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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仁殿。
    “韦将军到。”
    韦温行了礼,问道:“皇后召见不知所谓何事?”韦氏屏退了下人,将大臣议废黜异姓王的经过一一道来。韦温听后,咂摸了好半天,道:“上官婉儿此举,也正合了妹妹的意思。”韦氏道:“不过,皇上亲政不久,对政务尚未熟习。以上官婉儿的资历和威望,已经远远凌驾与我们之上了。朝野内外虽知她是太后提携之人,李武势如水火,如今江山易主,却仍对她多有敬重,看来她的‘太极’功夫不可小瞧啊。”
    韦温听出了重点,问道:“让上官婉儿执掌诏命是太后的旨意?”韦氏点点头。韦温道:“自贞观朝以来,皆由多人掌诏。而今朝,上官婉儿独任其事,也算有利有弊吧。”韦氏疑惑,问道:“此话怎讲?”韦温分析道:“如今若是多人掌诏,武姓必将排斥在外。上官婉儿在李武之间周旋调和,也算顺了太后的意愿。妹妹不是有扶持武姓的打算吗?”韦氏领了要义,确认道:“哥哥的意思是,与其让韦家夺诏命权,不如将婉儿收为己用?”韦温点点头。
    韦氏道:“那日我已有所试探,婉儿没有复出中宫的打算。”“哦?”韦温挑起眉毛,继而胸有成竹道:“妹妹,其实这件事大可让皇上去做。”韦氏笑道:“愿闻其详。”
    武太后大丧以后,上阳宫的宫女宦官大都打发到别处侍奉。随着武太后的离去,这里又回到了荒凉。
    每日清晨,婉儿起身,便只见着等候一旁的子矜。因是不必圣前侍候,每日的工作也都废弛了。没有朝臣的会见,没有女官宦官的往来,每每漫步宫中,许久都见不着人影。
    院落之中,便是几株萧瑟的芭蕉,硕大的叶子压着屋檐,有些焦黄。空气里弥漫着洁净的木质墙壁的气味。此情此景会让人的心情空乏,脑海里充斥着虚无的幻境,只留下时间的影子。
    在太后大丧之前,显已经频繁到来。有时只是几句问候,有时是诏命之事,流连院中。婉儿有些无奈,对于显——一位半生都敏感地退避政治之外的新君来说,这里确是逃离大臣政事和皇后指手画脚的休憩之地。
    没有言语的时候,显宁愿坐下,听婉儿抚一曲《阳春》。清平之中,沉淀出半生岁月的浮华;淡然之中,还透出一丝明丽的憧憬。如同阳春的柔光,乍暖还寒。
    “娘娘,贺娄尚宫和柴尚宫来了。”子矜突然跑了进来。
    “快快有请。”婉儿忙压好桌案上的宣纸。见了故人,不禁一阵喜悦。因是以前掖庭之人,当然别有一番情感。
    “拜见太嫔。”两位尚宫行礼。
    “尚宫近来可好?”婉儿问道。
    “安好。”贺娄尚宫道。说完,呈上一个被紫色纺布包裹的盒子。“这是郑夫人托人从长安带来的礼物。”
    “礼物?”婉儿纳闷了。子矜小声道:“姐姐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啊。”婉儿登时又惊又喜:“劳烦贺娄尚宫了。子矜,还不给尚宫大人上茶。”婉儿吩咐着,拆开盒子,原来是一食盒,龙眼酥、红豆糕、栗子饼,虽平凡得不起眼,却都是婉儿喜欢的小食。不禁想起儿时掖庭的岁月,眼眶就湿润了。婉儿深咽一口,拾起一块栗子饼,把玩着,怎么也不忍下口。“娘如今可好?”
    柴尚宫道:“平日夫人教导几个邻里的姑娘习琴,都有好些年了吧。夫人一人难免孤独,旁边有人走动着,也可以打发些时光。”
    听到这里,婉儿心酸难忍。自己幽居深宫也是见不着母亲她老人家了,如今她一人在宫外也孤苦。若是平常人家,也还能承欢膝下……
    “武大人偶尔还会拜望。”因是自己人,柴尚宫便不含糊。
    武三思,许久没被提及的一个名字。些许的感动,让婉儿的心绪又绞缠起来。“难为武大人还能时常挂记。”
    提到武三思,贺娄尚宫便道:“自打废黜异姓王之后,武三思便不太过问政事,武攸暨亦称病在家。武家并不好过。”柴尚宫道:“皇后已经联合韦家的势力,有意保武三思。只是,朝中对皇后颇有微词,所以,来自皇后的决议也没什么魄力。”
    婉儿已经隐隐感到,朝中正有新的力量在衡平较量着。
    柴尚宫压低声音,小心道:“其实,不只是皇后,听说,太平公主也时常与武三思走动。”婉儿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柴尚宫低头思索着:“新君入朝之时,她们似乎就有意走近了。”婉儿深吸了一口气,难以平静。转而一想,李武结好也正合了太后的意愿。只是,皇后插了进来,怕是李韦两家之间又有新的权衡。
    闲谈近一个时辰,送走了两位尚宫。晌午之后的阳光照得人有了睡意,婉儿懒懒地倚在走廊的横木上,子矜跟在后面:“今日生辰,要不要通知内侍省调整晚膳?”
