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七邤捧着本书站在二楼教室的后走廊，往下瞧就看见三个男生围着一个身板瘦小的四眼仔，奚七邤一眼认出那是他们班的宋晓阮。人如其名，性格也软乎乎的，总被人拿捏。
    “戴了副眼镜怎么还更瞎了呢?看看我衣服成什么样了?知道这衣服多贵吗？”
    说话的男生叫严川，学校里面的刺子头，他白色的校服里面套了件灰色的连帽衫。
    被围堵的起因是宋晓阮手中的水彩颜料被撞翻，在严川的连帽衫上洇湿了一大块黄橙色。
    宋晓阮扶了扶眼镜，眯着眼凑近瞧：“B…U…”他也不知道这牌子怎么读，颤颤地问：“要多少钱？我给你洗了吧？行吗？”
    “你确定你洗得掉?”
    宋晓阮支支吾吾的说：“应该可以的，用酒精，洗衣液，洗洁精我都试试……”
    “这么折腾，那我衣服还要不要了?”
    搭住宋晓阮肩膀的男生叫高华宸，此刻正咧嘴笑说，忽悠人说：“害，也没有很贵，就一万多点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宋晓阮一听，惊掉了下巴：“这么、这么贵??”他买过最贵的衣服也不过百来块，开始有点慌了：“我，我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我妈也没钱，我爸也没钱，我们家很穷的……根本拿不出一万块……”
    高华宸笑到头掉：“你家那么穷，怎么没见你申请特困生补助，要不，把你自己卖了吧，以身相许行不行?”他蓦地将宋晓阮推到严川怀里，两人撞了个满怀。
    严川好似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将他推开，宋晓阮一个趔趄，转着圈圈磕到了柯伦身上，柯伦又把他推回到高华宸那里，他就像个玩具一样在他们手中走了一圈。
    严川一巴掌呼到高华宸后脑勺上，皱着眉头斥道：“抽什么疯，我又不是莫代！”直男尊严半分不可撼动。
    高华宸耳朵嗡嗡的，委屈的小声逼逼：“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我瞧你也还不起，要不这次大考你帮帮我?什么方式都行，只要不被发现。”严川说。
    宋晓阮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虽然性格软懦，但却很有原则：“不行……我不能帮你作弊，能分期吗？我每个月还你一点行吗？”
    柯伦好奇地问：“你哪里来的钱?”
    “我打工……端盘子，洗菜，啥都可以做。”
    严川看他灰头土脸的，连校服都皱皱巴巴的：“不行，你能赚多少钱，白天还要上学得还到什么时候，要不你这学期就给我跑腿吧，随传随到，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抵消了。”
    这不是更难为人吗？宋晓阮可不想跟他纠缠那么久：“要不，我还是还钱吧，我之前也有打过工，额，给我半年，不，一年……”他掐着手指算着，好像也不够啊。
    严川不耐烦的揪住了他的领子，怒目圆睁的盯着他：“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给我滚去小卖部买吃的过来！”他推了宋晓阮一把，伸脚朝他屁股一踹。
    宋晓阮踉跄了几步，惨兮兮的捂着屁股，有点委屈地转头说：“可是现在要上课了……等中午行不行?”
