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困兽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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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便是以刘幽求、张韦贬官流放妥协。
太平公主已经意识到旦在自己和李隆基之间,已经在偏向李隆基了。其实一直如此。看来,若要留得一席之地,不能指望旦了。
正当李隆基也为姑侄之事一筹莫展的时候,崔日用、王据从东都洛阳送来一把快刀,曰“快刀斩乱麻”。
这事马上被太平公主知道了。“看来,本公主不能坐以待毙了。”
崔湜道:“请公主三思。观禁宫之兵力,左羽林军大将军歧王李隆范为左卫率,右羽林军大将军薛王李隆业为右卫率,都是皇上身边的亲信。若要发兵入宫,胜算的把握很少。”
“那怎么办?”
“只能智取。”崔湜道。
太平公主拂袖,道:“毒杀。”
宫女元氏向李隆基进毒,被宦官发现。
次日元氏受不住酷刑,招出了受崔湜指示。
“崔湜?”李隆基大惊。“来人,通知内侍府记下,元氏进毒,当场正法。”
高公公不明白皇上为何不直接处置崔湜,而是隐瞒元氏招供之事,问道:“皇上,这……”
“照办就是了。吩咐下去密切注意太平公主府的行动。”
果然,第二日,高力士回报:“皇上,下面的回报说,太平公主府有所异动。窦怀贞、萧至忠、岑曦等人在秘密调动南牙军。常元楷、李慈统羽林军明日7月初三晚便会会合武德殿,7月初四便会有所动作。”
李隆基下令:“速速召来李隆范、李承业、李守德、李守礼、高力士。凡事多加小心。”
收到消息的当晚,当常元楷、李慈德率羽林军来到常德殿前,发现已被大军包围。
“此等逆贼,聚众谋反,休想抵耐!”李隆基道。“谁能取二人首级,必定重赏!”
羽林军这边没想到皇上早有安排。马上就有将士砍下二人首级,交于李隆基。看来还有人要来。
当窦怀贞率领的蓝牙军赶到时,发现带头的不是常元楷、李慈德。意识到事情有变,下令撤退。这时,一声令下,羽林军受命追缴叛党。寡不敌众,窦怀贞自刎于护城河旁。
旦知道宫外异变,登上承天门楼观望。
李隆基奏明太平公主勾结朝臣,意图谋反之事。请求太上皇下制命,诛逆党。
旦两难,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的妹妹,难以取舍。在儿子的强势中,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城楼上,众军云集,来自所谓正义的压力,逼着自己要给天下一个交待。旦撂下一句:“此刻起,所有军国大事交与皇上处断。”
接着,在侍从的簇拥下,离开了上阳宫,搬到百福殿清居。或许,母亲离开龙座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凄凉与无奈吧。
可是,那是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一代明君,也罢了。旦走了,离开这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从此再不问宫中之事。留下一个苍茫的身影,绝尘而去,消失在大明宫的深巷之中。
太平公主得知政变失败,携了些侍从,逃至山中。
没有比这更绝望的心境了。山路难行,到了夜里,都无处可住。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寺庙,算是避难之所了。太平终究住不惯,四更过后醒了就再没睡着。直到听到鸡鸣的声音,知道天快亮了,于是起身四处走走。
山里空气清新,却寒气逼人。走着走着竟连续几个喷嚏。因睡眠不佳,头疼得越发厉害。
突然,身后一人给她披上了披肩。
太平转过脸,竟是崔湜。
太平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强笑道:“怎么是你?”一个“你”字,所有身份障碍便一笔勾销。
崔湜喉头微微颤动:“好不容易找到你地住处,下人却说你外出。下官见野外寒凉,便送来了披肩。”说完,崔湜为她系上了披肩的带子。
太平已经觉察出崔湜在极力掩饰的凄楚,握过他的手,会心一笑。转而道:“听说山上能见着日出。”崔湜道:“我陪你。”
潮湿路滑,太平艰难地在山路上走着。崔湜用有力的双臂一路扶着太平。跌跌撞撞中,突然感觉到岁月的压迫——随着母后、显、婉儿一个个的离开,自己也已经五十多岁了,真的已经老了。
步履维艰地来到山顶,太平已经气喘吁吁。只见太阳早已过地平线,染红了天边的云彩,照耀龟裂的大地。旭日初升的美景已经错过。
太平公主叹道:“也许真的是时不我待。”崔湜安慰道:“就算没见着日出,我也可以陪你等到日落。”太平却道:“那不是我要的。”
崔湜道:“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皆从自然。人要顺其自然,安能知足而乐。”太平道:“知足而乐……可他们,连我最后的一席之地都要抢去,叫我如何知足而乐!”
