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生活 第19章 终是家人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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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我便启程了,行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激动得很。两年了,终于可以回到“久违”的家了。“漫卷诗书喜欲狂”,昨夜整装待发时就想到了杜甫的这句诗。都是回家,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心境却是隔了千年也相通的!
两年之前,那个临别的时刻,望着我的离开,不善于表达的阿玛竟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我知道那是惜别的泪。阿玛哪里舍得我离开,可是他同样知道他的女儿已经长大,要放她自由去飞。无论前途渺茫或是海阔天空,只有让我独自去经历过,才能使我羽翼更为丰满。可能翅膀会因此而添上很多伤痕,但是那样的翅膀却能在以后的行程中支撑我更坚定地翱翔。阿玛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能默然泪下。而额娘毕竟感性,她的手帕早已湿透。阿玛揽着额娘的肩膀,轻拍抚慰。可是临别的泪却始终止不住,如幼时阿玛讲的长江决堤一般,一发而不可收。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阿玛、额娘,女儿回来了。当轿帘掀起那一刻,一眼瞥见大门外携手而立的双亲,终是情动,不顾礼仪便向二老奔去。“小心点儿,这丫头!”阿玛依旧宠溺地唤我“丫头”,眼中却早已溢满泪水。我奔到二老跟前停下,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本能地喊了声:“阿玛、额娘!”膝盖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磕下了久违的头。其实,以前我总认为叩拜这种礼节历来不过是封建君主的愚民之术罢了。可是,此刻面对久别重逢的双亲,我却唯有用这种最为古老、原始而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我此时难以平复的心境。
“快起来,丫头,地上凉!”阿玛和额娘忙扶起我,满满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额娘紧握住我的手,似是在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沁儿,回来就好!”“小姐,你终于回来了!”银心接过我的行囊,眼睛也是激动得红红的。看着银心热泪盈眶的开心样,我深受感动:“银心,我回来了!”继而,回握住额娘的手:“额娘,近来您身体可好?”本是很动情,出口却仍是最普通的嘘寒问暖。“好好,额娘很好!反而是丫头你,看起来瘦了。”说着,额娘自然地顺手为我紧了紧衣袄。“额娘,是结实了吧!”“呵呵,好了好了,瞧你们母女俩,外头风凉,快回屋吧!”我听了,立马开心地挽了阿玛和额娘往里走。
待中堂坐定,我复又跪下向阿玛和额娘行了大礼。“快起来快起来,自家女儿,哪来这许多礼节。”阿玛急忙来扶,我却坚持行完了礼,也全了这两年来的缺憾。心中难免置疑,从小礼教严明的阿玛竟会如此说——是分别和思念吧。此刻抬头,居然发现过去印象中一直矫健的阿玛,如今竟添了几缕银丝,眼眶不禁发酸。“小姐,地上凉,快起来吧!”银心俯身来扶我落坐。
“阿玛、额娘,女儿好想你们!在宫里两年,衣食无忧一切都好,就是老想家,比不得在家里自由!现在可好了,回到家又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了!”“是啊,回来了就好!”阿玛开怀朗笑,可继而似是想起什么,神情也严肃起来:“丫头,阿玛有话问你。”“嗯?”我不知阿玛所为何事,唯有恭谨聆听:“好,阿玛您说,女儿听着。”阿玛正待开口,额娘却打断了他,依旧笑语嫣然:“老爷,有什么话,容后再讲吧!先让沁儿沐浴更衣,给先祖上香才是。”“噢,也对,沁儿,那你先去吧。”虽心中有些疑问,但我还是先退下了。出厅门时,不经意回头,望见额娘依旧含笑,可阿玛却是眉目间似有忧思。隐约觉得阿玛可能有话要说,嗯……哦,应是关于十三和我的婚事吧。也是,去宫里转了一圈,白白给阿玛捡个女婿回来,还是个皇子,阿玛素来严谨心中有疑虑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阿玛和额娘这么宝贝我,当然要了解清楚。