    严川要被他气出病来，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揍他：“我说你他妈怎么这么磨叽！”
    宋晓阮啊的叫了一声，捂着屁股朝小卖部逃去。
    “我要可乐，奶油面包！”高华宸朝着背影喊了一句。
    这时上课铃声响，奚七邤拧着眉进了教室，低头一看才发觉手中的书皱得不成样子。
    转眼到了高三开学。
    被两排茂密的沉香树笼罩的绿荫校道上，莫代正走着，高挑的身材穿着黑白相间的运动校服，一米八几的个子和出众的长相尤为引人注目，修长灵活的手指间还翻玩着一枚银币，被一个跑着的女生不小心撞落，他漠视着银币顺着斜坡滚下去。
    等女生捡回要还给他时，莫代已经走了。
    ”咔嚓”一声，莫代的脸停留在奚七邤的手机里。
    照片中的人，长着墨黑的剑眉，细长的双目眼尾上挑，眉骨高，显得眼窝深邃，五官立体度不错，轮廓棱角清晰，线条流畅，看着很俊雅，让奚七邤想到古侠游戏中，持长剑清冷凛凛，执扇又文质儒雅的仙人，但单看他眼中睥睨一切的戾气，倒像是游戏反派里嗜血的魔物。
    奚七邤摇摇头，暗暗想道，不能再玩游戏了，都要魔怔了。
    今天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他收起手机往教学楼走去。
    他走过时听见有人小声议论，抬眼一看，不远处，正是刚才遇到的那个男生，跟着严川，柯伦，高华宸三人坐在矮墙上聊天。
    “时差倒好了吗，太久没回来是不是不太习惯啊？”严川问莫代。
    莫代想着什么，心不在焉的回了句还好。
    高华宸八卦的琢磨着：“你在国外待得好好的，怎么就回了，你爸妈就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国内啊？而且还高三了。”
    莫代说：“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还挺爽的，这下没人管你。”柯伦说。
    严川看见张妤，朝她挥了挥手，张妤有些不耐烦地走了过去。
    “干嘛不回我信息嘛？”严川将手搭到她肩上就搂住了，少有的带着委屈的语气问。
    “没看手机，找班呢。”张妤随口回答。
    “都好几天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啊？”
    柯伦和高华宸对视一眼，纷纷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谁能想到，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的人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像只小奶狗。
    柯伦不满地酸了一句：“刚开学要不要这么腻歪啊。”
    高华宸笑了一下：“你要想也可以，你看……”他挑眉，浪荡的眼神打量着站在校报刊前的李子籽，大家齐齐看过去。
    李子籽条顺盘正，白肤红唇，长得挺可爱，关键是身材高挑，老土的运动校服穿在她身上倒显得非常好看，凹凸有致，清纯又可人。
    但她有个缺点，就是爱哭。考试考砸了哭，题做不出来了哭，被男生动动嘴皮子耍两句也哭，动不动就哭，不知道她那个泪腺的点在哪里。眼睛像拧不上的水龙头，让全校男生望而生怯的有名大哭包，至今没人敢勾搭她。
    严川笑着推了一下高华宸：“有毛病吧你，你要喜欢你自己上。”
    柯伦：“我附议。”
    高华宸撇撇嘴：“还是算了。”
    张妤看严川几个人直勾勾地盯着李子籽，不屑朝李子籽那边哼了声，这才看到莫代，眼神若有似无的瞟着他，又不敢太过明显。
    莫代注意到，抬头对她勾唇一笑，张妤盯着这个笑，眼睛亮了亮。
    他问严川：“你女朋友?”
    严川搂过张妤：“对啊，我女朋友。长得好看吧？”还有点自豪。
    莫代说：“还行。”
    张妤被这漂亮的眼睛看得心不在焉，莫名刷了一下存在感，脸上有点微微发烫。
    “别闹了你们两个，你插在哪个班了啊？”严川问莫代。
    莫代说：“一班。”
    “我在四班，我们刚好在一条走廊。”
    四班……莫代笑了笑，某人也在。
    高华宸挥挥手：“行了行了，走吧，各回各班。下午翘掉吧，最近不是新出了一款新游戏，我买了。一起去玩?”
    严川、柯伦无比赞同：“可！”
    莫代却没什么兴趣：“下次吧。”
    高华宸嘟喃了句：“为什么不去啊，去吧~~~”他凑到莫代身边，撒娇地蹭着。
    几个人簇拥着走，高华宸还粘着莫代不放。
    柯伦忍不住出声：“我说你，小时候就爱跟在阿代屁股后边跑，怎么现在还这样，长点出息吧。”
    “关你屁事。”
    莫代抽出被他夹着的胳膊：“再蹭要起反应了。”
    高华宸惊吓地蹦到一米开外：“你是有多饥渴啊？我告诉你，你不要喜欢我啊，虽然我平易近人、天生丽质，但是山鸡哪能配凤凰呐？”傲娇地嘟了嘟嘴。
    严川看不得他这么作秀，娘们唧唧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王祖贤上身啊你，别玷污我女神。”
    奚七邤走进了高三四班，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李子籽坐在他左手边，正看着一本历史名人传，看见奚七邤，抬头给了个笑，说：“早，我们还一个班呢。”
    奚七邤微笑：“早。”
    上课铃响，班主任应声走了进来，叽叽喳喳的班里安静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先是话家常般的语气介绍了一下自己，又说了一些开学寄语和期望，边说着，看见严川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进来，踢开凳子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架起两条腿开始玩手机。
    班主任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瞪了他一眼，因为是学校关系户的孩子，所以并没有发作：“这样，来4个男同学去阶梯教室搬一下新学期的教材课本吧，就、就七邤，还有后面几个男生……”
    奚七邤跟几位同学搬来了课本，又一本一本的分发了下去，李子籽身后的两个男生在翻着一本课外书，哄抢着，一个不留神砸在了李子籽的后背上，顺着掉到了地上。李子籽转过身瞪了他们一眼：“干嘛呢?”
