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血光飞溅献丰毅然赴商路胸有成竹 云鹏谋略绘前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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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献丰眉棱一挑,冷笑道:“哪里来的奸细,报上名来,老子的刀剑可是六亲不认!”
    关世忠看看一脸怒色的姜献丰,呛啷啷抽出随身腰刀,道:“老姜,莫非是官府的细探,恁贼如此大胆,三人个就敢闯我边家寨?我看你们不是要我车粮,是要我和老姜的人头来了!”
    贺云鹏正要说话,被范忠庭一把拉住:“这位朋友,我们确是大同商家,来此作生意。你需要银两,我们获些利润,若是愿意,价钱好商量;谈不成,交个朋友也算,何苦要将我们与官府牵扯一起?这个赃栽得有些大了,莫非各位要将我们连人带银一并黑了?”
    姜献丰道:“商人?如何哄得了我。天下哪里有商人舍近求远的理?”
    李树春拱手道:“我委实不解,商人就是商人,听说过有人充官老爷、举人老爷的名,却未曾听说有人充了我们商家的大头。看来,我们商人在江湖中倒也有些名份。我们即非商人,你说说这个舍近求远的话却作何解?”
    姜献丰道:“既是大同商家,大同、左云、右玉一带原是产粮之地,丰裕充实,余粮尽可够你商家购收,何苦到边家寨苦寒之地购甚鸟粮?既是我这有粮,你又如何得知?刚才那两个,非我大同口音,夹了些代州味话,你们能哄得了我?既是买粮,银钱呢?哪里有随身只带百八十两银子就敢到边家寨做买卖的道理,我看你们不是贩粮的,倒象是贩命的!”
    老关叫道:“你们是代州来的,来此做什么,说!”
    身后一众人齐吼道:“快说!”。
    范忠庭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不禁暗暗着急。
    姜献丰大喝道:“三良鳖子,给爷过来!”
    三良听到叫他,吓得腿一软,忙怯生生过来,被老关腰刀架在脖劲间:
    “三良,我看你就一天神神鬼鬼的不地道。说,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带了多少人来?胳膊肘敢往外拐,看老子一刀屠了你!”
    三良吓得一叠声道:“爷们,险些害死我了,不是还有个人吗,去了哪里?他已上了坡,定在门外!”
    一句话,将众人唬了一大跳。
    姜献丰狞笑道:“留个报信的吗?去两个兄弟,给我把他弄回来!”
    三人正待作声,突被三五把明晃晃的刀剑指在胸前,动弹不得。
    片刻,听外面一阵撕打、喊闹。早有人跑进来,额头上淤了一片青,哭丧着脸道:“那小子就在门口守着,见我们出去,还没答话,就给了我一个绊子。”
    老关道:“废话少说,人在哪里?”
    外有人吵吵嚷嚷道:“拿住了,拿住了!”
    说话间,听石缝外范理阳扯了嗓子大骂嚎哭:“姜献丰,你个恩将仇报的贼,你将我少东家怎么了!以怨报德、是非不分的小人,我日你祖宗!少东家,云鹏兄弟,你让我怎么回去交待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揪心刺耳!
    一进门,见三人毫发无损站立当地,奋力挣脱两名架他的汉子,一身灰土,满脸眼泪鼻涕的范理阳立时张大嘴哭了:“少东家,我以为你们让贼人……”
    姜献丰大骇道:“这位兄弟,倒是忠肝义胆,为东家不顾身家性命奋争,我老姜甚是佩服。”
    老关道:“老姜,先让我屠了这个出口伤人的小鳖子!”
    姜献丰伸手拦住,对范理阳一拱手道:“这位兄弟,我老姜有见教,为何辱我是非不分、恩将仇报、以怨报德?恩在哪里,仇在哪里?你说来听听。”
    范云鹏朝姜献丰一拱手道:“姜献丰,你不认得我了么?”
    姜献丰看着他,摇摇头道:“想不起了,好似在哪里见过?”
