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糖宝
    1
    女生靠在墙壁上，像是突然灌进了冰水一般，整个背凉了起来。
    终于确认了，尽管之前种种迹象已经给了暗示。
    她看着前方，头脑一片空白。胸腔里翻涌的是让人不知所措的混浊空气，真是难受呢。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张给自己带来噩梦的纸片。
    “怎么了？大清早发什么愣？”母亲穿着宽大的睡衣走进客厅。
    “没，没事。”女生急忙地往外走，“我去买早餐。”
    门轻声地关上，耳边依然响起母亲疑惑的声音，“这丫头，出门也不把拖鞋换了。”尔后是微微的欣喜，“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呢。”
    女生迅速下楼，一直走到了巷子的最里头。谨慎的看了很久，直到视线里没有人了才急切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走远后又忐忑的折回，把垃圾桶旁的塑料袋扔了进去，将自己丢的东西盖住。
    心里空空的，只有心脏放肆的跳动着，像是遥远的脚步声踏了过来，压着胸口好难受。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从兜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拨了号码。
    等待的时间像是一个世纪，整个人都要虚脱了，要跟他怎么说呢，他会怎么回答呢？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numbleyou……
    甜美的声音让女生莫名的难过，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好伤心。
    这样的时候，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
    2
    昼夜更替，时间像是撒在伤口上没来得及融化的盐。
    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女生把男生从教室里叫了出来。
    她走得很快，男生都快有些跟不上了。
    “你要带我去哪，别走这么快，小心摔着了。”男生宠溺的说着话。女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学校实验室后面的草地上才停下，那里很少有人来。
    男生跑到女生的前面，女生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怎么了？”男生把女生的身子转过来。他看到了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不禁错愕的松开手，惊住了。“谁欺负你了？”
    “我，我想跟你说件事。”女生的脸上有微微的红。
    “你别哭了，有事就说吧，我会帮你的。”男生眼神坚定。
    “我怀孕了。”她的声音迅速而细小，但却似乎在空气中刺出了一个洞来。清晰的爆破声传进了耳朵里，头也跟着嗡了一下，像是赶不走的讨厌蚊子。
    “你确定吗？”男生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握了握拳头，额头上扫过一片凉意。
    “嗯，昨天早上用试孕纸测试的，可是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男生的嘴角不自觉的扯了一下。
    “是不是买了过期的试孕纸，你知道的，那个是化学药品，可能变质……”
    “不是，要明年才过期。”女生说到这里心似乎都被刺痛了。
    3
    密封的罐头会过期，加了防腐剂的方便面会过期。
    那么，我们的爱情会不会过期呢。
    4
    四周静得出奇，女生的哽咽声更加的明显了。
    “你先别着急。”男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头脑里一片混乱。他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可是我等不了，我妈知道我就死定了。”
    “你让我想想。”男生喘了口粗气，突然点点头说，“我有办法了。”
    女生看到男生跑开了，她站在原地，眼泪哗啦啦流了一脸。男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瓶红墨水。
    “把这个倒在卫生棉上面，你妈就不会发现了。”说话的时候耳根都红了。
    5
    光线一点点收拢，似乎突然间，世界轰然倒塌。两个人心乱如麻，原本牵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红灯停，绿灯行。分岔口。世界一直在继续。
    沉默被女生打破。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她带着询问的语气，不清楚自己期望怎样的答案。
    “啊——”男生明显听到了，却用一个语气词回避了过去。
    “哦。”女生有些失望，道了告别后又苦笑，“那明天再说吧。”心里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男生目送女生离去，突然懊悔起来，当时刹那的冲动，竟酿成现在这般后果。
    不由得头脑发麻。
    怎么办呢？他只是个高二的学生而已。
    脑海里闪过一些古怪念头。譬如孕妇禁忌，胎盘发育等。呃，不应该想些这样的事情才是。路过电线杆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有没有无痛人流广告。
    6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一张报纸的教育版，看到男生从眼前走过去叫了一声。
    “你看下这张报纸，今年的高考又有些改革。”父亲从茶几上拿过来一本书继续说，“这是去年高三的学生填志愿用的书，估计今年的差不多，你可以熟悉一下，有个目标就好努力了。”
    男生从父亲手上接过报纸和书。
    扫了一眼报纸，教育制度改革的下面是一则大标题新闻：大二女生坠楼身亡，医生称其已有两月身孕。
    害怕看下去，但还是不自觉地往下看。
    “今天下午我打电话问你们班主任了，他说你最近学习情况很不错，要继续保持。”父亲眯着眼睛笑。
    男生没有听到父亲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说，“这张报纸我拿进去仔细看下。”