    班主任扫了底下一眼，眼尖的发现了，问：“做什么小动作呢?”
    他走了下去，眼明手快的捡起了后排两个男生要藏起来的读物，就是一本岛国漫画，内容比较露骨，
    班主任只瞥了一眼就血压直飙，老脸一红。
    然后看了李子籽他们一眼，鼻子里出气：“哼，以后少看这种不良刊物，这是高中生该看的东西吗？还带到学校来，脸臊不臊，高三了，要备考冲刺，认真学习比什么不强。”
    班主任就围绕着他们三人的头顶噼里啪啦的说着，唾沫横飞，李子籽红着脸抬头，正对上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巴巴地解释：“不是……老师，我没看这个……”
    “好了，没收。”班主任显然没听进去。
    被忽视的李子籽哇的一声嚎了起来，开始趴在桌上哭。
    班主任被这一声嚎叫惊呆了，一时有点无措：“怎、怎么了？哭啥？还说不得了？”
    脸皮特薄的李子籽抽抽噎噎的说：“我……我没看，我怎么、怎么会看那种东西，老师，我没看呜呜呜呜……”
    班里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班主任有些拉不下脸来，刚开学就把一学生说哭了，一个教数学的大老爷们又没有哄女学生的经验，只好指着旁边的奚七邤，振振有词地说道：“奚七邤，以后少看这种不良刊物，还有后面两个，你们也是，再在课堂上闹就给我出去走廊罚站！”
    奚七邤呆愣看了班主任一眼。
    班主任又拍了拍李子籽的肩：“没说你看，好了好了，别哭了。”
    李子籽这才止住，微微的抖着肩膀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了，哭的一脸泪痕，还挂着鼻涕泡。
    班主任满意地回到了讲台，班里的气氛已经安静地有些尴尬。
    奚七邤拿了纸巾递给李子籽，李子籽有些感动地接过。
    班主任在讲台上继续说道：“接下来……”
    话还没说完，“噗呲——”一声，清鼻涕的声音响彻整个班。
    “噗呲呲呲呲！！！！！”还在继续，连绵不绝，不带断的，此刻大家的耳边只有擤鼻涕的魔性声音。
    正是李子籽。
    “是谁在吃拉面?”
    也不知道谁嘴欠讲了个老梗。
    “哇哈哈哈哈！！！绝了。”严川拍着桌子发出一声爆笑。
    其他憋不住的同学也开始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李子籽茫然地环顾四周，反应过来之后脸蹬地红了，枕着一只手又趴回桌子哭了起来，顿时笑声哭声混成一片。
    奚七邤看见班主任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嘴角却要翘不翘的抽搐着。
    “诶，你别哭了。”奚七邤也趴着，从书包里拿了几颗糖偷偷塞到她手里。李子籽攥住了糖，果然不哭了。
    “你他妈打的是我弟！”午休时，废弃的体育器材室内，严川一脚踹在万朋身上，万朋那一身肥肉震颤了几下，身形一歪倒在地上。
    严川蹲下，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万朋扬起头来：“你可真行！”
    万朋斜了他一眼，拧开他的手，一拳挥了过去：“瞧他那个穷酸样，怂的跟二百五似得，谁知道他是你弟！”
    严川没避过拳头，挨了一拳，高华宸立马从跳高垫上跳下来，一脚踢朝万朋的腹部踢了过去，力度极猛，让他反胃想呕，从嘴里咳出出一些口水来。
    高华宸又将他的手踩在脚底下蹍了蹍：“你一个暴发户，谁比谁穷酸呢。”
    严川抹了抹嘴角，出血了，起身泄愤地在万朋的身上补了几拳。
    鼻青脸肿的万朋没有一点怵意，嘴里吐出的都是不堪入耳的粗话：“操你妈的，你有本事打死我，不然下次见到了还打他，娘了吧唧的，就该打！臭傻逼！！什么几把玩意！！”
    张妤也在，窝在一边听音乐，一边凹造型自拍，咔嚓咔嚓的，听着人烦。
    严川朝她吼一句：“你他妈能不能把声音关掉！”
    张妤不满地哼了一声，撩撩头发就出去了。
    柯伦看着万朋说话已经有气无力的了，制止道：“停停停，给个教训得了，你们没看见他快晕过去了吗?”