    贺云鹏还未说话,范理阳笑道:“有道是两眼红肿识得仇人,杯水之馈难见恩情。世道人心,变得不可思量了。姜献丰,你不记得康熙五年冬日那天么,一个老妇人晕倒在大同府贺记豆腐店门口……”
    姜献丰道:“莫非是恩人到了!”
    范理阳一指贺云鹏道:“这就是你娘的救命恩人!”
    姜献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贺云鹏身边,倒身便拜:“恩人在上,献丰我有眼无珠,竟不识恩人面,请恩人恕罪!”
    几个人的心此时方才稳稳落了地。
    贺云鹏将姜献丰一把拉起,道:“这怪不得你,是我唐突,险些弄出误会。这是我们少东家范忠庭,这是李树春李掌柜,这位是我的理阳兄弟。”
    范忠庭一抱拳道:“老姜,我们可真是商家,绝非官府奸细,这个你放心。”
    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紧张气氛立时消解,众喽罗收了刀剑,齐齐上来祝贺。
    众人落座,围了一桌说起当日遭遇,都是唏嘘慨叹,嗟呀不已。
    范忠庭道:“老姜,大娘现在何处,出来相见岂不是更好?”
    姜献丰叹了口气,道:“劳众位兄弟挂念,我娘自那次被云鹏兄弟相救,捡了一条命,回来后染了一场重病,去年就走了。可怜我娘,养了我这么大,却没享过一天福。不瞒众位,我从顺治五年随了刘迁起事,一路干些打打杀杀的营生,南冲北撞,四处漂泊。我娘只我一个儿,颠了一双小脚天南海北地我,我不知道老娘一路风雨,一程险难是如何过来的,好不容易寻见我,原想好吃好喝让我娘过几年好日子,享享福,我也好尽些孝。谁知,竟一闭眼蹬了腿,这就去了!”姜献丰眼泪汪汪,好不容易止住,又道,“眼见如今天下太平了,却无我容身之地,一路躲躲掩掩,四年前一路折到这儿混日子罢了。原没想到恩人到此,实实是缘份。恩人,怎知我在这里?”
    贺云鹏笑道:“你不是让我有事到边家寨寻你,忘了么?”
    姜献丰道:“恩人若有求于我,请直言,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去做。”
    贺云鹏道:“姜大哥,现下兄弟是有档子事请大哥撂撂手。”
    老关道:“范东家,可是代州繁峙天延村的范家?”
    范忠庭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天延村范家东庭。范家车粮被姜大哥关大哥剿了,在此我想请姜大哥关大哥手下留情。”
    说罢,起身当地朝两人一个长揖。
    关世忠撩眼看着姜献丰道:“老姜,这个事,你看怎么办?”
    姜献丰道:“若是别人,我须得细细思量,山上还有三四十号兄弟,原指望这点粮维持生计。”
    范忠庭道:“这不用发愁,若姜大哥撂手此事,我送兄弟们十数石粮食,足够一年吃食。此后,每年我会送兄弟们粮食上山,岂能让兄弟们受苦寒。”
    姜献丰道:“少东家,莫要将我姜献丰看矮了。自古孝为百行之首,尊祖重孝,献丰心里清楚。可怜我娘,生不能事之以礼,死不能葬之以礼,亏云鹏兄弟将我娘救活,我娘俩此生总是聚了些时日,略尽了些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云鹏兄弟,今日我作这主,这些车粮你们尽数拉去!”
    四人大喜,忙起身答谢!
    “老姜,这主张未免有些孟浪了罢!”关世忠突地冷一笑。
    姜献丰道:“老关,让他们走!”
    关世忠道:“老姜,我老关倒没甚想法,想让老姜了报了这恩情,可你得让兄弟们说说。兄弟们,我们的救命粮被别人白白拉走,你们答应不答应!”
    周围十数个喽罗道:
    “哪里有这等好事,我们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拼了力气性命好不容易才将这些车粮弄到手,岂能拱手让人!”
    “姜哥,得想想兄弟们的死活!”
    “一石粮食也不能走!”
    众人看着眼前情势,愣了。
    姜献丰道:“老关!”
