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下三更，似是凄风乍来。
    今夜不似昨日，窗缝特意紧闭，何来的冷风？
    上官竹的房就在长廊尽头处，这股凄风更像是从走道尾端一路幽幽飘进自己的房，杀气！又是杀气！
    夏长揖噩梦连连，惊觉白日那一幕于夜里再度重现。
    若是往日，他必定唤醒溪童，然今夕情况不同，彷佛随便一个翻身的动作都能引起长廊尽处那人的动静，夏长揖平躺着，像个活尸，四肢僵硬，浑身冷汗直冒，不觉涔涔湿透衣衫浸湿了被褥。
    噩梦如一张网将自己网住，入梦来时，响起的偏偏又是白日情景──想活，我偏不让你活。
    阴森慓冽之气，莽莽风尘味儿，江东第一游侠上官竹明显表达出极度的不友善，这气氛降下之后旋即如雾一般浓浓罩在每一个角落，有那么一刻，夏长揖直想着待天一亮我立即卷铺盖走人，但自己又能去哪里找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呢，马上又打了退堂鼓。
    隔着长廊，夏长揖他连呼吸都能感到强烈的压迫，心肺缩成小小一团，身子自然也缩成小小一团，喘不过气，吸不到气，夏长揖白日极力保持自若，内心早受重棒狠锤再无多余思想，求生之本能，一颗心紧悬着如何与上官竹好好周旋一番。
    ***
    翌日，溪童悉心伺候，此童灵巧，很快便摸清主子的脾性。
    上官竹一大清早已不见人影，后山密布着青竹几乎无路，溪童忙进忙出将主子服侍得妥妥贴贴，之后便往后山砍柴去了。
    回来时间要比平日晚，背后那一篓竹桶装的枯枝也比平日多了许多，手舞足蹈兴奋嚷嚷着，“后山多出一条路，满地都是树枝可捡，主子猜猜看，我还撞见了谁。”瞧那兴致高昂的模样，溪童开始比手画脚正于一旁拙劣地模仿几个招式。
    清风中，忽然冒出一道声音，“你叫溪童？”
    动作忽尔停住。
    “我的刀剑不长眼，后山那片竹林，永远不许进。”
    溪童吓得脚底抹油一溜，躲到主子背后瑟瑟发抖。
    夏长揖护仆，内心其实忐忑不安，“吓坏一个孩子，于大侠有何好处？”
    “我吓坏他？夏公子，我可以怀疑你身边这个孩童有心偷学武功，故意窥探，你做为他的主子也该管一管。”
    “不过是上山挑柴，哪儿有木头可捡自然往哪儿走，今日失敬，不知大侠画了一个禁区。”伸手握住溪童臂膀，又道，“大侠不让你去，咱往后就别去。”
    ***
    溪童上山捡地上枯枝，上官竹在东他就往西，上官竹在北他就往南，怕他怕得要死。
    午后，溪童又突然从树丛中急忙奔跑，彷佛被野猪追赶似的，慌慌张张脸色苍白。他嘟嘟哝哝抱怨着，“主子，大侠到处设禁区，他一天换好几个地盘，刚才他挂在树上，静得很，我一个不小心险些被他的柳叶飞刀给射穿了腿，幸好我跑得够快。”
    夏长揖自身都快要不保，一闻此言，屁股颠了一下，镇定，我得镇定。
    旅店依照规模来区分，属于下等，别无长物，周遭皆是野山野水，因为经年埋荒之故，进入树林后满目萧索，原有的小径都已被杂草掩埋。
    溪童往河边挑水所走的平坦道不像是原本路径，但可以省下许多力气。
    这日他回来得晚，浑身如日炙雨淋可以掐得出水，这又是怎么了。
    溪童大口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挑着水桶一路没好脸色，一回到迎夏山庄，眼泪立刻汪汪落了下来，“主子，大侠把路封了，重新砍了一条路通往河边。连续三回爬坡下坡，来回走一趟我腿都软了，主子您瞧，这水都洒了，还有一个水桶滚进山沟，找不回来了。”
    整日开口闭口都是大侠开山掘路干的好事。
    ***
    “嫌我开的路难走？”上官竹慢悠悠从林中走来，冷不防道。
    “大侠，有什么事让您不开心，还是直接冲着我来吧。”夏长揖勉励自己必须处之泰然，小心翼翼说着话。
    上官竹声如洪钟，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迎夏山庄封馆前周围计有四条路，分别通往河边、山洞、修行台、以及菜圃。
    当年为了让武林人士在此休憩时可如平常那般锻炼体魄，聚散离合关专程开挖四条崎岖难走的小径，通往河边的难度等级最低。犹记得自己当时年纪小，懵懵懂懂地一举挑战难度最高的修行台，整整腿酸了三天走不动，那才叫锻炼。这次回来，一开始找不到路，就凭着少时记忆拨开重重密林，详细探访古道位置，河边的路率先开通，夏长揖这主仆二人就喊累了？
    把那小奴仆叫到跟前，目光像一道闪电瞬间定住了溪童的魂魄，“往后你挑水就得这么走，没得选。”
    溪童被吓得不轻，哇地放声大哭，又躲到夏长揖身后用那颤抖的小手抓着主子衣袖，咽咽抽着啜泣，“……主子……救我。”
    “这里唯一能救你的人只有我。”上官竹道。
    杀气。
    又是杀气。
    凉风稍止，缥缈白衣也同时不动，夏长揖感觉今日处境比昨日更糟了，慢声缓颊，“大侠有话好说，咱往后还得天天见面。”
    “见面？……你这一辈子是永远也见不了我的，但我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你。”上官竹故意晃动五根手指头。
    “你想杀我，为何还不动手？”
    “我想动手，但我二哥拦着。”
    “上官竹护我多年，这不奇怪。”
    上官竹双手抱胸，冷冷地，冷冷地思来想去，二哥说，等他出关，要见到完好如初的夏公子，否则他不肯见我，让我在迎夏山庄等候，我欲将眼前这个病秧子除之而后快，如果动了手，二哥会离我更远还是更近些，我是否能赌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