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雏菊(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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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氏仔细交待着:“虽说你将住在少阳宫,但皇后娘娘那里你一定要小心。以她的心机,不可能平白留你在宫中。以后的日子里,要尽量与皇后达成默契。不过,千万别搅进皇后与太子之间的矛盾。在宫中处事,凡事要周全,多留给自己后路。你是上官家唯一的血脉了……”
    婉儿听得心惊胆战,果然后宫凶险。不由得叹气:“如此复杂的境地,自处尚难。可是上官家的血海深仇……”郑氏赶紧打断婉儿:“这么多年的寂静,娘已经看淡了。你爹、你爷爷离开人世,十几年了,到底我们也还是过活着。娘能看着你走出掖庭,已经满心欢喜了。并不需要你重拾上官家族的荣耀,这对于死去的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祖宗有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过得好点。”郑氏平静地说道,为婉儿收拾东西。“还有,不要指望太子可以为我们上官家翻案。太子上奏让你出去,已经违背了皇后的意思,不要成为他们的箭靶,懂吗?”
    婉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裴炎进宫见太子,询问上官婉儿晋见之情况。
    贤道:“上官婉儿资质颇高,深得父皇、母后赏识。只是,当年上官家族灭门一案始终是因母后而起,如今婉儿尚还年幼,将其置入宫中,若心中有恨,将会被推向极为危险之境地。”
    “一个从小在掖庭长大的孩子,对十几年前之事不会有太深的记忆。裴某也见过郑氏,她是一位淡然的女人。对于她们而言,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也不知那孩子如今出落得怎样了。”
    贤很高兴的样子:“难得裴大人挂记,不如让婉儿前来一趟。”
    裴炎点点头。
    贤吩咐道:“来人,让婉儿来书房一趟。”
    裴炎继续道:“当年上官仪大人,门生遍及朝野,可谓声名显赫,满朝文武对其人品毫无异议。老夫能拜于门下,也算三生有幸。后来,上官大人就算卷入废后之事遭遇不测,如今上官一族虽人丁单薄,但也算是重见天日。此举昭示着太子殿下的英名,实乃大快人心。正因因此,老夫才斗胆进言太子向皇上提请此事。”
    李贤仍然有些不安,“当年废后之事在朝中掀起波澜,母后震怒。而今我等将上官家一事旧事重提,难免会对母后不敬。进见当日,母后竟然表示乐意接纳婉儿,我还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太子不必过于担忧。如今,朝野心向太子已使然,殿下肩负重任,重振李姓雄风,难免会与皇后产生冲突。所以殿下要小心行事,以免重蹈前太子李弘之覆辙。”
    听到李弘名字,贤的脸上掠过一丝感伤。“哥哥!”两年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两年前。
    洛阳合璧宫绮云殿。
    “来人啊,快快,传太医,传太医!”侍女惊叫地冲出房门。宦官慌忙进入内室,扶起倒地的太子弘,只见他口吐乌血,费力地呼吸着,神志不清,已无法说话了。
    很快,几名太医匆匆赶来。不多会便都从帐中连滚带爬出来。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你们这是怎么?!”李治看着垂头的太医,还未进帐,已觉不祥。
    李治冲进帐中,眼前的弘已是面色发青沾满血污,伸手一触已无鼻息,果然已经去了。
    “儿啊——”李治跌坐在床前。
    顿时哭声一片。
    武后紧随而进,看见死去的弘,马上捂住自己的脸,悲痛地哭着跑了出去。
    “太子死因为何?”李治的声音颤抖不已。
    “回皇上的话,太子,太子他是,太过劳心,心猝而亡。”
    “既是劳心,为何之前无人发现太子身体异状?!又为何现在面色乌青?”