    关世忠呵呵笑道:“是弟兄们不答应,我能有什么法子。再说,老姜你也不想想,你在边家寨容身,多亏了我们兄弟帮衬,原想你经过世面风浪,就让你坐了头把交椅,不要真把自己当了一言堂,没半点商讨余地。这山是兄弟们齐心打下来的,这家当也是兄弟们豁了命攒下来的,你今要送车粮,不是要兄弟的命么!”
    姜献丰气得满脸通红,道:“老关,我早就看你不服气我这个头,想当你当这头就是,不要搅乱了兄弟生出事来。你让车粮下山,我姜献丰让你当头,我自下山再寻出路!”
    关世忠笑道:“头不头儿好说,老姜,我看你是铁了心要乱了自家阵脚。什么事都可依你,偏这车粮不行!”
    姜献丰冷冷道:“你待要怎样?”
    关世忠道:“看在老姜的面上,放他们下山,料他们这些商人有身家铺店,不敢报官。若是报官,我会屠了他们全家。至于姜哥么,悉听尊便,想留,山寨原是咱家;想走,我老关也不强留。若姜哥有发财的好营生,我兄弟恭贺还来不及,岂能耽搁了姜哥的财路!”
    姜献丰道:“我若今日一意要让车粮下山呢!”
    关世忠狞笑着呛啷啷抽出刀道:“老姜,你是想断我兄弟后路,那你先断了我的后路再说!”
    范忠庭等人原以为两人在一递一唱弄双簧,见这阵势,方知起了内讧。
    范忠庭忙道:“姜大哥,关大哥,莫要为我们伤了和气,有事好商量。我们下山就是。不过,兄弟尚有一言,请兄弟们细细思量。”
    关世忠嘿嘿一笑,不作声地盯了他。
    范忠庭道:“天下既平,想过安稳日子并非过不得。各位兄弟们都有一把好力气,一同下山靠本事吃饭,挣三间五间家室,守一处热炕头,不比留了这山里,恐慌度日好?兄弟们可能对外面不清楚,康熙爷已大赦天下,凡再不与官府作对者,一律不予追究。咱们地处三晋要地,物流畅通,通南达北,商路繁荣,供求日旺,就地做生意,大有银钱可赚。用不了三五年便可赚一处屋宇,各讨个媳妇,过康福生活。”
    有人悄悄私语道“
    “少东家说得倒也有理。”
    “那康福生活正是咱们日日盼望的。”
    关世忠喝道:“兄弟们不要轻信此人,我们出山,身无分文,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不被官府拿去问罪已算万幸,还想那美事。今这山上生活原也不错,想喝就喝,想吃就吃,咱们不杀人不放火,不过劫些奸商余利讨生活。你们以为这奸商厚道么?都他娘的专剥百姓皮肉,夺人之利,和官家有什么两样!”
    “对,老关说得有理,无奸不商。”
    “商人本就没一个好东西,专干些吸人骨血谋利的勾当,我就瞧商人不是个玩意。”
    “嘻嘻,老杨,你刚刚不还说少东家说得有理,怎地半会就转了风向?”
    “呸,我说过么!”
    关世忠哈哈大笑,得意道:“你听听兄弟们的呼声,老姜,你已不得人望了!”
    突地,站在人群中的三良叫道:“少东家,你能给兄弟们找一条活路么?”
    范忠庭道:“如何不能?我晋北商家常年车马走道,需雇人手,你若有些本事,我会荐你挣些银钱度日。有老姜在,我能逛你么?”
    姜献丰道:“兄弟们,我们枉有了这手本事,莫非还要在这里混一辈么!”
    三良扯了衣胸,露出肚皮来,道:“既有活路可走,守这黑山里作甚!”
    关世忠突地狞笑一声,将三良抓住,一个绊子将他摔倒在地,刀架在脖子上,道:“就是你这小鳖子无事引出这等祸事,你想跟他走么?我先要了你命,你说我敢不敢!”
    三良在脚下死力挣扎,道:“老关,你图了你痛快,你想过兄弟们么?平日里,你耍得何等威风,把兄弟们当牛马使,有姜哥在,我们不敢言语,今姜大哥恩人给兄弟们一条出路,你横竖不让,你想要怎地!”
