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崞县城杨延平夺粮陷绝境 城隍庙姚林院跋扈失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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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各处鸡鸣尚起头遭,天色还隐在黑漆漆的晨光中。数日阴雨,城内阶台下、街道上、巷弄中,一派泥泞。好在一夜星辰满天,看来总是要放晴了。
昏暗晨光中,一阵甲叶子脆响,影影绰绰从东城方向走来一队三五十人左右的军士,脚步匆匆,却都一声不吭,只听得粗重的喘息、军靴踩在泥泞中的叭嗒声,直向马圈围子而来。过了街口,依稀见前面弯道处寂静的马圈围子。马圈围子空无一人,越过低矮的土墙,院内大车如小山停立当院,西房内亦静寂无声。
走在队前的杨延平一摆手,队伍齐刷刷站定。一身军士装束的彭树元回身对范谨远与曹北峰一点头。两人一个对视,曹北峰大嘴一咧,暗中露出两排细碎粉亮的大白牙,低低笑道:“兄弟们,准备家伙。”
一声轻微锃响,军士们人手亮一把寒光闪闪的短把匕首,藏了袖里。“杨将军,请示下。”杨延平冷冷地在众人身上扫一圈道:“记着一条,生擒为要。凡遇着不晓事的,格杀勿论,下手要快要恨,务必在天亮将车架控了!”曹北峰道:“杨将军放心,若要我手劲放慈些尚是难事。两年没经阵仗,这手早他娘的痒了。大伙都没听清吧?小心呆会动手给我走了板,在杨将军和彭大人面前丢了脸面!”有人道:“曹军使,放心吧。”曹北峰一点头,七八个人从腰间抽出刀剑,闪出队外。其余三四十人排了一路纵队,任由七八个亮兵刃的军士“押解”。
渐至马圈围子门口,从里面出来三五个军士,挺了长矛在门庭上看热闹。“天尚黑着,你等这是作甚?”走在队前扮作军士的杨延平笑道:“这伙贼性不改的兵油子,昨日进城便惹事端,现押了他们出城调教调教,让他们敛敛性子。姚大人现已进城,总不能让他们在姚大人跟前再出相,丢了咱北地军的脸面!”几个军士笑道:“是该整治整治他们了,少不得受些痛楚,便学了乖。”
杨延平压低了帽檐,暗昏的天色中,那几个军士没认出杨延平,拄了刀枪站了门边看景。院内有人道:“外面干什么?”军士道:“老何,城防押了昨日进城闹事的出城调教。”范谨远听是何振邦的声音。那嗓门只隔墙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想是又翻身睡了。
说话间队伍已至大院门前。曹北峰站了人伙里骂道:“他娘的,什么世道。老子一路受得千般苦楚,没人心疼便罢,却要被这伙子狗官如此折腾,总是野战军出身,不想今日却阴沟里翻了船,被几个城防狗崽子们放倒了!”有人道:“球!野战军算个屁!没见着跟辽人一接仗,便望风而逃,只狠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有脸显威么?”曹北峰大怒,抡拳作势便朝那说话的军士打去:“爷两天没吃一顿饱饭,自是没力气,不然爷一个人便将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放展了。”那军士不顾众人拦阻,直往上闯,瞪圆了眼睛骂:“来,你往兄弟这来,今日看看倒是谁厉害!”队伍顿时乱了,几个押解的军士欲上前喝止,早被众人左一膀子右一膀子推得偏离队伍,渐渐靠近马圈围子。
“日他娘的,被押了还这般强硬,看天亮解送姚大人哪里,还有得这般势头!”门上军士笑骂。
另一个道:“一人十下臀杖下来,不哭爹叫娘自是汉子。”
又有一人道:“放胆子出来练练,看看真正是谁厉害!打呀,今日饱饱的给爷打打看!”
