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骄阳似火  第五十四章烦!烦!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54  更新时间:22-03-06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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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传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每次出现在仓库办公室中都会与坏消息相伴,班亮也是经过一年的时间总结出来的。这回不知又是嘛事,洗耳恭听呗:“地磅房电脑操作员孔庆金媳妇提出干到年底就不干了,老板的意思是让你接过来先干着,暂时不打算上人。我跟杨明举也不太同意,怕你忙不过来,老板态度倍儿坚决,实在没办法儿,我才过来通知你。”
    班亮像突然间咽下一个糯米团子,一时哪消化得了,淡淡一笑:“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那么重要的岗位离了人哪行,我两头跑倒没嘛,估计会耽误销售信息的更新。我肯定以这边为主。”
    “是呢,我们也是这么说的,老板主意已定,你先接过来再说吧,就是找人也得春节以后。你会使电脑,接她那摊根本不在话下。”周传福的语调里总也剔除不掉阳奉阴违的劲儿。
    班亮别无选择:“行啊,您告诉她一声,我随时可以过去跟他交接。”
    “好嘞。”周传福笑呵呵地转身离去。
    班亮不得不承认自己命苦,要是自己的前任当职,杨宝营要命也不会这样安排,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省下一个人,还是嫌班亮的主管干得太轻松了?抑或是想大幅提高班亮的收入而采取的变向之策?而与各位车间主任相比,班亮哪有轻松之态!闲暇时还要协助一下郑辉,如此一来,郑辉的忙碌可想而知。即使是满腹的怨言,又能向谁发泄?
    郁闷之际,班亮踱到了地磅房。
    孔庆金媳妇,马皓的姨妈,一位温和娴淑的中年女性。她每天的工作是:及时把各种由仓库那边传递过来的原始票据录入到财务系统中并打印粘贴分类然后送交财务部,另兼司磅员。她这台电脑是整个局域网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所有的货物出入信息都要及时更新。
    班亮听她简要地介绍后,更加烦闷:及时及时及时!专人可以做到,兼管,想都别想!却笑呵呵地说:“听得我脑袋都大了,您干得这么得心应手,干嘛不干?”
    “嗨,这下半年,我颈椎病犯得可厉害了,要不是有这么个缺德毛病,我也不愿意走。就是在家里,我也不会玩个牌,也不爱串门子,哪如上班自在,实在没法儿。”孔庆金媳妇不时揉揉后脖颈。而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的原因只有她自己与孔庆金二人知道。多年来,孔庆金媳妇一直算仓储部的编制,却为财务部干着大量的工作,享受不到任何办公楼内的待遇,就拿周日来说吧,人家大楼里的职员们都是周休,她只能隔周休。每每气愤时与孔庆金念叨,赶上孔庆金不高兴时便会抢白她几句:你乐意干就干,不乐意干就在家呆着,我又不指望你挣多少回来,就是进厂散心去的,要是总心理不平衡,别扭出病来到得不偿失了。又加上让颈椎病搅得总是头晕目眩的,干脆回家吧,横竖儿子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用不了两年就可以带孙子了。
    “您这一走,我可惨了,上头一时不打算再找人,让我两头跑,我哪有那能力。”班亮无奈地说。