    关世忠怒道:“反了,反了!”用力一脚踏在三良腰间,疼得三良爹啊娘啊乱叫。
    姜献丰道:“老关,你不要出手伤人,都是自家兄弟!”
    三良口里立时涌出一口浓血,回头叫道:“姜大哥,谁和他称兄道弟,他关世忠猪狗不如,平日就欺上瞒下,鱼肉百姓,你以为弟兄们不知道!别看他整天姜哥姜哥叫得好听,根本不把你放眼里,直直一个贼性子,天劈雷轰改不了的贼。禽兽不如,连自家兄弟妻女也敢霸占,关世忠,你是人做的么!呸!我不怕你,有种当这么多兄弟的面,杀了我!”
    关世忠涨得满脸通红,口中狂叫:“好!骂得老子好听!有胆子再骂一句!”
    三良道:“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不敢!你关世忠禽兽不如!”
    关世忠啊地一声大叫,将刀高举,向三良便劈!
    众人大惊,眼看一场血腥即起,一齐闭了眼不敢再看。姜献丰抢过喽罗手中一把刀,待要相救,已是不及!
    “啊呀呀!”突地,身后一声厉吼,“关世忠,你拿命来!”
    林二手握了刀,推开众人,从关世忠身后抢出,直向他刺去!
    三良口中含了血,混浊不堪道:“好兄弟,真好汉子,屠了他!”
    说着,猛地一跃而起,将关世忠一条腿紧紧抱了,叫道:“屠了这个禽兽,屠了这个禽兽!”
    关世忠听到喊叫,顺手将刀往后一格,竟将林二的刀击得飞落在地。林二顿时一愣,不防关世忠刀影猛然而至,砍向脖颈。林二瞬间身首异处,鲜血四溅,身子匍然倒地。
    杀红了眼的关世忠骂道:“谁敢屠我,谁敢屠我,爷要你了你的命!”
    手起刀落,可怜三良亦一命呜呼!
    事出仓促,范理阳拉了范忠庭等人往后退,靠在墙角。范忠庭掏出匕首,咬牙切齿道:“贼!”
    正要扑上,被李树春和贺云鹏死死架住。
    “少东家,不可!”
    姜献丰啊呀呀痛叫道:“林二兄弟,三良兄弟!关世忠,你不是人,我今屠了你!”
    关世忠对身后十数人叫道:“兄弟们,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了他!”
    十数人挺刀冲了过来。
    随在姜献丰身后一干亦有十数人,纷纷持了刀,骂道:“杀姓关的狗日的!”
    两下里三十多人混战一处,刀光剑影,惨叫声,哭喊声,皮肤撕裂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杀红了眼的喽罗挺刀直向范忠庭等人冲过来,贺云鹏道:“少东家,躲开!”与范理阳一人拾起一把血刀,护在跟前。
    姜献丰喊道:“大刘,护少东家。”
    被叫作大刘的汉子,率三五个人半途截击,杀作一团!
    顿饭工夫,胜负立见分晓。关世忠被姜献忠一刀砍在腿上,摔倒在地。
    关世忠浑身是血,道:“姜哥,饶了兄弟,饶了兄弟!”
    姜献丰指着躺在地上十余具尸首,厉声道:“你问问死去的兄弟,饶得你么!”
    大刘等人叫道:“姜哥,屠了他,屠了他!”
    关世忠早吓得魂飞天外,一个劲地求饶:“姜哥,念我们兄弟一场,饶我一条命!”
    姜献丰道:“有兄弟情份么!兄弟情份已被你一刀屠干净了!”突地一声怪叫,手起刀落!
    石厅重归静寂。
    姜献丰道:“此事是我姜献丰一人所为,与你们不相干,你们快快走罢!”
    大刘扔了刀道:“姜哥,你要扔下我们兄弟!要死一块死罢了,兄弟能独活?”
    其余两名喽罗道:“姜哥,死就死了,一条人命是死,十条人命也是死。随姜大哥这些年经得凶险还少么,岂在这几条人命!”