几个军士哄地笑了,倚了门洞看热闹。
队伍中分了两派,不断来回揪揪攘攘。“打,给我揍那狗日的!”“不能打,要出人命的!”
杨延平道:“大胆,我看你们谁敢动手!看明日通报姚大人,罪加一等!”
一伙人哪里听得进去,已是分了干了起来。一刹,队伍乱了,几个边打边跑,抬腿翻墙进了马圈围子,屁股后一伙人纷拥而上,翻墙的翻墙,闯门的闯门,一肘便将几个门边看热闹的军士挤了一边。
那几个军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日你娘的,往哪里去?里边是军粮重地,没了王法么!”话声未落,几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突地架了脖颈间,笑容凝在脸上,手中长矛短剑被悉数夺了。
“谁敢作声,爷这么一划拉,保准让你见阎王爷去!”
几个军士顿时愣在当地,眼瞅一伙人已四散入院。内中有个军士叫道:“他娘的,上当了!何大人……”
“人”字还未出口,曹北峰咬唇狞笑道:“有胆量!”手中匕首蓦地一划,军士脖颈间一道血线飞出,已是一声未哼,大睁两眼软软倒地。
曹北峰皮笑肉不笑道:“还有谁胆子大,试试!”几个军士眼见他杀人不眨眼,早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谁!敢劫粮么!”院内车边三五个军士尚未回过神,已被围上来的一伙乱兵三五个围了一处,捂嘴的捂嘴,卡脖子的卡脖子,一拳照太阳穴便是狠狠一击,登时放倒。西房内听见声响,接连冲出十来个军士,见状挺了长矛冲上来。
一人站了台阶上,扯开嗓子喊:“有人劫粮!”众人与护粮军士捉对厮杀开来。“嗖”的一声响,十数步开外的杨延平一展臂膀,一支袖箭飞出。那军士“粮”字尚含了一半在嘴,脖子正中已直直插入一把红缨短箭,登时扑倒在地。
众军士喝一声采,曹北峰道:“他娘的,用得着这般费力!”说着,已是挺了一把长刀,脚下不停步地冲上,将刀舞得抢圆,不歇气地斜劈横砍,转眼间放倒三四个。
杨延平带人冲入西房,两名挺了军刃的军士被逼至炕下。何振邦不急不缓地正穿军靴,一抬眼见杨延平等人,沉脸叫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军粮,不要命了么!”杨延平冷冷道:“据报探,你五台县押运军粮,竟有人在粮草中违令贩私!”何振邦道:“贩私?贩得什么私!谁长了几个脑袋,敢在军粮中贩私!”范谨远执刀上前,沉声道:“老何,路上我巡检便觉你粮草中不地道,昨日早探得清楚,军粮中私带铜器,该当何罪?还不束手!”何振邦突地一笑,道:“说我贩私,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证据。这天大的罪责,说出去,谁承得了!”。
一行人押了何振邦出门。院内早已拾掇干净。
何振邦见院内院外六七具躺在血泊中的军士,眉棱骨不自觉颤了颤,头也不回,厉声道:“谁人支使!”杨延平道:“忻州观察副使代州军需官杨延平。给我打了粮袋!”曹北峰将带血匕首往嘴里一叼,攀了车辕,揪起一袋,操了匕首往里一刺,上下一划拉,玉茭粒子唰唰淌了一院。曹北峰愣了,将整袋粮食掀在地下,又拉过一袋,划开又是一愣。
杨延平走至车下,道:“咋地?”曹北峰脸色苍白:“没有,全是粮食!”范谨远跑至另一车,划开一袋,往里一掏,脸色骤变!
杨延平脸上肌肉突地一颤,不言声上前揪了粮袋,两手一把扯开,竟全是玉茭子!
范谨远低声道:“杨将军,掉包了!”杨延平道:“你昨日探得清楚!”范谨远道:“我以脑袋担保,绝无差错!”