“是武太后给了你们一个盛极一时的梦想。从太后晚年至今,八年间竟有四次政变,这是何等的动荡!武家、韦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都遭受了同样盛极而衰的命运。为什么?难道公主还没有看出来?女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太平见着崔湜如此激动的神情,自嘲般笑道:“五十几年了,从皇宫到薛府,又从薛府回到皇宫,后又有了太平公主府。如今,只有以这青山为家。”崔湜无言以对,放眼四野,无非是满眼枯萎凋零之秋景,渲染着无边的昏黄,吟道:
悲哉,
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
草木摇落而变衰。
尞栗兮,
若在远行,
登山临水兮,
送将归。
坹寥兮,
天高而气清。
寂寥兮,
收尞而水清。
惨凄增欷兮,
薄寒之中人。
落寞顿时浮过太平公主的脸庞。“罢了。”
终于,太平问道:“你为何而来?”崔湜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恩准,让崔湜陪公主上路。”想必李隆基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太平也不惊讶,道:“知道了。”
这时,随尾的侍从才从树林中现身。呈上两杯毒酒,端上桌案。崔湜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自会安置。”侍从们遂退后。
两人,盘腿相对而坐。太平眼中开始闪过一阵阵的恐惧,尽力掩饰着来自心底的绝望。崔湜只静坐着。
太平公主叹道:“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会是你。”崔湜笑道:“那公主以为会是谁?”
“算了,如今还追究这些做什么。”太平苦笑道:“这些年,公主是越来越贱了。高阳公主牵进谋反的案子,父皇也保不了她;萧淑妃的两个女儿在冷宫三十几岁又被母后赐婚给了守城门的卫士;我与城阳公主嫁到薛家,却赶上薛家灭门;韦氏的永泰公主还被母后生生鞭死;如今,我也是要被侄儿赐死了!入了皇家,婚丧嫁娶,乃至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的。呵,也不知是受了哪般诅咒!”
崔湜道:“天下要的始终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秩序,方能安定。”
太平公主道:“想想,比起母亲的冷酷,我真是望尘莫及。”崔湜却道:“公主应该庆幸,没有如武太后的冷酷所付的代价。至少,您的离开会换来天下太平。”
太平无言以对。
崔湜道:“想我崔湜一生,短短不足四十载。自诩舞文弄墨,如今看来只是年少轻狂;宦海沉浮,也只是托于妇人之手,悲哉!”太平似乎有所触动:“看来我们都要学学母亲,功过是非,任凭后人评说了。”
崔湜亦坦然道:“既已卷入这政局之中,我崔湜岂能独自抽身世外。今日能得共饮血泪,同埋孽网,也算是赎我之罪过。”
太平笑道:“同埋孽网?听着倒像是绝命鸳鸯了。”又正视崔湜,轻声问道:“你我可有情份?”崔湜只道:“恰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太平接道:“恨不同时生,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崔湜道:“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诗句之间,眼波流转。太平释怀而笑,再次举杯邀崔湜供饮。
末了,崔湜举杯,与太平相视而笑,吟道:“劝君更近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太平将视线移开,忆起母亲的话:“在这红墙里困得太久,倘若没了放眼苍生的眼界,所作的一切只是困兽之斗。我们这代人,到这里,算是个终结了吧。”
崔湜道:“公主此言差矣。若不放眼天下苍生,困兽之斗将永无终结!”
太平信服,脸上的笑容是平和的。玉樽触唇,落下一抹朱红,深深浸入碧绿,分外通透。半晌,将杯中剩酒洒下。双手合十胸前,启唇道:“愿大明宫过往的人儿能得善终。”
公元713年,太平公主被赐死。自此,中国历史上这段绝无仅有的女主时代彻底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