    范理阳道:“姜大哥,众位兄弟,还不出这洞厅更待何时!”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往外急奔。
    范理阳断后,和姜献丰将石门关了。待众人奔出祠堂,范理阳与大刘一把火将整个祠堂烧将起来。不多久,火势裂崩,将坡顶黄土烧得轰隆隆塌落,一阵巨响,从上到下将整个整个祠堂淹没了。
    姜献丰道:“少东家受惊了。车粮在后山一处溶洞,一去便知,兄弟就此别过。”说罢,大踏步向山下走去,大刘等三人紧随其后。
    范忠庭道:“姜大哥!”
    姜献丰道:“少东家,还有何事?”
    范忠庭:“弟兄们何不随了我,出去在商道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岂不痛快!”
    姜献丰道:“少东若留我们……不怕惹了官司?”
    范忠庭道:“什么官司?哪里有过命案,惹了官司!谁见过!”
    四人大笑。
    接信后,岳振江火速征集车马北上边家寨,车队驶至魏家庄已是第三日早起。范忠庭等人合力将贮藏在山洞内的粮食按人头,每人十斤给村中分发了十余石,正是耕地下种时节,村民得了粮种自是欢喜,纷纷帮忙搬粮装车。
    不过一个时辰,数千石粮车徐徐驶离边家寨,一路蹒跚向大同进发。
    一路上,李树春扳着指头算了一笔帐,这时节,粮食到大同售价颇高,赶上去年秋旱,秋粮上市本不充裕,数千石粮食恰好抵了今春下种的空。扣除山上人马消耗及分发数目,余下粮食每石可多获三五百文,正好弥补了失数亏空。
    众人大喜。
    贺云鹏道:“实实在在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劫数,亏姜大哥身手了得,要不,显见我等性命难保。”
    范忠庭道:“姜大哥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了。”
    姜献丰道:“不敢当。这二十余年,自踏上这条杀杀砍砍的路途,命早悬了不知何处,可怜我的那些兄弟,死的死,亡的亡,仅剩下这三四人。当初,原指望拼命打出一个平平安安的世界,耕者有其田,食者有其粮,不想败得那般利索,现下想来,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想。”
    范理阳笑道:“姜大哥你细细想想,刀剑血气,都他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八糕子企图夺取天下权柄,宣扬理想天地,指使咱们百姓为其拼命罢了。哪个是正人君子,就说那大顺王朝,起事之初倒是合了些人心民意,一旦大权在手,丑陋嘴脸就露出来了,一入北京大开杀戒,与起事之誓背得不离影踪!张献忠更不可提,稍有不从,动辄株连,险将川境百姓赶尽杀绝,这是为民干事的人!我并不偏袒那一方,当朝从龙入关,火焚大同城,更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我们百姓一条命还不如根草芥值钱!称霸就是夺权,享受就要奴役,天下哪里有老百姓的活头!”
    李树春叹了口气,道:“理阳兄弟这话说得在理,我们草民百姓想要寻处远避祸端、享安乐的地方都是不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道凶险,乐少苦多啊!”
    贺云鹏笑道:“姜大哥,可世间还有老百姓自由安度、快快活活的营生,你难道不知?”
    姜献丰疑道:“若有这事,人早奔了去。”
    范忠庭道:“姜大哥,你觉得做个纯粹的商人怎样?”
    姜献丰道:“这倒没想过。”
    贺云鹏道:“方今天下,做个商人是大大的自由自在,慢慢的姜大哥就知道了。”
    范理阳道:“姜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姜献丰道:“范兄弟说来听听。”
    范理阳搔搔头道:“你们流落边家寨,隐性埋名尚慎外人,为何这么大胆,光天化日劫车粮,你们不怕报官,官军剿了?”