台阶上,何振邦仰天大笑:“杨观察,你一忻州副使胆大包天,军粮敢劫不说,竟开得如此杀戒!代州杨老令公怎的养了你这逆天之子!今日这出戏,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范谨远忽道:“杨将军,你看!”杨延平循声望去,见范谨远悄悄指了脚下直至门外,那地上泥泞中分明零零散散撒了粮食。杨延平一怔,嘴角蓦地一声冷笑:“曹北峰!”
曹北峰从车上纵身跃下:“杨将军,彭大人,到底咋的一回事?”杨延平道:“你看!”曹北峰一瞅,顿时明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杨将军,眼见这事非五台家一人敢为。包掉得倒快,我等循这印子一道连人带赃起了,岂不干净!”杨延平抬头望那天色,远处已渐呈亮光。
“天快亮了,惊动城内军士不好交差,非但赃禁查落无着,还要连累你等!”。曹北峰道:“杨将军,我老曹命值几个钱,跟着杨将军干事,痛快得很。便是将这命丢了,有甚可惜。眼见情势日他娘的怪,看来今日不捅个鱼死网破,见着真家伙,命丢了无谓,却要横竖背个逆命,岂不冤枉!”杨延平道:“事成骑虎,你等都明白!我去姚大人那领罪,你务要想方设法探得粮食去路。记着,真若查无实据,什么罪与你们无关,我杨延平一人担着!”老曹看看台阶上抚须微笑的何振邦,牙帮子咬得烈响:“眼见不是个东西。我等信得杨将军,今日不将这崞县城掀个天翻地覆,我曹字倒着写!”彭树元道:“杨将军,我和你一道去姚大人处领罪!”杨延平道:“用不着彭大人,有延平一人够了。他们不认识你,人多了,反而多陪几条命!”彭树元道:“杨将军莫非怀疑我老彭怕死不成,今日事出崞县之地,罪责自有我地主领着,你杨将军至多是个协犯而已!”
众人闻言大骇。杨延平道:“天亮粮车动身前务要找到粮食!”范谨远望望四围道:“杨将军,我自有办法!你们且去,给我腾出场子!”
当下,杨延平与彭树元两人向何振邦走去。
“走,我们到姚大人处理论!”
何振邦摇头叹道:“实是可惜,杨老令公一世英名。唉!”杨延平上前一把将他胳膊夹了,何振邦待要挣脱,无奈竟是纹丝不动:“杨观察,好力道!”
杨延平不理他,紧紧箍了,令他动弹不得。何振邦突地想起什么:“杨观察,待我嘱下人一番话便走。放心,姚大人面前我定会美言几句,左不过杨将军年轻气盛,受人指使,误入歧途罢了。”想要回身,却哪里挣得动,竟被杨延平和彭树元两人一边一个连拉带拖直望街外走去。
曹北峰道:“我等快快循这印迹寻去!耽误得久了,不可收场,担系着这么多兄弟的性命!我给你头前开路!”范谨远道:“哪里用得着这般费事!”说着,大步走至房门口,将两名缴械军士一手一个拖了房里。
曹北峰恍然:“范大人,此事原是简单,何劳你来动手。”范谨远一脚将门关了。一名军士道:“你等已惹下通天祸患,还不快快投降,或许留得性命!”范谨远道:“便是我死,也先要了你的命!”曹北峰将匕首搭了军士脖颈间:“快说,粮食运了哪里?”军士道:“粮食不全在车上!还要什么粮食!今日你等强抢军粮,滥杀无辜已是死罪!还不快快缴械听任押运军使副统领姚林院大人发落!”。
“是条汉子,却这般不晓事!我让你嘴严!”曹北峰狞笑着手腕一抖,军士张口刚吐得半个“你”字,颈间已是一道血箭喷涌而出,喉咙间咕嘟声响,已是没了声气。曹北峰一把将另一军士提过来:“范大人,嘴有一张便可使了。他充汉子,院子里有的是人,怕他作甚!兄弟,你这命可是攥在你手心里,晓得么?”曹北峰呵呵笑着将匕首搭了军士脖颈上。