    婉儿也没兴致,只道:“不必了。太后大去不久,不宜行庆祝之事。”婉儿转而叹道:“太后大去才三月,怎么觉得过了好久?”
    “姐姐挂记太后娘娘呢。”子矜很会说话了。婉儿没有接过后面的话:“犯困了,回屋吧。”起了身,理了繁复的衣裙。看着黑色的大袖衫,镶着白色滚边,手臂显得越发苍白,只觉得丧气。
    进了里屋,子矜为婉儿卸下厚厚的丧服,便露出柠檬黄的诃子裙。裙摆滑过足尖,透着微微的凉意。婉儿欠身上床,看着高束的帷帐,半支胳膊撂在香衾丝被外边,拨了拨垂下的流苏。合上眼。
    晚膳还是素食,但都精致考究。婉儿尝了一口腌制的杨梅,酸酸的,顿时有了些胃口。想起母亲捎来的小食,让子矜拿了过来。和着微咸的樱花茶,一口一口小咂着。看得出,婉儿有了些笑意。
    “皇上驾到。”公公进屋通传。
    婉儿被显的突如其来打扰了,见着自己只穿着轻薄简易的衣裙,还未施脂粉,难免失礼,不禁一窘。也只能道:“请。”
    显进了屋,见到婉儿,又看着眼前的食物,皱起眉,责道:“今日是太嫔生辰,怎么如此怠慢!?”子矜显然被吓到,忙跪下:“奴婢该死。”婉儿道:“太后大去不久,就免了庆生之事。”“既然太嫔执意如此,那就难为了。”显又吩咐道:“通知尚食局,再加几个精致的小菜。朕留此用膳。”婉儿连忙推辞:“似乎有些不妥?”显不由分说,挥挥手,示意子矜下去准备。
    显温和了下来。看到桌上的食盒,打趣道:“你也中意这些小食?”婉儿笑道:“儿时喜爱的一些糕饼,幸得母亲挂记,托人捎进宫来了。”显亦笑道:“其实,朕也喜欢一种民间小食,一种用酒米做的蒸饼。不过回宫之后就没再尝到了。”显中意甜食,婉儿道:“皇上若不嫌弃,要不也尝尝这红豆糕吧。”“那朕就不客气了。”说完,拾起一块,放进嘴里。婉儿取了桂圆莲子羹,乘了一小碗,放在显的跟前。显一勺一勺地品着。
    “皇上驾临也不通传,婉儿失礼了。”婉儿道。
    显停下进膳,打量着婉儿。她是那么的清雅明媚,不需要繁复的修饰。这些日子的静养让她微微有些丰腴,掩盖了经年累月的辛劳。皮肤白得透出水来。两人的独处,使她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晕。显未见过四十岁还能如此从容优雅的女人。
    子矜领着公公们进来了,端上几个小菜,摆满了整个桌子。特意添了一壶清酒,两樽荷叶翡翠杯。公公们又添了灯火,罩上鎏金过水灯罩,便没有烟雾吐出。房间内明亮得让人晕眩,暗夜被阻隔在外,听不到任何声响。布置妥当之后,侍奉的奴才们便退去了。
    显先为婉儿斟上一杯,平平地搁在婉儿面前。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婉儿犹豫着。此生都未与人共饮过,哪怕是与贤。她熟记着各种酒的气味,单单凭借它们散发的气息,清冽的,浓郁的,甘甜的——始终没有品尝过。
    显见婉儿面有难色,道:“只是清酒,略表心意。不碍禁忌之事。”
    婉儿浅浅一笑。举杯。
    相视。
    饮杯。
    这一口喝了很多,很涩,远不是如同气味的甘甜。婉儿没有告诉显这是她第一次饮酒。后来一杯杯的喝了很多。
    显搁下酒杯,突然道:“你不属于这里。”
    婉儿徐徐抬眼,醉意流淌在眸间,温婉的暧昧一泄而出。静谧随着烛火升腾起的热气,暗香浮动,且近且远。
    不知不觉,显也醉了。
    酒樽从指尖滑落,琼浆倾倒,桌上浸出白莲绽放。显近坐到婉儿身旁,扶起酒樽,看到她绯红的双颊。不禁伸手轻触,却是滑腻得烫手。只见婉儿万般悲愁,青黛微皱,如烟山渐远。
    眼为情苗,心为情种。只惹得笑眼千千。
    显搂过婉儿的肩头。含着清酒甘甜气息的深吻,带出熨贴的缠绵。显的眉宇间开始模糊出贤的影子,熟悉的,暖暖的……月落星稀,半醉半醒之间,浮生如梦,恍然隔世。耳际绕着温热,似杨柳似轻风,飘荡在春雨绵绵的烟波里。
    五更天的惊醒有一丝慌乱。
    显牵起婉儿的手,侧过脸,道:“婉儿,跟朕离开这里吧。”婉儿回过脸,看到显的脸上那无法抗拒的真意,却无奈道:“婉儿不敢。”“何以此般忧虑?”显不解。
    婉儿起了身,束上寝衣。一件件拾起显散落在地的衣衫,呈了上去,平平道:“皇上,是时候回宫了。”显起了身,没有接过衣物,反倒理直气壮:“为朕更衣吧。”婉儿一愣,显然,他已经待自己若妃嫔。显有着一丝狡黠的笑意,道:“你也不想惊了外面的侍从吧。”婉儿便顺了显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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