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天都阴沉着，像是张愁云惨淡的脸悬在空中。冷风自清晨的街道穿过，偶尔卷起几片落叶上下翻飞，徒添几分萧索。空寂的巷道深处传来一声炮竹炸响声，一声、两声，然后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路边正在酣睡的野猫被惊醒，“喵”地叫一声，钻入道旁的灌木丛中，倏地便消失不见。
    “事情办得如何了？”空旷的巷道里突兀地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不出三日，高含声便会哐当入狱！”答话的是一张唯唯诺诺的脸。
    “李一行，我以为你知道，公子要的是此人永远消失。”男子眯了眯眼，眼中射出一道精光。
    李一行顿时冷汗直冒，忙答道：“大人放心，小的保证：高含声定不会活着出狱！”
    “哼！那其他人呢？”男子冷声道，大半张脸隐在围脖中。
    “其他人？”李一行一时顿住，倏地便恍然大悟，“高家所有人及其他与高家有关者也不会活命。”
    “还有所有知情者，除了你，都让他们永远闭嘴！”男子冷冷地加上最后一句，蓦地转身大步离开。
    李一行低着头对着男子的背影诺诺地应着“是”。目送那人身影自拐角处消失才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汗，他心里自然明白“永远闭嘴”是什么意思，自己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能继续苟活，不然高家完蛋后第一个倒霉的便是自己。擦掉一头的冷汗，李一行的身影也隐入小巷中。
    灌木丛里一阵骚动，却是刚才那只野猫跑了回来，蜷回原地打起了盹……
    此时高府内我正坐在榻上摆弄我秀了几个月还未绣出个模样来的花鸟图，看着春儿忙进忙出。
    “屋子每天都有打扫，你如今还抹些什么？”看着对着我的梳妆镜死命抹已近狂热的春儿，我不禁道。
    “小姐，”春儿一副“我算服了你”的样子，我明白我又犯了常识性错误，便乖乖闭嘴，细心倾听春儿小姐的教导。
    “打扫屋子是为了辞旧迎新，每年春节时都要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的，小姐怎么会连这都忘了？”春儿一脸痛心疾首。
    “没有，我是觉得每天都打扫过，不必再擦得那么仔细。”我狡辩道。
    “当然不可以，节庆时怎么可以平日的态度来对待。”说完春儿一脸严谨地继续抹她那面铜镜。我看再抹，铜镜都会被她磨出玻璃镜的效果……
    所谓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知不觉我已来到这里将近一年了。犹记得当初来时母猫还在发情期，如今却已到了蛇冬眠的时节了（这两种动物有什么联系么－－）。
    过几日便是春节，整座高府都被布置成了红色的海洋：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床罩、红色的剪纸、红色的对联——若是将墙上红色的“福”字换成个“喜”字，我想我便可以穿着这身红色的衣服出嫁了。
    “小姐，”一个丫头进来行了个礼道：“老爷让小姐到祠堂去。”
    “哦。”我应了声，便丢开那恼人的绣图，留下仍在同铜镜战斗的春儿，独自前往祠堂。
    一年来我已把这里摸了个清，无聊时便想了法儿的和一众丫头们玩躲猫猫、瞎子摸鱼等游戏；静下心来时也学着绣绣花、弹弹琴；实在太过无趣便跑到高老爹的书房里找我感兴趣的书看，书籍内容基本记不住，到头来倒是把繁体字识了个大概。
    总之我这一年过得那是相当空虚寂寞，好在如今要过年了，高府众人都喜气洋洋，倒是感染了我，让我也开始盼起过节来了。
    远远地便望见爹正站在祠堂前。
    “爹，叫女儿来何事？”我走近问道。
    高老爹却仿佛未曾注意我走进，直到我问话才收回远眺的视线，望着我道：“今日爹是想让初儿来祭拜先人。”
    祭拜先人？“爹，前日不已祭拜过祖先了么？”我疑惑地问道。我还记得前几日一大早便起来忙活，又是杀鸡取血，又是献上猪羊头祭祀，还跪在一众我不认识的祖宗面前磕了好几个响头，怎么如今才隔三两天便又要祭拜先人？
    高老爹摇头道：“今日不同，你随我来吧。”便转身走进祠堂。
    我也急忙跟在后面。
    进屋后却见高老爹直接绕过摆满牌位的大堂，走入旁边的偏门中，我满脸狐疑地跟在后头，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高老爹会打开一间密室，密室里面摆放着前朝皇帝的牌位，然后高老爹一脸严肃地让我跪在牌位前，告诉我其实咱们家是前朝遗后，咱们要反X复X？
