑道:“是啊!既如十三哥所说,夫妻本是一体,那这杯酒就请十三哥和十三嫂一起喝了吧!”十四啊十四,枉我平日与你交好,竟然节骨眼上来整我。好!喝就喝!于是,定了定神,转向十三,悠悠然道:“爷,依妾身看,今日若是妾身不喝这酒,各位阿哥怕是不会罢休。也罢,就让妾身饮了这杯吧!”随即,右手接过十四手中的酒,左手微微掀起喜帕,一饮而尽。
只可惜,十四之所以为十四,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他哪里肯就此罢休,趁酒还在我喉中,抢白道:“十三嫂,我们说的,可是你与十三哥同饮,而不是让你独饮了这杯美酒!各位,你们说是不是?”“是!”众人齐声应和。闻听此言,实在进退两难,还好灵机一动!我侧身向十三,掀起喜帕,蓦然发现今日的十三郎一番穿戴后,比之往日的洒脱,眉宇之间更添了七分俊朗。对上他明亮澄澈的眼眸,我的心突然跳得好快,为他眼中的光芒所吸引,完全忘了身处何境,只知道怔怔的望着他。末了,还是宾客的催促声点醒了我。我定了定神,向十三嫣然一笑,踮起脚尖。十三见状似是与我心意相通,温柔地低下头,我迎了上去——酒香四溢,唇香四溢……忘我的境界——仿佛天地间只有我和他,彼此眼中也只容得下对方——哪还顾得上周遭的惊羡、感叹和喝彩。
“噢,噢,噢……好样的,十三嫂!豪爽大气,配得上我们的‘拼命十三郎’!”十四还是斗志昂扬的叫嚷着,俨然是胜利者般。的确,他赢了,因为我已经做出了他想要的最好效果。可十四却得寸进尺,全无该有的客气收敛,又叫嚣道:“各位,你们说,十三嫂表现得这么好,要不然让她和十三哥再来一次,好不好?”这个十四,你生来是不是就为了闹洞房的啊?人家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你好歹也“该收手时就收手”啊?恰好此时,单纯的十阿哥终于仗义直言了:“好了,好了,十四弟,就别为难你十三嫂了。我们兄弟几个到外面去好好喝几杯吧!”“是啊,我还没和四哥、八哥好好喝过呢!走走走,喝酒去!”十三趁机掩护我,拉着十阿哥和十四半推半就的出去了。新房终于安静下来了,我也可以喘口气,休息一下。
在安静的新房内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十三终于出现了。我忽然觉得,十三才是今晚的“新娘”,可不是?在我内心“千呼万唤”之后,他才“始出来”。此刻他虽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却俨然已是个醉汉了。由他的侍从扶着进来,倒头就睡着了。我只得轻声让银心去端了盆热水来,然后屏退了左右。红烛高照的洞房中,我心怀敬意地将喜帕轻摘下来放到梳妆台上,拧了把热毛巾轻轻的给十三擦脸,生怕把酣睡的他吵醒了!今日,他定是很高兴,放开了胸怀畅饮,不然怎会醉得这么厉害!呵……十三睡着的样子还挺迷人,莫不真是“情人眼里出范蠡”,是我自己又犯“花痴”了!嘻嘻……轻解下他累赘的外衣,然后替他掖好被角。
我安心的坐到梳妆台前,将头上所有的饰物都慢慢卸下,洗了把脸,卸掉了脂粉,最后换上了舒适的睡袍。嗯,轻松多了。复又坐到床前,端详了一番依旧熟睡的十三,呵……不禁有些自我解嘲,“洞房花烛夜”竟是这样过的。新郎睡得像头猪,新娘却只能被迫独坐到天明。古往今来,是不是很多新人都这么过的?无奈……
可是看着十三满足酣睡的容颜,我的心中又蓦然充满了暖意。今后每夜都能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进入我的梦乡,可想而知是多么幸福的事!突然,不知怎得,十三呡了两下嘴,仿佛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可爱的紧。噢,许是酒喝多了,此时正好口干舌燥。于是,起身给十三倒了杯热茶,轻扶起他,慢慢灌下去,可不敢呛到他。那么安静满足的睡颜,我还想仔细地欣赏一会呢!但是,十三却似知道我在看他,不仅朝外翻了身,还踹了被子,好不配合的“拼命十三郎”!呵……倾身上前,替他重新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突然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了,是不是,女儿家生来就有母性?我真得好想好想抱抱十三。没关系,虽然这个姿势不方便抱,但可以亲啊!嘻嘻……我缓缓俯下身,轻轻地在十三有些酒晕的脸上亲了一下,怎么说“洞房花烛夜”总该有些形式上的表示吧!我如同偷到玉米的田鼠般皎皎而笑——满足啊……