军士眼瞅着地下先前还说话的同伴转眼丧命,知是碰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早已吓得浑身哆嗦:“大人……饶小……小人一条命罢。”已至此般境地,范谨远心反而一横:“留命原是极易!”曹北峰将匕首往下稍稍一压,军士脖颈间已是渗出一道血线。
军士顿时脸色苍白,忙道:“大人,我说,我说……”
粮需军使副统领姚林院驻地设在城西南城隍庙内。三间深阔院落极是清静,高大的红墙上一棵百年古槐探出半拉身子将庙门遮个严实。
杨延平彭树元两人紧紧将何振帮夹了中间疾走。何振邦神定气闲,彭树元一路眉头紧皱,不晓得现下那边行事如何,心下暗暗叫苦不迭。眼见私铜被连夜转移得不知去向,却又连杀数人,这干系拖得大了。现下只盼望拖得时间,范谨远曹北峰等人寻出线索,便是将这崞县城翻个底朝天,务要找出私禁。否则,负了强抢军粮的大逆罪名,极可能人头落地!
到了城隍庙,何振邦笑道:“杨观察,彭大人,我们一同进去面见姚大人,如何?”杨延平道:“既来便是要见姚大人,何劳你来说教!”
三人不等通禀,已踏门而入。阶下几个军士道:“大胆!竟敢私闯军使大人驻地,不要命了么!”杨延平朗声道:“忻州团练副使代州军需官杨延平,崞县知县彭树元有急事面见军使姚统领!”
正堂大门慢慢踱出一人,年约四十余岁,细长脸,单翘眉,脑袋上圆下尖,恰似顶了半个西瓜壳,身上却披挂齐整,道:“粮车便要启运,不忙军务,见我何事?”何振邦抢先一步:“姚大人,我乃忻州五台县押司,姓何,名振邦。此次依知县大人令奉命兼职护运军粮,昨日到崞县,粮车驻于马圈围子。不想今日大早,忻州杨观察与崞县知县彭树元大人硬闯我处,强抢军粮不说,还杀了几个兄弟。姚大人,我北出五台县,百里艰辛一言难尽,本想为大军过境尽职,却不料出此事故,回去我如何向我家大人交代!求姚大人给我作主!”说着跪拜当地,泣不成声。
姚林院勃然大怒:“光天化日之下,军使差遣官与本地知县联手强抢军粮?大胆何振邦,你一个小小的押司未免玩笑开得太大了吧?”何振邦连连磕头:“小人不敢!”杨延平道:“姚大人,确有此事。”姚林院道:“噢?这事倒奇。大宋自太祖皇帝至今尚未听过!你等为地方节度,却知律犯律,实是胆大妄为,竟敢强抢军粮,我军使依军法行事,自有权处置,你等有几个脑袋!来人!”
阶下几个军士答应着奔上前来。姚林院指着杨延平与彭树元道:“给我剥了官衣军帽!”大宋律令,官员犯事,一旦被剥衣脱帽,自是与庶人无异。彭树元道:“慢着!”姚林院道:“你还有何话说?”彭树元道:“果如姚大人所言,节度州使与知县联手强抢军粮实是我大宋开国未曾所见、未曾所闻。事既起,必有因。姚大人为何不问情由便枉加伐断,鲁莽了吧?”姚林院一怔,道:“何需原由,强抢军需已是大逆!你倒说说,为何竟敢有胆妄行!”杨延平道:“姚大人,此次军粮有人私贩禁器!”姚林院道:“私贩禁器!这可是依律弃市的罪行,是谁?”杨延平道:“我等怀疑五台县何振邦粮需里私带铜器。”何振邦叫道:“姚大人,小人冤枉!”姚林院道:“杨观察只是怀疑?敢问既疑贩私,证据何在?”彭树元愣了。姚林院道:“想来,你等二人都是为军为政经事历练有年的人才,平日里保境安民,辅政休养,言行当得百姓士绅楷模。今日如何干出这般没廉耻的事来,与贼寇何异?私贩禁器,禁器何处?”见二人不语,又道,“若大宋各路州县大小官吏,都如你等这般因疑生端,臆测行事,治下莫不命如草芥。今既犯事,亦是律法不容。且将你等收了监,军需交接,自有上命!”
