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长安柳初绿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8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二十一长安柳初绿
一行人总算来到了长安。离小叶身上背了个大包裹,里头都是拿那锭金子买衣服鞋子后剩下的钱。小妖精对铜板有着异样的执著,执意要把钱换成铜板,其他人也懒得拦她。洛谭本想说两句,但想想这小祖宗的性格,也就明哲保身,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不过,要是全换成铜板,数量实在太过惊人,怕是整个马车都要被铜板塞满了。离小叶无奈,最后只换了五千个铜板,其余都是碎银子。她也不怕沉,一股脑地背在身上,笑得眼睛都成了细细的一道缝。
进了长安城,洛谭便放慢了马车的速度。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色的马车更是充斥左右,富丽堂皇、应接不暇。
离小叶瞪大眼睛望外看,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她忽然看见一辆特别好看的马车,深红色的木头细细地镂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垂落的帘布是上好的锦缎,绣着的纹彩似乎能扑索索地开出花来。外面还有一层由珠子串成的帘子,都是同等大小的珍珠,拇指般大小,光彩绚丽。
小妖精看得目瞪口呆,拉拉颜紫庭的袖子让他过来看:“紫庭,快过来看,好漂亮的一辆马车。”
颜紫庭微笑着凑过来,往窗外望去。恰好那辆马车经过,帘子掀开,一张万分灵动活泼的脸探出来,正朝着这边微笑。那女孩一抬眼便看见颜紫庭望着这边,暮地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掀上帘子,再揭开时,两辆马车已交错而过,再看不见那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脸。
颜紫庭是被潜光拽回去的。他微有些错愕,回头望向潜光。依旧穿着一身破烂的少年扬着眉毛、大大咧咧地说:“你也真大胆,不知道自己长得太好了吗?那马车里坐的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夫人,要是看上你,把你弄晕了塞到自己闺房作了男宠,你到时哭都来不及。”说得颜紫庭脸也红了。
连莲一直都对他没有好感,他这么说,完全是把她们当成了饭桶,不由冷笑说:“你倒是对这些熟悉得很啊。你不是说自己是美少年吗?难怪穿成这副德性,敢情就是怕被人逮了当男宠。”她顿了顿,看着潜光的脸色,发现这小子丝毫没有羞恼的神情,依旧是懒散地笑着,舒舒服服地躺在一边等着她的下文。她白了他一眼,寒声道:“这长安也到了,你总不会要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吧。”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少年嘻嘻一笑说:“这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一眨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我怎敢再劳烦连姐姐你,这点路我当然能自己回去。多谢大家送我这一程。要是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朱雀街潜光,随便找个人问,就能告诉你我住哪。”说着,一掀车帘,少年笑着向众人摆手,轻巧一跃就跳了下去。
连莲忽然皱眉——听他这么说,应该是长安城的地头蛇无疑。若只是个著名的纨绔子弟,自己没道理不认识这个孩子。五年前他再小,也得有十一二岁,长安虽大,可又有哪个稍有点权势的家里的子弟是自己不知道的?
不过,得除了宫里的那几位。
连莲摇摇头,有点怀疑自己多心——怎么可能是那些人?
想来应该是这五年里闯出的名头。这短短五年,长安可真是变化巨大,怕是许多事已物是人非,自己可真要小心一点。宫里的几个是绝对不能惹的,外头的地头蛇,单单自己认识的几位,也都是惹不起的狠角。
连莲兀自出神,马车已到了丞相府。早有人在外头等着他们。颜紫庭刚一下车,一群人就簇拥着将他迎了进去。只有连莲没有下车,窝在车里,偷偷打打量着。
她缓缓抚摸自己的唇,青紫色的颜色凝结仇怨,任谁都能看出奇怪来。华丞相也不是不认得她,她不敢出去。
她在车里偷偷地望出去,熟悉的街道楼台,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的春天,黄绿色的嫩芽浅浅地在柳树枝梢绽开,十几岁的少年骑着马呼啸在长安街头,连皇帝也只是微笑而不怪罪他。她想起那个孩子眉眼间的凌冽嚣张、想起他微微酣醉时寂寥苦笑的神情,想起那段再也回不来的青葱岁月,眼前的一切便渐渐地模糊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穿过重重叠叠的门,华府大得让小妖精晕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转了多久,好容易到了一大厅里,便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等在那儿,一脸温和儒雅的笑容。
那就是华府的主人丞相华崇。
一看到颜紫庭,他便迎了上来,万分感慨地说:“五年没见,你也这么大了,越发长得好了。”
洛谭耷拉着脸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完全是一副家奴的样子。华崇对外为人一向和蔼,连忙吩咐下人将洛谭带下去好好招待——他亦把洛谭当成了颜家的下人。
洛谭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妖精,可这段时间到哪都被人看不起,说起来,还都是离随夜的错。他没有办法,被离随夜欺压惯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扮演着这个下人的角色。
华崇忽然疑惑地看着海遗说:“这位是……”
颜紫庭连忙说:“这位是护送我来长安的海遗前辈……”他想替海遗搪塞过去,每想到海遗完全不领情,眉毛一挑,跨前一步说:“我是紫函洲洲主海遗,我来找颜潇雪,她在哪里?”