    姜献丰苦笑道:“我哪有此胆量,是姓关的听说有伙车粮过境,车粮主人是当年为官兵征讨义军时供过粮草的,一怒之下,怀了报复的心思才劫了车粮。”
    李树春默然。姜献丰这话说的没错,当年清军入关,西出北京城,沿古北口进山陕,范成德和他将一队粮草从大同卖与清军,没想到竟讨了仇杀。
    范忠庭道:“姜大哥,说句得罪话,这正是大顺军必败无疑之由。”
    姜献丰大奇:“愿听其详。”
    范忠庭道:“别人说商人于利,是非不分,让他们说去。为何商人肯将粮食卖与当朝。一则确实有利可图;而更为重要的是,大顺军不得人心,甭说做买卖,你难道没听说,当年大顺军败退山西,从晋北南下,一路焦土,人马困乏劳累,为什么?这岂非应了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天下岂是易得的?天下,讲一个公字,上至候王下至民生,都是如此,我们商人讲公平公正,但凡理得清这个公字,天下方可安定。大顺一路掠夺烧杀,靠了武事征伐,有公字讲么?有平字讲么!”
    姜献丰道:“大顺军当年何等轰轰烈烈,不想十数年,眼看大事可成,不想一夜逆转,败如风逝。真真是失了民心,将大好江山丢在自己手里。”
    范忠庭道:“我们商人,并无十分本事,却是耐得一个苦字。这苦吃多了,就明白了一个理:商人之苦是老百姓的福音,商人之路是老百姓安居乐业的终极想望。商人夯基业、畅经济、通物流、繁民生,大利于天下、自利于生活的营生既赢民众心,又赢帝王意,方能数百年立于不败之地,谁都离不开。”
    范理阳笑道:“少东家真真解了商家大意!为啥我们商家总让人小看了一等,岂不冤枉!”
    范忠庭道:“商家其利势在天下,若我们列在上层,权利相依,你置候家官家何地!权钱相融,就是大害。李掌柜,你看却是不是这个理?”
    李掌柜笑道:“少东家说的是。我自有万两银钱,自在逍遥就是,管他世事如何!”
    姜献丰道:“我没想到做商人有这份自在!”
    范理阳道:“姜大哥,你说有人报信,不知这人是谁?我们若结了这个梁子,想办法解了,两下大利。”
    姜献丰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好象隐隐听关世忠说起,大概是个僧人。我也有些奇怪,范家怎与僧人结了怨?”
    范忠庭与李树春对视一眼,两人脑海里倏地同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范忠庭道:“此冤算不得冤,此仇也不算仇。凡事因了国事,而非家仇,此易结倒也易解。”
    李树春叹赏地看了他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车近大同,远处已见城门箭楼威然高耸的影子。看那天色,虽近傍黑,头顶却晴朗得如水洗般湛蓝,几朵大块的云朵静静地浮于当空,没一点风。
    贺云鹏道:“少东家,今这天好的奇。我记得在大同一带,因车马驮载,都冲了煤炭,一年四季烟尘不断,哪里能见到这天色。难得好心情,大同我是熟地,进了城,将车粮卸在车马大店,让两个实靠兄弟守了,我请诸位住豪华客舍去,痛痛快快先洗他娘个澡,晚间吃一顿大餐!”
    众人大笑,连连称好。
    范理阳道:“云鹏兄弟,许下偌大愿,可有银子?”
    贺云鹏正色道:“我在钱庄处存了千余两银子,原是准备还范老东家的,范老东家不要,我有先花十两八两的权利,不够花么!”
    说罢,也不说话,一夹马腹,飞也似的直向前狂奔,瞬间腾起一团烟雾。
    进了城内,众人无暇欣赏繁华街市。一路不歇,寻了一处可容百余辆车马的大店,将车粮卸了。由大刘带了十数名雇工住下看守。众人徒步上了大街,随贺云鹏到钱庄。
    李树春看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钱庄大门,不由感叹:“少东家,如若在大同开家钱庄,想来生意不错。”
    范忠庭道:“到底是繁华城市,人多物流通畅,银钱交易多,不知开这庄子需多少银子?”顿了顿又道,“在繁峙地面上,觉得自家生意大了,到大同,方知天外之大,世面之广。”
    范理阳惊道:“这么多人,一天不得几百两银子的出入?”