随后,我回到了我久违的房间,银心立刻张罗了热水来为我沐浴。“小姐,你瘦了。”在洗澡水热腾腾白茫茫的气雾里,银心帮我褪下外衣,很是怜惜地发出感慨。“嘻嘻!银心,是不是许久不见,想念你家小姐我了!”我故意凑近银心打趣,心里却因她这句话顿生一片暖意。“是啊!正是因为银心想念小姐,所以小姐进宫前的模样银心记得真切,小姐的确瘦了。”银心手上不停地试水温,嘴上也积极地纠正我。“是,我们的银心兰心慧质,当然是……”“呀!”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银心一声尖叫打断了我,语气甚是惊恐,“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我不待她接下去的话,立马掩住了她的嘴,引来阿玛和额娘可就不好了。“嗯,嗯!”银心开始抗议。“银心,你不要叫。不然阿玛和额娘听见就麻烦了。你点头,我就放手。”“嗯!嗯!”银心闻言很是默契地猛点了下头。
我刚安心地放开手,银心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疤?”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惊惧之情和关切之意却丝毫不减。其实,手臂上的疤并不是很大,也就一寸左右。只不过,自古女子爱美,所以身上容不得一星半点的疤痕。因而,在银心眼中这疤算是很大了。我倒是想开了的,也并不惊讶于银心的表现,反而悠悠然坐进水中。哇,好暖和好舒服!“别担心,早就完全好了!”然而我安慰银心的开怀笑容并没有令她放松下来,于是我又举起手臂屈展几下以示健康好让她安心。“你看,都好了吧!”“小姐,你是怎么受伤的,而且还是这么恐怖的一个伤疤?”银心也是固执的人,跨前一步仍是追根究底。
“嘻嘻!”见她愣是要问出个子丑寅卯的拗劲儿,我索性放开胸怀,故意自我调侃地痞痞地笑:“你家小姐我啊,为了我未来的夫君,你未来的姑爷,舍身取义了呗!”“未来姑爷?”银心喃喃念叨了一声,一瞬疑惑后恍然大悟,“是十三阿哥!”“诺诺!我们家银心就是聪明,一点就透!”可是,神思的银心却又眉头紧锁起来,一副陷入沉思的认真样。我见他苦苦思索的样子,实在不愿让她再为我担忧,故意泼水打断了她:“好银心,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以后,我一定更加小心,保护好自己。你就不要眉头紧锁了,你这样晾着我,水都快凉了。”末了,我仍是玩世不恭地做了个鬼脸。
银心见我故作轻松,便也释怀地欣然一笑,靠近来帮我舀水,嘴上却还是不忘念叨:“小姐,不是银心多嘴。银心不知道小姐在宫中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可是从今以后,小姐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管有什么事一定让银心知道。虽然可能银心帮不上小姐的忙,但小姐好歹有一个共同承担的人!就算千斤压顶,银心担不上五百,也可以担个三百!”银心用热水湿透的手帕轻柔地抚过我臂上的伤处,暖洋洋的感觉令我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充分享受这份宁静和舒适。可是,半晌过后,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肩上,睁眼看时竟是银心的眼泪,仿佛明亮的水晶让人不忍侧目。“银心,你家小姐我在宫中可是混得如鱼得水,这不还拐了个姑爷回来!”我打趣的努力终于使银心破涕为笑,可她刚恢复就又掌起规矩来:“小姐老没正经!”看着久违的可爱银心,我不禁动容地握住她的双手:“银心,我答应你,以后再不逞强,不然就罚我没饭吃!”银心知道我从小“以食为天”,不由扑呲一笑爽快道:“好,那我可记下了!”
原来是真的——不管你身在何方,你的亲人永远是你赖以信任和倚靠的!无论是嫡亲的阿玛和额娘,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银心,都让我深受感动。想着额娘在厨房为我准备大宴,不禁喜上眉梢!