    正被自己的天马行空给囧道，高老爹已经一拐进入一个房间。我也随之跟进，进去之后却发现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四角方桌，红木桌椅，靠墙摆着一个卧榻——只是堂中供着一个牌位。
    “初儿，过来给你娘磕个头吧！”高老爹站在牌位旁喊道。
    我诧异地走过去，听高老爹的话跪在牌位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娘的牌位不应摆在大堂里么？”
    高老爹摩挲着牌位上“高含声之妻云归”几个字，缓缓答道：“你娘她生前说不喜死后一个人清冷地待着，想一直陪着我。我便在祠堂里布置了这么个房间，没事便来陪陪你娘。”
    我愕然，原本以为高老爹与高小姐的娘亲只是古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产物，如今看来，却好像并非如此。
    “初儿于及笄之时爹便带你来这里拜过你娘，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事，你忘了罢了。”高老爹停下抚摸牌位的手，转身面对我道。
    汗，原来我是“知道”这件事的，那我刚才还一脸无辜地问那么白痴的问题。正低下头汗颜，后脑勺却被一个温暖的大手覆住。
    “初儿，忘了便忘了，只要你别忘了你是爹的女儿，只要你过得开心，爹便知足了。”头顶上传来温和的话语。
    记忆里也有长辈这样同我说话，一晃来到这里已经一年，那时温暖的回忆却仿佛已隔了好几个世纪，遥远而不可触碰。眼睛忽的有些发涩，忙吸了口气道：“是的，爹，女儿过得很开心，爹可以知足了。”说罢抬起头回了高老爹一个笑脸。
    “呵呵，爹也看你如今开朗了不少，甚是欣慰。只是你也都快16的丫头了，怎么还整天同丫头们疯闹？平日应该多学做女红，多注意仪表，往后才不会被婆家嫌弃。”
    高老爹一脸慈祥的笑容，不过，“爹，女儿哪儿会嫁那么早？我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不挺好？”
    “爹也舍不得把自己闺女嫁出去，可你终究是要嫁人的。爹无法庇佑你一辈子，只希望替你找一个人中龙凤做女婿，也不会委屈了你。”
    我还向开口劝高老爹打消这么早就把我嫁出去的想法，却被高老爹挥手阻止了，“初儿，爹老了，如今只想在大限之前将你安顿好，让你后半生过得幸福。”高老爹说话时满脸沧桑，仿佛再不是平日那个总是大着嗓门、神抖擞的高大人，而是一位历经岁月、看透世事的普通老人。
    “爹还年轻着呢，身体也这么硬朗，活到百岁完全没有问题。”我安慰道，心中一番苦涩。高老爹是我穿越之后唯一的亲人，一直都宠我、疼我，好不容易在高府找到了家的感觉，却差点忘了自己如今是古代的女子，终究会离开这里，成为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妻子。
    “初儿，”高老爹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爹不求活到百岁，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着你嫁到个好人家，生几个孙子给爹抱抱，到时便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爹自然是可以看到的。”只是别这么早啊，我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要开始准备生孙儿给高老爹了？我泪流满心。
    “你不明白，有些事情看起来普通平常，实现起来却是一种奢望。就像我跟你娘，当初也是约定要执手偕老，如今却天人永隔。”说到这里高老爹长叹口气，转身背对着我说：“世事难料，难以强求啊。无事你便退下吧，爹在这里呆一会儿。”
    望着高老爹仿佛突然之间老了好几十岁的背影，我无从开口，只呐呐应了声是，悄然推出房间。
    出了祠堂，发现刚才还只是阴着的天已经风云变幻，头顶上聚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似一张血盆大口，龇牙咧嘴地想要吞噬一切。
    “要下大雨了吧。大冬天的真是少见……”我嘀咕着，加快步子往房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