    高华宸和严川看万朋缩成一团的窝囊样才觉得解气，严川踩着他脑门说：“再敢动我弟，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可没我弟那个好脾气，你打一次，我打你十次，听好了！”
    刚开学一星期就又惹事了，不过奚七邤也见怪不怪，他轻悄悄地将手机从小窗裂开的缝隙里收回来，看着刚刚录制的视频里那帮刺子头，若有所思地转身走回教室。
    他低着头走着，走廊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奚七邤并没在意，他往左，对方也往左，他往右，对方也往右……
    还没等奚七邤抬头，就被对方强行撞开了，伴随着一句轻飘飘的话：“你是瞎吗？”
    奚七邤被撞的往后退了几步，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
    “你他妈打的我弟！”
    ……
    “瞧他那个穷酸样，怂的跟二百五似得，谁知道他是你弟！”
    ……
    视频不小心被点开，声音不大，但公放着，奚七邤一惊，弯腰伸手去捡，却被一只脚踩住。奚七邤这才抬头仰望来人，看见莫代那张俊逸的脸，挑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些天莫代还琢磨着该怎么顺理成章地找他搭话，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抬、抬开。”这人可是跟严川他们一派的，奚七邤强装镇定地说。
    莫代俯视着他，抬起了脚。奚七邤暗中松了口气，指尖在触及到手机时，莫代却一踢，将手机踢开了一米远。
    “你……”奚七邤咬了咬牙，攥紧了手，直起身要走去捡。莫代却快他一步，又将他的手机踩住，踢球般把他的手机又踢开一段距离。
    奚七邤这次比他快，跑到了手机面前，弯腰捡起时却被莫代掐着后颈，以力量压住，不让他直起腰，于是两人呈现了一种暧昧又怪异的姿势。
    莫代矮下身，带着胁迫，淡淡地问：“要是这视频流出去，你知道后果吧？”
    奚七邤挣扎：“什么视频，我不知道……”
    “喂，阿代，在那干嘛呢！”严川几人出了器材室，看见走廊不远处的莫代，叫了他一声。
    奚七邤感到后颈的手微微松动，反应极快地扭了身，趁机从他身下逃脱，一溜烟地跑了。
    莫代看着那个背影，笑意更深。
    严川他们走了过来，莫代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严川点点头，应道：“嗯，我们班的班长，学习成绩挺好的。”
    “奚七邤。”莫代说。
    严川诧异：“你怎么知道?”
    奚七邤趴在书桌上，手指无聊地反复遮着鼠标底部的红外线灯又放开，看着白色的小箭头在电脑屏幕上跳动。桌面有个缩小的窗口，正一遍遍播着他下午偷拍的视频。
    已经被他发现了，还要不要发呢？
    他想起下午课间莫代路过他们班，对他笑了笑。
    他似乎没把事情说出去，不然自己早被严川他们拖到器材室了，为此奚七邤觉得很纳闷。
    脑中的画面一转，奚七邤又想起，高二时严川几人霸着宋晓阮，使唤他跑腿做事，为此他经常触犯校规，也被处分过几次。宋晓阮的家跟他家就隔着一条街，每天放学，他都能在街口看见宋晓阮站在拐角处磨蹭好一会，先是整理被严川他们弄脏的校服，尽量让衣服看起来干净平整，再小心翼翼的检查手臂和大腿有没有明显的淤青，奚七邤见过他30几度的大夏天，闷热到恨不得光着身子出门的天气，他却从书包里掏出一件外套来穿着，就为了遮住两只手臂上淤青和伤痕，不被老师和家长注意，奚七邤没有目睹过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却跟严川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庆幸的是才一学期，宋晓阮就转学搬走了。
    他直起身，将视频中的四人都加了马赛克，声音用变声软件做了调整，这样看来，绣着XX学校的徽章校服在画面中就更加明显，只要能给校方制造舆论，施加压力，迫使严川他们消停一些就行。他在某论坛申请了个新账户，截了一部分视频匿名发了出去。
    很快，就引起一票人建楼，他知道他们高中的同学也经常逛这个论坛，即使能认出视频中的人也不稀奇。
    奚七邤揣着隐隐的不安退出论坛，放下手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