    几位太医相视,也不敢多言。李治道:“罢了罢了!庸医庸医!徐公公,你速速去给朕查清太子的病例。”
    第二日,东宫洛阳传来圣旨,追谥李弘为“孝敬皇帝”。宣布雍王李贤为太子,宰相裴炎为太子太傅。
    可是,李弘的死因追查未果,竟不了了之。宫里的人都说是皇后毒死了李弘。
    婉儿候在明德殿外,等着太子的传召。
    “婉儿到了。”李公公小声通报太子,这才打断了贤的哀思。
    “传。”贤道。
    进了内殿,婉儿作揖道:“太子千岁。”
    “不必多礼。”贤很温和,示意婉儿上前,“婉儿,先见过中书令裴大人。”
    婉儿上前几步,福身再行礼,“裴大人。”
    婉儿对这个名声显赫的朝中元老还是略有所闻的,只是自己初进少阳宫,第一次面见太子就要引见这么一个人物,不由得想起母亲的警示,一切都是冲着上官家来的。
    裴炎忙道:“上官小姐有礼了。”裴炎果然客气,“上官小姐真是像极了恩师大人。”
    婉儿谦逊道:“裴大人过奖。奴婢怎敢与祖父相提并论。祖父恩比三春晖,奴婢却未尽侍奉之责,实乃惭愧。”裴炎笑道:“小姐的睿智,颇有上官大人的遗风啊。不知近来令堂可好?”
    “托大人挂念,母亲安好。”婉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出于礼数,有条不紊地一一做答。
    寒暄过后,裴炎起身道:“时日不早了,裴某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见太子。”贤道:“来人,送裴大人。”
    裴炎走后,贤在书案前坐下。看着婉儿,打趣道:“你来少阳宫也有几日了吧,父皇赐你作侍读,可这几日都没在书房见着你。”气氛顿时轻松了,婉儿因笑道:“奴婢初入东宫,尚未熟习礼数。这几日受正受宫官姑姑们调教。”
    贤笑:“上官小姐如此聪慧,还用宫官调教?”婉儿道:“太子取笑婉儿了。”贤方才觉得自己的打趣在婉儿的小心翼翼下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你可知,平日本王都在做什么?”
    婉儿知道贤在宫里是很受人仰慕的,勤学好问,饱览群书,年纪轻轻便处事公正,待人温和,颇得朝中文武好评。于是道:“近年太子不单忙于国事,还在少阳宫组织崇文馆作注《后汉书》。”
    贤冷笑道:“忙于国事,呵。”婉儿不敢多问,只得转而道:“殿下平日常去崇文馆吗?”说到崇文馆,贤有些兴致,道:“宫里有昭文馆,少阳宫也有崇文馆。不过互不相关。昭文馆听命皇上皇后,又直属门下省,前朝后宫多有牵连;崇文馆只受命少阳宫,所以里面的文士可以自由言论。每每遇上志同道合者,都能畅谈数日,快哉。”
    婉儿笑道:“那都是殿下宽厚。”贤问:“对了,你喜读史类么?”婉儿窘笑道:“婉儿自小都是受教于母亲,平日习字奏琴而已,哪像太子这般见多识广。”贤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不过,姑娘家似乎不太喜欢这些沉闷的东西。”
    婉儿见着眼前这个潇洒自信的太子,不自觉地少了些拘谨。“先有班昭著史,也算空前绝后的了。”
    “这绝后嘛……未免断言过早了。”贤像是又想起什么,“平日此时本王都去崇文馆,今日你我一道吧。”
    婉儿心中多有所动,不甚喜悦:“谢殿下抬爱。”
    出了明德殿,便从侧门进了左春坊。一旁打扫的侍婢连忙跪下行礼。“奴婢替殿下通传。”
    “不必。”贤道。
    婉儿抬头,原来前面是宜春宫,太子妃的住处。
    贤说完,又朝着另一方向走去。公公忙打开宜春门开道。大门之后的院落内,进进出出的多是文士。想必已经从后门进了崇文馆。
    婉儿第一次见着这么多文士一起整理作注。每每有人交与太子过目,他总能挥洒自如地交谈着,从不觉语塞。婉儿自己不敢插话,只能在一旁望着。
    偶然,贤一抬头,见着在一旁站立许久的婉儿,道:“若是无趣,四处走走吧。内房库中有许多藏书,见着中意的取了去就是。”
    “婉儿告退。”婉儿道。
    婉儿在崇文馆转悠着。这里有些许来自书页和墨汁特有的香气,没人会过问自己去哪里,也没人将她阻拦,顿觉得自在起来。
    终于来到太子所说的藏书馆,推开门进去。内里很深,屋子一间连一间,可以一直走到底。
    阳光透过窗门,照出房内漂浮的尘埃,轻微的呛人。里面的典籍,从四书五经到经史子集,也算应有尽有的了。婉儿抽出一册抄录的《玉台新咏》,崭新的硬质深蓝封面,书线上有些发黄的蠹虫。抚过封面,蠹虫脱落的地方留下发黄的印记。婉儿听说这书收录的都是周朝至南朝粱代的艳曲,好奇地随意翻了一页。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看了,婉儿也不觉得艳情,倒是其中的情意沉甸甸的。
    也不知走过几间房,婉儿的目光停留在一摞放在金黄丝锻上的书,被孤零零地摆在屋子正中桌上的托盘上。婉儿心生疑惑,这几本书有什么来头?