    “你年轻,学嘛也快。这点活儿,对你来说都不叫个嘛。主要是那边事儿也忒多。”孔庆金媳妇与班亮闲谈之余便开始工作上的介绍,一点点地便进入交接环节。
    班亮懒得去想今后的工作会呈现怎样一种局面,唯一怨怪的只有杨宝营,他太偏爱班亮了,总希望把班亮锻炼成三头六臂式的人物。眼下,只得依现实而行。
    连续三个月大幅度超额完成工作任务的二车间,职工们的浮动奖金却拿不过三车间平日里东躲西藏的!杨月富几次找杨明举理论,都被咽回来:“三车间原料多属于剧毒类、操作过程易爆、产品利润贼高,当然奖金就高。你们车间量大利润低,跟他们比不了。”
    杨月富说:“甭说利润高低,咱光说浮动奖金怎么给,超产一吨给多少,这都是开会说好的,我也传达下去了。哪个月俩带班长都算得出来,带班长跟干活的之间除了亲戚就是老乡,人家能不说嘛!说了不兑现,干活的觉得出来。不是我不说,大伙就不知道。干活的早编出笑话来了:二车间生产的是秋后的大白菜,人家三车间出的是三九天的西红柿,一两顶一斤!”杨月富那叫一个憋气,只要一看见三车间职工早晨集体擦玻璃墩地就会在仓库办公室中跟班亮发泄一痛:你看看人家,大清早起来就做卫生,服吗?这一天下来不得把地皮擦薄一公分!受大累的就是挣不过接不断擦玻璃墩地的。没处说理去,诚心挤了人不干!问题是车间干好了,生产部不敢给大伙发奖金,怕别的车间反映?干坏了,也别罚不就得了?怎么罚得一点没商量?这就叫管理。主要是咱这嘴不如小个子能说,人家能把煤球白话成白的主儿!说了不兑现,明年没人来,看上头怎么办!
    杨明举明明知道每月生产系统浮动奖金都是周传福鼓捣的,他每月捏鼓完之后偶尔跟杨明举念叨一声,也知道他那平衡术,而老板在数次会议上确实强调过车间超产奖金是多少就给多少,不怕你干得好!面对杨月富的质问,杨明举无法正面应对,只得剑走偏锋:“一下子给太多,怕车间职工适应不了,削锋补坑吧。”
    杨月富无语:眼下就有好几个不干的了,十天八天能就和,日子长了可不行。
    而最近一次车间主任会议上,周传福专门强调了重大设备及人员工伤事故对部门负责人年终奖金的影响,针对春节前这短暂的日子里,提醒大家伙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另外,因外贸部突接三车间产品订单及一些其它原因,今天春节一车间和三车间不停产,受其影响所有辅助部门将会视情况安排人员加班,具体细节另行通知。
    那位双目失明已被打发回家的职工,又开始影子般的盘旋在杨月富的脑海中,虽说过后大家都不曾提及,可这有史以来最大数目的工伤赔偿额发生在他所管辖的车间,怎能不会成为他心中的阴影!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就是杨宝营那句话:合适干,不合适散!
    连日来,杨月富莫明其妙地咳嗽不止,加上未规范用药竟然就有哮喘的趋势,心中甚为纳罕:不能够啊!自己这体格比他们小年轻的一点不次!目光就聚焦到窗外那根新近安装的烘干三车间产品的烟囱上!那股刺鼻的味道伴着黄白色的粉尘,只要一刮东南风,杨月富办公室中就呆不住人,他便怀疑起这恼人的粉尘与味道来。
    咳嗽得厉害时,杨月富又现身在杨明举跟前:“这些日子我咳嗽得厉害,我怀疑是三车间那根烟囱太矮了,正对着我办公室窗户,得长高,不长高,我就得玩儿完!”他边说边咳嗽着。
    “这都年底了,生产订单还好多没完成,起码得做完了这批单子停了设备再改造。为了不让大哥玩儿完,至少长高3米!您看行吗?”杨明举劝解道。
    杨月富哪里有半点玩笑的心思:“行啊,好在马上就放假,我寻思着离开咱厂的环境就好多了。”
    “那是肯定。”杨明举承认在百斯德环境中干得久了的人,都会患上呼吸系统疾病。