    “几百两银子?理阳兄弟,你小觑了钱庄生意,一天几千两如流水。”取了银两的贺云鹏出来笑道,“走,咱们见见世面去,就到大同第一等饭庄!”
    姜献丰道:“让云鹏兄弟破费了。”
    贺云鹏笑道:“姜大哥,莫要取笑我,我等已是兄弟,何言破费。若讲破费,倒生分了。有一天真赚了大银子使,这点花销算什么!”
    范忠庭道:“云鹏兄弟莫非有什么想头,先让咱们听个信?”
    贺云鹏看看钱庄高大的门楼子,正色道:“少东家,别人铺得起摊仗,范东家为何不能?我是有些想头,一会咱们边吃边说。”
    过了两条街面,贺云鹏一指道:
    “少东家,到了!”
    众人一齐望去,见临街一幢两层木制楼檐,歇山顶,一挑檐,面阔竟有十余间的楼宇,上挂一幅巨大杏红底子大幌,上书三个大黑字“翠云居”。
    走近楼宇,两旁各有一幅楹联。上联是:百里闻香谁人到此均止步。下联是:四方客聚岂可返身不回头。
    范理阳自语道:“这话未免有些过了。”
    一进楼内,早有两个伙计迎上来满脸堆笑:“客官人伙不少,请上楼。有大雅间。”
    上了楼迎面是一尊乌色大理石面屏风,左右各绘四幅色彩流淌漆画。大家细细一瞧,竟是关云长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刮骨疗毒等耳闻能详的故事。明末清初,在山西建有很多关帝庙,因关云长占有“信”、“义”二字,各商家大都有重信义、除虚伪、贵忠诚、鄙利己、薄嫉恨之规,禁绝以卑劣手段骗钱财、取不义,关老爷又属山西人,就将关云长尊为财神。
    两边各有几间雅座,里边坐了客人,从里面传出阵阵笑声和酒杯碰撞声。众人选了告窗雅间坐了。
    贺云鹏拿了菜单,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二斤高梁白。
    酒菜尚未上齐,范忠庭道:“云鹏兄弟,你先说说,到底有何想头,莫非在大同瞅出空儿来了?”
    贺云鹏笑笑不语。
    范理阳急道:“不要卖关子,你说来听听。”
    贺云鹏不慌不忙道:“少东家,你看这不是空?”
    一干人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纷纷嗔怪:“云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瞒人么?”
    李树春笑道:“云鹏兄弟莫非有意在大同开个饭庄?”
    贺云鹏点点头:“这难道不是个好主意?”
    范忠庭道:“这确是个好主意,任那南来北往客,准是要吃饭喝酒。”
    贺云鹏道:“蒙范老东家大义,不受我父亲宿债。既不收我先挪来,在此开一间大饭庄,店名我已想好,就叫‘天香居’,仍袭天延村范家店铺沿称。我已入范家店铺,这银子可看作是范老东家拨与我的基银。现下有姜大哥等兄弟在此,我请他们帮我立业,只是此事得少东家与李掌柜在老东家面前说合说合。”
    范忠庭大喜:“我爹听到这消息,自是欢喜,哪有不肯之理?”
    李树春道:“范老东家收了你这有心谋的效劳入铺,定是有眼力的。”
    范理阳道:“如真弄成这事,我范家店铺不是又开了一处天地?现如今,商铺虽已有几家,都在代州地面,若在大同开店面,就是在外路扎了根基,生意岂不越做越大!”
    姜献丰道:“我们兄弟也有了吃饭的地方了!”
    范理阳道:“还缺了姜大哥吃饭的地方!”
    范忠庭道:“云鹏兄弟,你按你的想法放开了手去干,我爹定会全力支持!”
    正说间,酒菜上来。众人正说得起劲,竟忘了吃饭,纷纷替云鹏出主意想办法。不想贺云鹏神色极是严肃,眉头紧锁,又道:“诸位哥哥有所不知,我是有开饭庄店的意思,却并非指望着靠饭庄赚利。少东家,李掌柜,如若饭庄开红火了,扎下根基,还有比这饭庄利润大千倍万倍的买卖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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