    父亲满意的点头，看着他走进卧室。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说：“等会就吃饭了，我买了一个大鱼头，补脑。”满是期待的目光，可是他却感觉是无数根利箭从背后刺过来。
    一夜无眠，想得最多的是如果这件事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可能会被学校勒令退学吧，可能会让父母痛不欲生吧，可能全世界的目光看他们都会是异样的吧。
    在这样一种时候，考虑的更多的是自己。
    他不能承担这些，绝对不能。
    心里就这样冷了下来。
    7
    太阳升起，红色的阳光喷涌而出，印刻成长的轨迹。新生命每天都在孕育，带来欢乐，带来悲伤，带来每一次疼痛。
    男生站在阳光下，眉头紧锁，“现在我们不可能把孩子生下来。”
    “哦。”明知道是这样一个答案，女生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她顿了顿，说，“很疼的吧？”
    “我又没做过。”男生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嘴角扯出一道古怪的弧线。
    是这样一种安静，让人窒息。眼睛被阳光晃得生疼。热风呼呼的从身边吹过，皮肤都要灼伤了呢。
    男生拉着女生的手，轻声说，“我已经借了钱，你不用担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一家小诊所走，像是互相排斥的磁铁，怎么也靠不近。绕了很多小道，生怕别人看到了一般。胸腔里的拨浪鼓把耳朵都要震聋了。走路开始同手同脚了，一点也不听使唤。
    诊所店面很小，招牌却很大，广告也做得很裸露。
    女生看得心惊胆战，走不动路了。男生没有听到脚步声了，回过头来，招了招手，女生还是不愿意动。男生小跑着过来，顺便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你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么？”男生焦急道。
    “我害怕，我不想进去了。”
    男生用手拖女生，女生后退。“我不要去。”
    “你难道想把他生下来吗，你疯了吗？”男生有些气急败坏了。
    “哦，我是疯了。”女生听到这句话反而镇定了，“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
    女孩脸上散发出母性的光芒。世界佯装静止在这一刻。让我们就这样站成雕像，不会再有烦恼，好吗？
    可是，能如愿吗？
    8
    咖啡是苦的，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对方的脸，是愤怒还是可悲。
    “你说要怎么办？”男生心虚地嘀咕道，“说好了又变卦。”
    女生委屈得哭出了声，“我害怕。”
    男生不再说什么，眼神迷离。他突然感觉到岁月的沧桑像是皱纹一般将身体捆绑，勒得生疼。
    良久，女生突然抓住男生的手，“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男生愣住了。
    “去哪？”
    “随便去哪，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可是，我们的爸妈都在这里，我们还要读书呢。”
    “我还能读书吗？”女生泪眼婆娑，“你不喜欢我了么？”
    男生迟疑了片刻，说，“喜欢。”
    “那就带我走吧。”
    他想逃避，可没有选择的余地。
    9
    男生把女生送上了火车，自己又下来买火车上吃的东西。女生隔着玻璃看到男生在推车前买水果，他还顺便打了一个电话。
    他不会扔下自己跑了吧，女生古怪的想。不过男生很快就回来了，将水果洗净递到女生手里。
    “来，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女生脸上泛起红晕，是真的好呢，真的要过一辈子。烦恼总算理清了一些，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男生微笑道，“朋友，让他帮忙打点钱到我卡上。”
    火车启动时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女生伤感起来。
    真的要离开了，会不会是一场梦。
    蓝天，白云，电线杆，还有黑色的鸟，你们是怎么来到我梦里的呢？
    女生想，幸好还有你是真实存在的。
    10
    在一个小县城，他们下了车。
    女生紧跟着男生，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他。
    男生把女生安排在一家廉价的旅馆里，女生也不嫌弃，她知道开始的时候会很艰难。男生给女生买来有关怀孕、胎儿教育的书，还有孕妇应该吃的滋补品。男生看着女生的时候洋溢着满脸的幸福。
    他要当男子汉了呢，挑起这个担子来。
    他要找份工作来做。
    一切都从坏变成了好，女生虽然想念家里的父母，但现在也没有办法的。这该是最好的进展了。
    蝉的欢叫让夏天疯狂起来。
    女生有时候会想，当时从哪来的勇气呢？
    11
    下楼梯的时候男生拉紧女生的手说：“走路小心一点。”
    心里霎时充满了爱。
    没什么好害怕了吧，这样安静地在一起。潮湿的空气像是温暖的海，徜徉着，水气吸附到嘴唇边变成甜蜜。
    男生一直在找工作，并没有适合的，愁眉苦脸的。
    女生走得快，到了楼梯口招手叫男生。男生走到跟前，女生转过身去。脚好像不听使唤了，整个人滚了下去。
    在疼痛中抬起头，男生坐在楼梯上，似乎也滑倒了。他匆匆地跑下去扶起女生，“你怎么样？”
    “没事。”女生看了看鞋底，说，“楼梯口怎么这么多油？”
    男生说：“可能是厨房的师傅不小心倒的吧。”
    女生骂了一句：“真缺德。”
    男生带着女生到医院做了一个小检查，幸好胎儿没事。两个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同时为一个新生命担心真是一种美妙的感觉，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来临。
    生命好像忽然从脆弱变得坚强。
    12
    男生的脾气开始变得不好，焦躁。经常和一家小饭馆里的顾客吵架。只是他从不对女生发脾气。
    女生安慰他，工作慢慢找就行了，我们以后节约点。
    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像是夫妻般，开始盘算未来。
    那个傍晚，男生又跟几个年轻人吵了，他们不像是好人。女生去拉男生，男生让女生到一边去，别伤着了。一个人斗很多个，怎么是对手。女生急了，冲上去保护男生。拳脚不长眼睛，伤着了女生。