    进入1月份才几天,就有好多外地职工不见了踪影,甭问,那肯定是明年不打算来的主儿。所有车间自动减员的总人数很快就统计出来,占全厂职工数的将近一成!还有二十天的干头,即便干了,年前也拿不到钱,索性就在宿舍里耗着,只等发工资及连续工作保证金的那天。至于明年,一旦在别处找不到合适的活儿再回来,保准那个位置还给你留着。这家黑厂,谁知道怎么骗来那么多人来出卖力气。正因为太多的岗位找不到本地人干,就注定本地农民工永远不如外地职工吃香。再说了,本地农民工占据的岗位多是两三年以上未进行过人员更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是对“感觉合适”最好的诠释,还想再额外得到上司的垂青领导的表扬,实在是太异想天开。
    周凯从元旦那天开始便倒在床上:浑身发冷头皮却热得很!勉强支撑一天,转天借了辆自行车到村卫生所扎了两针。回到宿舍又迷迷瞪瞪地赖在床上,凉冰冰的宿舍中自打舍友请假回家后,只剩自己独面四壁,这个时候屋里死寂,如果他就这么死去,估计起码得个三五天才会让人知道。在这个院子里,自己一没老乡二没亲戚,妈妈在山东,奶奶姨妈在东北。这个春节该去哪里?这其实就叫无家可归,才如此的年纪。如果没有后爹在,还是想和妈妈在一起过年。那儿时美好的记忆啊,怎么就都如云雾般再也聚拢不到自己的梦中,也只有在梦中可以与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相见——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口渴得厉害,周凯摸摸暖瓶,空的。玻璃水杯中还有两口水,仰脖灌下肚,透心地凉。周凯抹抹嘴角。窗外已是一片黑暗。门突然就开了,以为是风吹的,周凯想下地关门。昏暗中,班亮就立在眼前。
    “现在几点?是白天还是晚上?”周凯吓了一跳,哪里能想到班亮会出现在自己的宿舍中,“灯绳在门边上。”
    班亮拉开灯:“两天不进厂,也不想着给我打个电话,以为你死了。”打了几次他的手机,一直是无法接通状态。
    “我死了,也没人给我收尸。我要真死百斯德宿舍里,百斯德还得赔上一头子,就是没人上这领钱来。”周凯不知班亮这个钟点干嘛来。
    班亮摸摸暖瓶,又看看窗下空空如也的锅碗瓢盆,转身面向他:“起,穿好衣服跟我走,去吃饭。”
    “我不饿。我发了两天烧,也就你还想着我。这么晚了,你回家吧,我浑身没劲,哪也不想去。”周凯干裂的唇已经说明了他的状态。
    “你死不死!再不吃东西,你真想让人给你收尸来?”班亮阴着脸,看着周凯穿好衣服。
    直到坐在班亮自行车的后架上,周凯还在打着颤。
    桥头那家最干净的饭馆。班亮选了个单间。手擀面银丝卷土豆丝外加一碗姜糖水:“趁热喝,回去发一身汗,明天你肯定能上班。”
    周凯心里已经热乎乎,双手捧着碗:“你干嘛这样对我?那我也不会喊你伯伯。”
    “你个小毛孩子,我也不跟你计较。要不是怕你死了,我才懒得管你。这么一个小帅哥起码得处完对象再去见阎王,要不太赔了。”班亮给他盛着面条。
    “我早就不是处男了,死而无憾。”周凯假装慷慨状。
    “完了!这顿饭,白赔,你早说,我就不请你了。”班亮看也不看他。
    “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总惹你生气,往后,我肯定改正归邪。”周凯不敢再看班亮,这份感动险些就让他掉下泪来。
    “吃你的饭。”班亮此刻脑中不时闪现的是风雪交加的夜中独自骑车从职工大学返回单身宿舍的男孩身影,也是如周凯现在住着的宿舍般。而那已是十年前的记忆。
    转天,周凯依然未进厂。是继父的电话让他没了一点上班的心情:“年前还你2000吧,现在我手头实在太紧。”
    “行,腊月十五,记住喽,我现在病着,正等钱用呢。你可别哐我!”周凯想骂他几句:你个混蛋,要钱花的时候怎么那样痛快,妈的!终未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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