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漂亮的鱼和婆婆饼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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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安静而平和地过着。
    娘和哥哥偶尔会把我独自留在屋中,出去远的地方弄些吃的或用的;哥哥还是那样时常盯着我睡觉;我的食物依然是那没有味道的汤;我们天黑就睡觉,我也不想鬼故事,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和哥哥眼对着眼看很久。
     娘时常背着大捆的柴进城,偶尔会带回来那种据说一铢二个的婆婆饼;我的衣服换成了哥哥那样的粗布,是娘改的,穿着很舒服;我不再喝药,经常是哥哥喂我喝汤,我乖乖的喝,还是在心里叫他小鬼。
     过了夏天过了秋天,冬天的时候我们不出门,房子漏风的地方娘用丝草堵住了。原来的被子很硬,不暖和,娘在城里买了旧絮子,塞在被子里厚厚的一堆,睡觉的时候娘和哥哥会把我抱在中间,我总是暖得透不过气来。
     娘把捡到我的那天定为我的生日,她说是三月初三。其实过了冬天我就已经能自己扶着墙壁慢慢的挪动了,要是冬天不总是窝着,我应该已经会走路了。
     我很想叫娘和哥哥,可是嘴老不听话,叫出来总是“羊”和“咯咯”,娘和哥哥听了还是很高兴。
    
     三月初三那天,天很晴很亮,我周岁了。
     原来抓周是流通那么广的一个习惯。我的舞台设在屋前一块比较空的地方,靠近河边。娘给我穿上了最喜气的衣服——其实也就比平常的干净那么一点。自从我能走能说之后,娘和哥哥基本上就管不住我了,其实也没怎么样啊,我就想四处看看,能不能找着些能换钱的东西嘛,四处翻啊找啊,衣服脏一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身前放着几样东西,线团、铜锞子、木勺、竹片,还有一个略带红色的果子,除了铜锞子,其他东西都是我翻出来研究透了没什么用的。——有用的东西我也翻不出来。
     某人昨天就给我咬了一晚上的耳朵,叫我千万要抓那个线团还有那个果子,说娘会高兴。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已经能清楚咬字的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问问那二个选项代表的内容。
     若不考虑娘亲高不高兴这个问题,我当然会选择去捡那个铜锞子,长这么大我还没摸过这个世界的钱呢。再说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个铜锞子代表什么嘛。
     不能莫名其妙就把我自己的未来给定位,于是,在娘高兴和自己高兴以及未来这个重大选择题面前,我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全要!
     看着我摇摇晃晃挪过去把一样一样的东西全抱到怀里,然后再一摇一晃地抱去给娘,小川哥哥显然非常震惊,娘显然十分高兴,我真是太聪明了,嘿嘿,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娘!水儿这是捣乱!”
     “什么捣乱!你小时候哪有这样聪明!就会舞刀弄剑,跟你爹一样注定是个莽夫!”娘显然高兴过了头,居然说到了从未提到的爹。
     哥哥对“爹”这个字眼绝对敏感,犹豫了一瞬间,马上开口:“娘!我爹……”
     “水儿可不像哥哥,将来一定是个进得灶房,出得厅堂的才女。”娘不愿意说的话题从来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沉默……
     没人再提起爹,娘是不愿意提,哥哥自然是不敢提;而我,不能影响我生活的我向来不理,能干扰我生活的我更不理,不巧这个字两者都占了!
     这是一个比我以前呆的南方更水乡的地方,好像到处都是水,所以鱼这种东西,简直就比那黑乎乎的烧饼更不是东西。记得某天我提议,抓些鱼到城里去卖,哥哥和娘完全当成笑话来听,一铢钱能买二担的东西,哪值得费那个劲。(这里把成对的东西叫担,二担也就是四条。当然,一对人不能称为一担,那太拟物了,而且人也不能称为东西嘛,嘿嘿。)一个铜锞子就是一铢钱,一铢钱可以买二个婆婆饼,所以说,鱼这东西在这里居然贱到连个烧饼都不如。
     我以前喝的那种没有味道而被他们称为粥的东西,就是用鱼熬的,这里的鱼,似乎只有那一种吃法和用途。所以我们虽然靠山面水,却只有吃山这一条路。于是到了春天我们的日子反而不好过了——只靠砍柴去卖,干柴少了,湿柴人家不要。
     某天天气不错,哥哥带着我去抓晚餐(我不得不说说,在这里,抓鱼完全是一项天生的技艺,所以每次都是快要做饭的时候才会去现抓,就像要煮饭了到米缸去舀米一样,只是这个米缸大得雷死人。我一想到那个粥就要抓狂,实在宁愿他们到哪个路边抓些野菜煮着给我吃,偏偏他们把那个当饭一样的吃还能不腻。)一担鱼很快就到手了,看着那一般大小的二条鱼,我灵感突现。
     “哥哥!我们烤鱼吃吧!”