沐浴后,换上自己的衣服,就是感觉亲切。随后,去给先祖上了香便正好进午膳了。坐上熟悉的餐桌,陪家人吃了“想念了两年的自家的饭”。大哥还在当值,晚上才能回来;二哥和二嫂还在江南,额娘说去信了,也就这几天了肯定回来;汌儿学堂下课回来了,看着更结实了,个子也与我一般高了。可喜的是,大嫂今年又给大哥添了个丫头,而我可爱的小侄子也都会学着读诗经了。当然,二哥和二嫂也有了一个女儿,都会开口叫我姑姑了,小丫头忒机灵,阿玛说比我还皮。
今儿可是额娘亲自下厨,全是我爱吃的。当仁不让,畅享美食。“哈哈哈!瞧瞧这丫头,吃饭还是这样,一点儿都不见长。”阿玛嘴上叨咕,脸上却明明笑开了花。“呵呵,开怀吃,不够额娘再给你做,慢点儿,小心噎着。”额娘笑语嫣然,乐呵呵地见我狼吞虎咽。我可不会委屈自己,宫里处处都讲规矩,额娘的拿手好菜我足足梦了两年啊!就等着这会儿大块朵颐!大嫂见我如此,笑着给我添了杯酒:“慢着点儿,先喝杯酒,顺顺。”“嘻嘻,大嫂最体贴了!”我一把接过大嫂递来的酒,一下饮尽。哇!入口既化,醇香甘甜。“桂花酿!”我眉开眼笑,惊喜出声。“这丫头,嘴还是这么刁,这是你额娘去年埋在梅树下的,就等着你这识货的丫头回来喝呢!”阿玛轻捋着胡须,满意地看着我笑。“额娘偏心,好酒总是留给三姐,我都没喝到。”汌儿又开始故意找茬。我也故意倚大地摸摸他的头,调侃道:“汌儿乖,小孩子喝酒会醉的,你还是喝茶比较好。”言罢,又自斟一杯饮尽。“姐,叫我牧汌,而且我已经长大了,早就可以喝酒了。”“嘻嘻,小汌儿脾气还是没变,别扭得很。”“姐你……算了,大丈夫焉有和小女子为难的道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也自斟一杯饮尽。“咯咯,小汌儿嘴上功夫见长啊。可惜你午后还要上学,不如逮个时间,斗酒如何?”“好啊,让你看看何谓真正的酒量。”“胡闹,沁儿你刚回来,又带坏幼弟。你俩若真敢斗酒,可别怪阿玛到时罚你们。”闻言,我只得不置可否地吐吐舌头。但看见小汌儿挑衅的笑,我自然有风范地点头应下挑战。还真不知道,这家伙两年之间酒量好了多少,都能够和我喝个平手了?有趣!
酒足饭饱之后,阿玛提议和我到后花园散散步。我猜测阿玛当是有话与我说,自然欣然应允。后院的梅花恰值盛开,红白两色互称互印,相辅相成。“沁儿,有没有发现院中的梅树多了?”阿玛一言既出,似有考我之意。“咦?阿玛等等,我数数。”我心中奇怪,悉数点了点,指向梅林中央惊喜道:“真的,阿玛,多了两棵。喏,一棵白梅一棵红梅!”“哈哈哈,不愧是丫头,记性还是这么好。去年冬天,你额娘栽了棵白梅,她说,看看等你回来时,不知会多几棵梅树。今年冬天,却是种了棵红梅,又说均匀些,也显得喜气,这不就把你给盼回来了!”阿玛尽力显得欣喜些以隐藏曾经因为期盼而显现的辛酸,可是情由心生,他尽力表现的笑容却并不自然。“阿玛,是女儿不孝,让您和额娘担心了。”“傻丫头,你健健康康地回来就好!”