华崇一愣,他没想到竟有人会这么直接地和自己说话。毕竟是见惯场面的人,一转眼脸上便推上了笑容:“原来是紫函洲主人,失敬失敬。只是不知潇雪与洲主又何过节?她只是个孩子,从未出过长安半步,想来是无法与别人结仇的……”
海遗冷冷打断华崇德话头:“你不用给我装傻。颜潇雪是谁的孩子你会不明白。我知道你背后有靠山。我也不怕她。最好快点把颜潇雪交给我,她也算是我紫函洲的人,我不会害她,却不能让她待在外头。”
华崇依旧含笑说:“洲主的话我委实不能明白。只是潇雪实在不能交给洲主,再过半月,她就要与小儿成亲了。”
颜紫庭忽然觉得脑袋一震,耳朵里轰隆隆地响,好容易张开口说话,竟连声音都变了:“伯父,您是说彦卿要和潇雪成亲……”他明明已经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悲,似乎又能见到了那个人,见到了却是分别。
华崇却摇头说:“应该是念卿与潇雪的婚事。”他看见颜紫庭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便了然于心地笑着说,“也难怪你疑惑。当年有许多事瞒着你,也是有难言之隐。你也知道潇雪身体不好。相士说过,她不能离开故土十里。当年颜阁老告老回乡,按理家眷不能留下。他悄悄将潇雪托付给我,我与他亦师亦友,潇雪又是我家未来的儿媳,哪有不应承之理?后来听说颜家忽然来了个颜潇雪,只有你不知道她不是真的。颜阁老心下疑惑,怕是有人要害潇雪,便不说破,亦不敢和我往来书信。直到前阵子,他突然托梦给我,我才发信告知于你。”
颜紫庭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些,他第一眼看见叶碎城就知道她不是潇雪,他与潇雪共度了近十年,是不是自己妹妹,他怎会不知?他一向敏感,小时候被颜阁老带到潇雪身边让他照顾这个妹妹,每五天便要抽出他的穴喂养这个孩子,他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几千人三五日里便死了个干净,他怎会如此幸运地逃脱?他终于知道,他是踩着三千尸体活下来的药人。
他一向逆来顺受,不开心也不说出来,兢兢业业地用自己的血把颜潇雪喂大,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可是,只有一件事是他无法漠视的——华彦卿,那个让自己心疼的孩子。
托梦!堂堂丞相竟拿这么儿戏之言搪塞与我,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单纯懦弱罢了。
“伯父,为何会是念卿?指腹为婚的不是应该是彦卿的吗?”
华崇忽然一脸惭愧地说:“这个就要说到我华府家丑了。紫庭,我也不瞒你。”他忽然看了看离小叶。小妖精有些怕生,躲在颜紫庭身后,只露出黑溜溜的圆眼睛打量着华崇。一见他望过来,吓得连眼睛都藏到颜紫庭身后,不敢探出来。
华崇也不怪罪,笑着说:“紫庭,她是你的媳妇?成亲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颜紫庭红了脸,连忙辩解说:“不是的……”他才说了三个字,离小叶便耐不住性子,探出头来说:“我不是他媳妇,我才配不上他呢。我是来照顾他的,他身体不好,还不注意休息……”
颜紫庭宠溺地对着离小叶笑笑,告诉华崇说:“这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可以说是我的妹妹。”
华崇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件事我也不打算瞒下去了。总得给念卿和死去的妻子一个交待。”他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其实,念卿才是我正妻生的孩子。”
“什么?那彦卿……”颜紫庭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裂了。
华崇叹息似的说:“也不能怪你难以置信。我当年也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也怪我年轻好色,娶了一房小妾,她是个很要强得女子,怀了孩子后言语上也渐渐地没了规矩,竟在妻子快要生产之时与她争执。千黛为人一向随和,可毕竟怀孕,还受她责骂,脾气收不住,就摔了她一个巴掌。没想到竟然就那么把她打死了。千黛吓坏了,胎气不稳,便要生产。众人慌慌张张地请稳婆、烧热水。我当时也慌了神,站在门外手足无措。好容易等孩子生下来,千黛却没了。我抱着孩子,就是念卿,伤心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啼哭,却不是念卿所发。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婢女,手里抱着个孩子,她惶恐地说:‘少夫人的肚子被剖开了……肚子旁是这个孩子,还有这封信……’她把信交给我,上面是用血写成的。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她有个哥哥,孩子也是他拿出来的。信上告诫我要好好待这个孩子,要让他成为正妻所出的长子,华府正统的嫡长子。否则就要杀了念卿……我当时完全慌了,也不知道他是何人,明抢易躲,暗箭难防。百般无奈,只能依照他的意思做了。如今,彦卿与我了断父子关系,我顺水推舟,将念卿的身份扶正。要是那人恼怒来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与他奋力一搏。”
颜紫庭心里乱糟糟一片,他无法相信华丞相的话。在他心里华彦卿一直是那个倔强而害羞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好的一个人,却突然成了一根钉在华崇心头的刺。
他更不能相信华崇言语里对那个小妾的评价——要是真喜欢过那个女人,为何连她的名字也记不住?你只说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千黛、千黛。你爱着的,只有这个女子。
在你心里,彦卿和他母亲一直是丑恶的模样,可他在我眼里,却是最重要的人。
你能拿什么来取代他在我心里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