“啊!”我掩口打起呵欠,终于困了,该睡了。随即,起身坐到烛下,手支着头进入梦乡……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幻觉,隐约间似是被人抱了起来。待我朦胧睁开眼时,却看到十三正悠悠的朝我笑。恍惚以为在做梦,揉了揉眼,复又睁开,却是真的,发现自己正被他打横抱着向床边走。“你干嘛?”我问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抱你上床啊?”十三依旧悠悠然。“啊?”头猛地低下,顿时觉得脸烫起来。“你不是睡得很熟,怎么醒了?”我决定采用反向诱导战术分散他的注意力。“哈哈哈哈!”十三又爽朗的笑起来,继而闲闲道,“是啊,本来睡得很熟,但隐约中脸上不知被谁啄了一下,结果就醒了!”“啊?”一对上他明亮的眼睛,心就开始发虚。只能故作无知,脸却明显感觉到烧得厉害。可是已经被十三抱到床边了,他轻将我放下,竟还温柔地帮我褪下鞋子。我愣愣地望着他,僵在那里。忽而猛然恢复意识,忙缩了脚起身坐了起来。“呵!别紧张!”十三似是觉得我好笑。
他坐在床沿,与我相对,近得足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他柔和地扶住我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我,开口道:“沁儿,我的新娘,从今后,你真正是我的亲人了!”我闻言,很是受用,可待回神即惊奇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他听我问,只了然一笑,也不立刻答我,反而将我拉近,轻吻了我的额头,接着悠悠然开口:“刚才岳父大人说,‘今后,沁儿就交给你了。’我当时纳闷的很,心想,莫不是你还有姐妹。要是我忙活了这么久,最后娶错了人。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呵呵呵呵!”他说的绘声绘色,不禁把我逗乐了,“然后呢?”“然后我就恭敬地回禀岳父大人,我要娶的是格莱婕,不是沁儿!”岳父大人闻我答得奇怪,继而与岳母大人了然地相视一笑道:“格莱婕丫头即是沁儿。接着,岳父大人娓娓道来,原来,岳母大人怀你时,正值你们全家离开科尔沁。你生而为女儿,岳父大人很是高兴,便取了‘沁’字作小名,取予‘故离沁原时,喜得怡儿日’!”听得他把前因后果都弄得这么清楚,我又是好笑:“咯咯!你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定是将阿玛额娘哄得笑开怀了!”
他见我笑得真心,竟痴痴地望着我。我见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发现他此时正穿得单薄,才恍然想起刚才他合被而卧,现在这样不得冻出病来。忙伸手拉了他上来,嘴里念叨着:“刚才你睡得暖和,这会儿可不得着凉!”顺手扯了被子就给他披上。十三见我如此紧张他,动情道:“沁儿,能娶你为妻是我之幸!”言罢,复也替我披上被子,笑道:“你也不要着凉才好!”我们就这么傻傻的坐在床上,两个人裹着一条被子。蓦然,他似想起什么,从颈后取出了一块玉,那玉上有细细的斑驳血丝,玉上面还结着个小小的精致的如意结。他替我仔细戴上道:“沁儿,这是额娘留给我的凤血玉,额娘说让我留给自个儿媳妇!”原来是俄莫克留给我的。可乍听到“媳妇”,我的脸又开始烫起来,抬头对上十三溢满灼灼光芒的眼眸,又不知道该何所适从了。
与十三相离如此近,恍然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而我自己的心跳也越发快了。他倾身吻上我的唇,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躲避还是自然所趋,整个人就缓缓倾倒躺在了床上,可是全身明显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他似是感觉到了,轻声在我耳边温柔道:“沁儿,放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双手竟不期然地抚上他的胸膛,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心也跳得好快!呵……我的“拼命十三郎”竟也会紧张至此!不过,感受到他的心跳,我反而渐渐放下心来,竟不禁轻唤他一声:“胤祥!”这一声出口,我自己也很讶异,不知是聊以自慰,还是宽慰于他。反正,双手轻轻环上他,便将全身心都交给他了。而他听到我的轻唤,动作明显也渐渐自然起来……
后来想起今夜,我到底问出了心中疑惑,方才始知自己是整个蒙在鼓中,傻傻地被他将了一军。他酒量好得很,虽然宴上的确喝了不少,却还不致醉得睡着了。而我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自以为是的花痴窃喜实则是堪堪被他戏耍了,愤愤然无以为继。澈声疾呼,纵是君心情重,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