随后,阿玛想起什么,敛容极为庄重地面北双手合拳,语有敬焉:“而且如今,能蒙皇上赐婚将你嫁予十三阿哥为妻,亦是幸事。”我点头默应,可我分明看到阿玛转身的那瞬,手背不禁意抹过眼眶。待他再面向我时,又已恢复平静了,只是似有所思地转问:“沁儿,你可还记得进宫之前,阿玛说过的话?”
——皇家子弟,能避则避。原来阿玛心中的隐忧是这个,如何敢忘啊?科尔沁九阿哥的鞭子,八阿哥的警告,太子府的挡剑,至今想来尤在眼前,心中亦会陡生寒意。只是一步步走来,我早已因为十三,勇敢地陷了进去。如果一无反顾能在关键时刻按照礼制权衡得失,那恐怕也不会任由自己走到今日。
可面上依旧肃容:“记得,阿玛您说过,皇家子弟,能避则避。”我郑重非常,也意在向阿玛表明我对十三的感情是出自本心,三思而行。只见阿玛闻言,欣慰地点头,继而又是一抹了然的慈爱笑意:“其实,你一意进宫时,阿玛就隐约明白你大抵是有自己的心思考量。你虽从小顽皮,却是知分寸的孩子,如今看来,是为了十三阿哥?”虽有些惭愧,但我终究坚定地点头称诺。“阿玛原本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可总管来宣旨时却透露说,是十三阿哥宁肯放弃固山贝子的爵位主动向圣上请婚,皇上才成全你们的。如此想来,十三阿哥对丫头你应是真心。这样,阿玛和你额娘也就放心了。”听着阿玛欣慰的言辞,我心里一暖——为十三的真心相待,更为二老的关切疼爱!
“丫头,嫁入皇家一切都要掂量着办。阿玛知道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只是你这丫头太重感情,阿玛就怕你遇事太过执著。沁儿,答应阿玛,既然你已决心嫁给十三阿哥,那么从今往后就要放开胸怀去适应所有可能的变故!”阿玛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轻拍我的手背,比从小任何一次训诫更为语重心长。“是,阿玛,女儿答应您,我会尽力学着沉着应对。”我格外认真地点头承诺,比小时候任何一次认错都庄严神圣。“虽说是另辟府第,不在宫中,但也要稳重谨慎,日后你身为府中嫡福晋,切不可由着自己的心性胡来。十三阿哥待你真心是好事,但不可恃宠而骄,逾越礼法。”“嗯!女儿知道!”我一一应下,只为让阿玛安心。
“阿玛知道,你从小就觉得汉人古训三从四德是为不公,但出嫁之后,若有什么难事,却是可与十三阿哥商量着办的,不要自负聪明一意孤行。阿玛就怕你这丫头,倔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阿玛说着说着,语中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和慈爱。“阿玛放心,女儿虽然从小调皮,但阿玛的话自来都是记在心中,从不敢忘的!”在我的记忆中,阿玛既是慈父更是严师,可无论何者,他都不曾一下叮嘱过这么多话,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言简意赅地训诫我们兄妹。因为严厉而郑重的阿玛在我们心中一直是无与伦比地令我们心甘情愿地折服的,就像天山的神祗一样,理所当然却又无以名状。
“呵!这么快,丫头都要出嫁了。”阿玛复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在确定一切都是真的。有一丝欣慰,有一丝落寞,更多的是不舍。是啊,算上襁褓中的时间,我统共就待在双亲身边十四年而已。而这两年却是身陷宫中,也未在二老跟前侍奉。这么些年尽心竭力养育了唯一的宝贝女儿,还未及尽孝,就要出阁婚嫁了,真是“只赔不赚”,亏大发了。
人生一世,真得是太匆匆!一朝出阁,,便是为人妇了。再想在二老跟前尽孝,可谓是“微乎其微”。顶多也就年节时回家来看望双亲,即使如此,到时也是受着身份约束的吧。一切只得勉力为之,正是趁这婚前的日子好好待在二老身边,即时尽孝才是。从来,珍惜都是在失去之后。而今却是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便只能成为永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