    婉儿走进一看,书上摆着一道懿旨。婉儿移开那懿旨,见着下面是一个黑色木匣,上书“少阳范正”。婉儿顿生疑惑,太子难道有什么行为被人告诫过?
    这道懿旨被封在函中,婉儿也不敢打开来看。对着光线,看得见封底盖了一个血红的凤印。原来是皇后在告诫太子。
    想起母亲之前说过太子跟皇后剑拔弩张,如今见着这东西,心里又开始发毛起来。虽说太子待人诚恳,但一切须得小心。
    这时,听着脚步声渐近。婉儿赶紧将东西整理回原处。
    这时传来太子的声音,老远的:“见着门开着,就料到你在里边。哈哈。”一个拉长的身影越发显得近了。
    很快,贤就找到婉儿。这时,贤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刚刚的笑意没有了,只生生道:“在这里啊。”
    婉儿故作轻松道:“这里面好多书。”
    贤看到桌上的《少阳范正》,很是不悦,态度也变得更加冷峻,僵硬得如同一棱冰柱,只道:“往后别到这间屋子来,明白吗?”
    婉儿怯生生道,“明白。”
    贤突然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玉台新咏》,又打量起婉儿来。只见婉儿无地自容地低下头,贤笑了,“你以为这是本什么?”
    婉儿羞得涨红了脸,“这……”
    贤终于笑出了声,“本王也看过。多是闺怨之诗,自然有情真意切的,不尽是艳情。只是徐陵作序时言收录艳歌,于是乎,世人常隔了层纱来看。”
    婉儿问道:“殿下喜欢哪首?”
    贤吟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倾城复倾国,佳人难再得。”
    吟毕,贤不语,只朝向婉儿,想让她接过话题。
    婉儿道:“此曲简简单单,也无惊艳之修辞,但意味长远。美人之为美,乃是‘绝世而独立’吧。”
    贤赞道:“往日与人谈及此诗,只言及美人倾国倾城之态。能道出独立者,便也绝世无双了。”
    绝世而独立。婉儿在心中念着。嘴上只道:“婉儿胡诌呢。”
    贤道:“书就拿去吧。”
    “婉儿先行谢过殿下。”
    突然,门外来了一声通传,“太子妃到。”
    婉儿突然觉得心中一阵低落。
    一个瘦长的女人进了房间,应该比贤年长。头上的金钗摇着炫目的光泽。“殿下果真在此。”语气平易近人。
    “娘娘千岁。”婉儿作揖道。
    房妃奉上妥贴的笑容,对婉儿道:“免礼。你是皇上赐的侍读婢女吧?”婉儿道:“是奴婢。”房妃也没怎么留意婉儿,只转向太子,道:“臣妾接殿下回宫用午膳。”
    “哦,好。”贤道。跟着房妃离开了这里。
    婉儿一个人留在书库,呆呆地望着太子送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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