姚林院一挥手,军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杨延平回头见庙门外已聚了一伙押粮军士看热闹,心内突地一动,起身大声道:“姚大人,且要听仔细了。大宋北境战事频乱,将士用命,奋勇杀敌。军需有人胆敢知禁贩禁,今不容细辨,便要行法,北军将士听了莫不寒心,岂不哗变?何振邦一个小小押司,借他十个胆量,何敢贩禁!”
院外军士听了,纷纷嚷道:“我等风雨无阻,一路辛劳,这粮车里竟他娘的有私禁么?”
“彭知县咱不认识,杨观察这人我却晓得,一身正气,想来不会凭空说假。何况是这般事体,不担了天大罪责,敢如此胡说么!”
“有无贩禁一事,一查便知,何要不问青红皂白,下手拿人!”
姚林院大怒道:“杨延平,依你之意,莫不是我姚林院支使这王八羔子贩禁?”杨延平笑道:“下官岂敢!”姚林院突地一阵脸热,自觉失言,放缓了口气道:“依你之见呢?”彭树元道:“姚大人,给我三柱香时间,必有音信。倘有失误,大人再治罪不迟!”
何振邦抬头与姚林院一触,忙俯地长跪。
姚林院道:“眼看军需因雨已误了时日,岂能容你等这般费事拖延,军使同统领王侁王大人怪罪下来,担戴得起么!”杨延平道:“我与知县彭大人以身家性命担保,三柱香之内必有音讯!”
“我等给杨观察作保,给他三柱香时间,倘找不出禁物,大人再加怪罪不迟!”
“姚大人,给杨将军三柱香工夫如何?莫不定真查出贩禁事件,倒成了姚大人功劳一件。”
“是极,此功劳比这趟军需值钱多了!”
姚林院略一沉吟,道:“给你两柱香的时间。来人,上香!”
话音未落,忽听城隍庙后院殿堂处呐喊震天,杀声四起!
“出了什么事!”
“见阵仗了,快去看看!”
一名军士从后院奔过来,道:“姚大人,有人从后墙翻入,粮食遭劫!”一语未了,姚林院突地从身边亲兵腰间抽出刀,刺向军士心窝:“连个后院都看不住,要你何用!”杨延平一凛:“姚大人,禁物便在后院!”姚林院却是不答,提了血淋淋刀踱下台道:“好,何振邦,你一个小小押司私贩禁物不说,竟敢把禁物私藏到我军使驻地,且要了你命!”
彭树元叫道:“杨将军,留活口!”杨延平迅即扬起一镖,击在姚林院刀口,振得胳膊一麻,吓得瘫在当地的何振邦已被彭树元滚身过去,一把拖过!
“娘的,一伙的,要灭口!”彭树元道。
姚林院提刀站在当台,大呼道:“贼人劫粮,还不速速护粮!”
庭外早聚了百十余号军士,被眼前一阵仓促事起搅得晕头转向,听得军使姚统领下令,这才醒悟过来,纷纷提了刀枪一齐涌进来往后院冲。
杨延平大声道:“有人暗中将禁器藏于军使驻地,你等要护禁,不要命了么!”
杨延平原在军中有声望,这一声断喝竟将众人怔住。一边是军使同统领,一边是节度团练使,倒不知该听谁的令。
一个络缌胡子老军伍在人群中叫道:“兄弟们,军使同统领大人驻地怎可有了粮食。且等等看,莫要搅进去!”