    鲜血流了出来。
    几个人呼拉一下全散了。只有女生拼命抱着男生。男生捂着脸，突然哭了出来。
    两个人躺在病床上，男生一脸愁容，女生朝男生笑，“没事的。”
    医生走进来，长吐一口气说：“孩子没了。”
    五雷轰顶般，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辛苦这么久，现在什么都没了。身体开始发凉，头像是戴了紧箍咒一般，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往下沉，让人窒息。真想就这样死了。
    男生艰难地发出声音，说，“算了吧，我们回家。”
    13
    还是原来的那趟火车。蓝天，白云，电线杆子，黑色的鸟。
    女生坐在窗口发呆，算起来，这场私奔不过一个星期而已，就这样结束了。不过，不算坏事吧。
    男生握着女生的手，说：“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你。”
    女生摇头说：“你不要这么说，我会难过的。”
    没有其他的话语。火车上的乘务员一遍遍推销着他们的产品，打火机烧不烂的袜子，治疗高血压的手链，还有号称山路十八弯的智力玩具。说是在商店里都很贵重的物品呢，在这里回馈旅客，廉价出售。
    这个世界好像都开始廉价起来了。
    女生闭上眼睛，她讨厌这些卖命的吆喝。
    火车到站，随着人潮往外走。然后，他们各自回家。
    “明天见。”声音被嘈杂的空气淹没。
    14
    女生回到家，家里乱糟糟的。母亲憔悴的坐在沙发上，眼睛哭得红肿，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了。父亲收拾了一些随身用的物品准备出门。
    “爸，妈，我回来了。”
    一句话，让父母的眼泪汹涌而出。
    “你去哪了，你到底去哪了，你不知道爸妈多担心你吗？一个电话也不打，手机也关机。你说话啊，你去哪了？”母亲抱着女儿痛哭。责备里更多的是担心。
    父亲缓缓地说：“你再不回家我就要到外地找你去了。”
    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你？
    像是一次重生吧。虽然有过痛苦的煎熬，有过埋怨，有过心灰意冷。但现在总算一家团聚了。女生想，为什么自己当时会义无反顾的抛下这里的一切，是爱情么？
    可是，我的爱情呢，你在哪里？
    15
    男生和女生坐在双杠上。远处几个学生在打篮球，活力十足的样子。女生碰了碰男生的手臂，说：“你爸妈有没有骂你？你怎么说的？”
    “哦，骂了。”男生极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没说什么，没事的。”
    男生的目光依然放到远处跑动的几个学生身上。
    女生突然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呃。”男生又说话了，“我爸妈说让我转个学校读书。”
    “啊——”女生惊讶的张开嘴巴。
    树叶在头顶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握住双杠的手沁满了汗水，似乎整个人马上都要滑下去了。
    “以后很难见面了吧。”
    “可能是吧。”
    16
    女生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看到男生的父亲在和班主任说话。
    “他想换个环境，我们还是尊重他的选择。”父亲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这一周没来上课是去新学校熟悉环境了么？”
    父亲摇摇头：“他突然打电话说他很疲惫，要去旅游了几天。也许是学校的压力太大了吧。”
    “呵，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一直没来上课。”
    “不会的，我们家孩子很听话，出门也会随时跟我们联系。”
    是这样子的吧。女生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吧。
    想转学是男生的意思呢，他是在躲避她，不想面对。而所谓的私奔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可是打电话通知家里的，只是去旅游几天。他在火车站就欺骗了她。不过是个权宜之计而已。只有自己是傻的，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呵，是被这样完好的欺骗了呢。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温馨的安慰，那些义无反顾的决定，都是假的吧。
    17
    心像是齿轮一样，一个口咬紧一个口，好疼的。那些过往涌上心头，到底从哪个地方开始是欺骗呢。当时她好像掉进了蜜罐一般，忘记了疼痛和危险。她想他真的是个男子汉了呢，是自己的保护伞。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啊。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假设。
    那次从楼梯上摔下来她隐约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那些楼梯口的油也是他泼的吧。还有那些地痞流氓也是他请来的吧，好残忍的苦肉计呢。悄无声息的，一步一步的，那么精心算计。目的不就是让那个孩子死去么？这样，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女生开始笑话自己了，你好蠢啦。
    那次打架事件里，女生护着男生，男生的眼里有泪，那是愧疚么？多么可笑呢。
    18
    红灯停，绿灯行。世界却一直在继续。
    男生回家往左，女生回家往右。
    女生看着男生离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呵，无忧无虑的少年呐。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前进的步伐。
    大街上人潮汹涌，拐角的音像店在放着陈绮真的《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孩子气的声音，很天真也很任性，没有人去关心那个路边的女孩为什么哭泣。飞跑的自行车突然掉了链子，咔嚓一声，好像是心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