     “烤?烤的鱼能吃吗?”
     我此时无限靠近行动派,指使哥哥架柴引火,穿鱼开烤。这是一个漫长的实验过程,直到娘在屋前叫我们回家,也没烤出来一条让我看上去稍微有胃口一点的鱼,只得作罢,等待下回分解。
     半湿的柴不太好烧,哥哥的脸都给熏花了,我的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好在旁边就是河,洗一洗免得娘念叨。
     河水很清,清到我发现我的脸好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那是一种深入皮肤的颜色,就像皮下毛细血管爆了,流到皮肤里的深紫色的血,从额头流到眼角,不,应该是从头顶流下来的,连头发里也是那种颜色。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家的,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娘那个关于为什么我会被扔掉的问题。过去的世界里,我虽然不漂亮,却也算得上清秀,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以一副连自己看着都不想再看的脸走在人群中。
     或者,我从此就安静的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自从那天之后,我突然就变得很厌世了。
     我在那个世界开开心心的活着,为什么要巴巴的把我推来这里!吃得不开心,玩得不开心,连长也不让我长得开心!
     我常常想像那一种颜色慢慢的流遍全身,心里无比的恐慌,越是恐慌却越频繁的跑去看那河水中的倒影,仿佛使劲盯着,它就能给逼回头顶,可是越看,就越觉得仿佛真的看到它在流动。
     我想尖叫,想要跳进那流水中,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越想回去反而越害怕去死,也许死了我依然回不去,也许我回去还是死的。
    
     另外的二人却依然按步就班的做着他们的事,仿佛我每天皱着眉头对着河水盯一天也不过是在数着河里的鱼。在大人的世界里,我还不过是一个没有自己心思的小娃娃,——小川七岁了,他常常很严肃的告诉我,我的哥哥他,已经是大人了。
     直到某天,一条烤脱了皮的鱼挑伸到我眼前,“老是烤焦,我把皮除掉了,能吃哦!”
     “好丑!”我的脸好丑。
     “丑也是鱼啊!漂亮的鱼也成不了婆婆饼!”我眼皮突然一跳,无意识的咬了一口那条无皮的鱼,一边思考着,丑的鱼是鱼,漂亮的鱼也是鱼……,心思突然就明朗了。
    别人常常说我迷糊,轻风却说我并不真的是那么迷糊,我只是懒得去记挂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像以前的我,常常清汤挂面的挽着美丽的轻风,在校园里招摇,我并不觉得轻风会因为我比不上她漂亮而拒绝陪我招摇。
     娘并没有因为我不同的脸色而不收留我,哥哥也依然陪着我,我连穿越到这么破落的环境下都能安然接受,为什么会在相貌这种事情上突然看得这么紧要了?既然我要在乎的都不需要在乎了,那么我丑不丑,我都还是我!
     想明白了,突然就觉得嘴里不是味,回过神来,“什么嘛!鱼没放盐啦!”
     “要放盐的吗?”哥哥显然第一次听说,难道我上次迷糊着忘记告诉他?
     “当然要放!鱼不管煮着吃还是烤着吃,都要放盐才好吃!”吃了那么久没放盐的鱼粥,我突然才想到盐的问题。(迷糊祖宗呀~~~~~~~)
     “为什么要放盐?”
     “……”
     为什么要放?放了你就知道为什么要放了嘛!你为什么这么笨?对于我不想接的话题,如果不能像娘那样转移,那么——转身走人!
     此时的我完全忘记自己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娃娃,习惯性迈大步就走,扑通一声,摔了个一头一脸的泥。
     “人长得丑点,连这破地也欺负我!”一轱辘爬起来,开始声讨。
     我们看起来木讷讷的小川哥哥,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印象深刻的话,“那是因为水儿可爱,连泥地也想和你亲近呀。”
     八爪鱼一样地缠到哥哥胸前,我仔细回味着这句十分现代的话。
     哥哥是诚实的,妹妹这个身份也无法让他说出违心的话,只是这一句可爱,让我觉得人生一下子美好起来,原来生活中除了美丽还有可爱!
     是的,这一瞬间,我无比狂热地爱上了“可爱”这个词,以至于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当我再次听到它从同一个人嘴里吐出来时,立刻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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