前排一名军官闻言叫道:“大伙谁也不要动,把这破庙给围了,一个也不要让走了!”登时,一伙军士分头冲出门外,连同外边越聚越多的军士四散开,将庙团团围定。
杨延平将刀交了彭树元手中:“老彭,看紧了他。”彭树元将刀架了何振邦,冲门上一伙军士喊道:“弟兄们,快快将我等绑了!”军士们愣愣地看着方才下令军官,那军官道:“放心吧,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他娘的,这里边有当官的贩禁!传我的令,给我站得远远的,谁也不能帮!”
杨延平提了刀,冲愣怔当地的姚林院道:“姚大人,你事发了!”姚林院道:“杨观察,本官委实不知,必是有人陷害本官!何振邦,你狗胆包天,要害死我么!拿命来!”抡刀奔向何振邦,杨延平伸刀一格,将他逼得连连后退。姚林院道:“杨延平,你敢犯上么?”杨延平道:“姚大人,事未分明,何要动粗!”
正相持间。后院奔出一伙人,曹北峰浑身是血,气喘吁吁道:“杨将军,都他娘的不是东西!”杨延平道:“寻到没有?”曹北峰大嘴一咧:“放心,一袋也跑不了。整整九十多袋粮食,竟有五十余袋藏了铜货,一千多斤!只折了两个兄弟!”
庭前众军士一听,轰地炸了营。
“弟兄们,当官的知禁贩禁,发昧心财,却让我等水里火里卖命!”
“杨将军,这等狗官,不杀了他更待何时!
“杀了他,杀了他!”
为首军官道:“姚大人,你站出来给兄弟们说道说道,到底是咋的一回事!”曹北峰道:“还用说么,卖X的碰了做鸡的,臭到一处了,都不是他娘的好东西!”
姚林院脸涨得通红,怒目瞪视着早吓得瘫似软泥的何振邦:“姓何的,你站出来,给兄弟们说说,是咋地回事!”何振邦哆嗦着抬头,刚触及姚林院喷血的眼光,吓得深身颤栗,跪爬着对杨延平道:“杨将军,众位兄弟,这不关……姚大人的事……,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想贩些禁器,到边境换马,再将马赶回内地赚些钱,都是我何振邦一人之错,不关旁人的事!”
“杨将军,小心!”庭前人群中突地一声惊呼。眼前黑影一闪,何振邦蓦地面色狰狞着站起,一把死死扣住杨延平手臂。杨延平毫无防备,大骇之下,惊觉何振邦竟挺了脖颈往刀锋上抹!
“不好,要寻短见!”杨延平心一凛,收刀已是不及,忙转腕往里一收,何振邦脖颈已是触上刀峰,却只触了皮肉,拉了道血痕,已被曹北峰一肘击倒,就地打了两个滚。
“让我死了吧,天啊!为何不让我死,一了百了岂不干净!”何振邦突地仰天长哭,声嘶力竭,犹如虎啸狼嚎般凄厉!
姚林院道:“这等可恶之人,军需贩禁尚且不说,竟敢嫁祸本官。杨将军,便是千刀万剐亦难解本官之恨!来人!”叫了几声,却见阶上阶下无一人应声。
“杨观察,速速带人将禁物起缴,我要亲自押运忻州,静候上命,待加审问,依律处置。”姚林院道,“来人呀,敢抗命么!”阶下军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迟疑着上来几个军士,早将何振邦一脚踢翻在地,捆粽子般绑了。
彭树元低声道:“杨将军,禁物离不得手,这姓何的离不得手!我等经此阵仗,已是闯下滔天之祸。禁物与这姓何的可是我等救命稻草,脱手不得!一旦上司追查,我等人证物证俱无,漫说知州通判,便是军使同统领王侁王大人亦可要了我等性命!”曹北峰道:“彭大人说的是,杨将军不可迟疑,左右是杀,今日便是将这性命丢了此地,数车禁物不可失!”杨延平看看院子里四面围得水泄不通的满院军士,冷冷一笑。彭树元道:“姚大人,军粮押运重任在肩,今已至我代州境内,身为崞县知县,我自当将这任差事办得彻底,一应车人我顺利交于节度代州军使杨老令公手上,我彭树元自去平定军王侁大人处领罪。”姚林院道:“大胆,你一个七品县令,军差何有你指使之权!人车,今日一个都不许动!”彭树元道:“姚大人,何谈指使?此事出在我代州境内,应有我代州官员全权负责,杨老令公自会秉公处置!”姚林院道:“彭树元,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杨老令公,嘿嘿,可是杨观察之父?”杨延平道:“正是家父!”姚林院笑道:“好,杨观察你倒说说交与杨老令公是否妥当?”杨延平道:“有何不妥!况我父节度代州军政,自有处置之权,姚大人一味阻拦,莫非有不可告人之事么?”姚林院道:“大宋律法尚有避亲避嫌之规,杨观察不可不知!”彭树元道:“你这是凭空污蔑杨老令公!我彭树元虽位小职卑,须知食朝廷俸禄,需对皇上尽责职守,余人在我眼里只如粪土!来人!”
早已杀得满眼血红的二三十名军士,在四面围严的押粮军面前无所畏惧,毫无怯色,挺了刀枪齐齐集了彭树元身边。
“给我连人带粮食收掇干净了,我要亲自押至代州!”彭树元大喝道。
“遵彭大人命!”众军士浑不把院内数百人放在眼里,直奔后院。“彭大人,这等功劳,全由你崞县得了么!兄弟们,跟我走!”曹北峰哈哈大笑,带了十几个血人往后院奔去!
姚林院狼狈不堪:“我看谁敢动粮!”人群蠢蠢欲动。彭树元冷冷看着现场,暗暗心惊。此等场面,稍有变动,一场兵祸势不可免。
突地,杨延平朗声道:“众位兄弟,我乃代州节度使杨继业大郎杨延平,此次奉命督运粮草。不想刚进代州地界,竟遇粮草中私贩禁器之事。众位兄弟亲眼所见,崞县知县彭大人两名军校已命丧贼兵之手。一个小小的五台县押司,给他十个胆,他敢么!漫说内中有无牵连,我等已是惹下天大官司。恰如彭大人所言,职守一方,自对朝廷负责!大宋律法,私贩铜禁,按律弃市!我等均为朝廷效命,凡是依律不依权,不畏命何畏官!我等风雨一程,惜护军需,却被奸人所利用,弟兄们,留条路出来!我代边境尚与辽人征战的将士向弟兄们诺下此誓:不还泥水里滚出来兄弟们一个清白,我杨延平枉活人世!”
姚林院道:“杨延平,我要向知州刘大人、军使王同统领告你带兵行逆,越境护私之罪!”杨延平冷冷一笑:“悉听尊便,杨延平自会奉陪到底!”
庭院中军士纷纷叫嚷:
“杨将军所言极是!姓姚的喝兵血喝得还少么?不定他娘的此事他脱不得干系!”
“杨老令公戎马一生,忠肝义胆,我等信得!”
“杨将军,我们给你当证人!”
彭树元这才轻舒一口气,眼见众军士已纷纷扛了粮袋涌出来,齐齐堆在院中。
庭院中先前为首军官看着他,将手中刀具往鞘中一插,退后几步,不言声侧身。两边军士纷纷将手中刀枪搂在怀中,半臂行了军礼,迅即让开一条通道,直达庙外。
杨延平眼睛突地一热,略略点头,带头大踏步穿过兵胡同向庙外走去。众人纷纷押了何振邦相随其后,出了大门。
姚林院气急败坏道:“反了!杨延平,我要向军使王侁王大人告你盅惑军心,意图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