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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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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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窗外梧桐恹倦,细雨绵连。
昨夜的雾薄星稀,并没有带给今天晴日。
陆霆川,这可怎么办,现在连老天都不帮你。
我倚在床边,暗自盘算。
身边的人走了很久,覆手上去,冰凉一片,平整地连个人形都没留下。
家佣推门而入,请安整床,递茶问餐。
“二少爷,您的礼服。”
来人双手叠前,略低着头,眼睛却直直看我,耳线连着别在腰后的对讲机。
“新来的?”
“不算,两个多月了。”
“见过我吗?”我端着杯参茶,绕到他身前。
“昨晚第一次。”
怪不得我觉得眼熟,那个捏着我手腕推我进后厢的,正是他。
我瞟了一眼铺在床上的衣装:
“换掉,这种衣服我只穿白色的。”
他笔直的目光竟没有一丝犹豫,像是早准备好一样,按部就班地答:
“今日宾客都着黑装,只有新人才穿白色。”
我冷笑:“噢?谁的意思?”
“是大少奶奶的意思,但大少爷说,大少奶奶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按照家训,陆家众人都应当无条件服从。”
刻录机一样,我当然听得出重复的是谁的字句。
我胸口一紧,陆霆川怎么会不知道我的穿衣癖好,又怎么会猜不到我的反应,连堵住我嘴的话也早都编排好了。
宾客?陆家众人?原来如今我之于他,不过甲乙丙丁,是吗?
我一扬手,半杯的参茶洒在暗黑的衣裤上,瞬间浸染成一片湿渍。
我可惜地摇头:
“脏了,穿不了了。”
“大少爷说二少爷爱闹脾气,一定会出现什么异常举动,叫我们多做些准备,我再去给二少爷换件干净的。二少爷稍等。”
“来人,拿茶壶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准备了多少?”
“大少爷说如果二少爷不肯服软,也可以什么都不穿,反正自然天体之类的,二少爷习惯得很,也算是为婚礼助兴。”
他居然对一个下人这么说我,居然允许一个下人这么说我!
无法抑制的愤怒叫嚣着冲向脑门,嗡嗡作响,我扬臂,杯子撞上落地窗,支离破碎,如我此刻拼不完整的爱恨。
我跨过床,捡起一片碎瓷就压上颈侧,外面雨已经小了许多,陆续的有宴客到来,连声道恭喜,清冷的房间里,是我失控的疯狂叫喊:
“叫陆霆川过来!叫他过来!不然我死给你们看!”
“二少爷,大少爷说他很忙,二少爷要是实在闹得厉害,就委屈一下,由属下来替二少爷换上!”
由属下来替二少爷换上?
说着,他竟真的过来,扯开我的外衫。
我冲上去,跳起来狠狠给那蠢货鼻骨一拳,握紧碎片攥成拳头的掌心血肉翻滚,长长的一道伤口,淌出深红的腥液。
“你算什么?也配碰我?也敢碰我?他杀了你,他一定会杀了你!”
我揪住他的衣领死命的把他往墙上撞,闻声而来的家仆慌张的叫喊我听不见,唯有那年陆霆川在大堂里响彻大厅的训示,字字句句敲在耳膜上,清晰如昨。
“不准触碰二少爷的身体,用哪里碰的,就剁了哪里。”
“不准直视二少爷,他不是你们能看的,看一回挖一只眼。”
“不准对二少爷说不,他的话要无条件服从,做不到可以来找我,不去做就去见阎王。”
……
昨夜想好的一切,报复,反击,在这一刻被我自己颠覆个彻底。
我做不到!我忘不了!
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做了陆家真正的主人,他要结婚了,他不要我了,他不心疼我了……
陆霆川给我的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我给他的绝对不假……
他丢掉也好,不要也罢,可他任由别人糟蹋他曾精心呵护的我的身体,我受不了,就是受不了!
我不知道我嘶哑的喉咙吼出的是什么,也看不清拉扯我的是哪个谁谁,只是张牙舞爪,手脚乱挥,却怎么也抽不断记忆,砍不掉眼前。
“闹什么?”
他一声喝,止住了混乱,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小少爷本事见长啊,十三都拉不住你,撒泼装疯,丢人现眼都这么会选时候。”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个十足的疯子,教养,礼仪,姿态,我从前就没有,比这更让他难堪的事我不知做过多少,可他从不在乎,只是揉着我发狠的眼睛说:“小逐,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不伤心?”
我愣愣看他,昨天,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梦吗,你的心曾那样为我疼着,这么伤我,你都不会痛吗?
我想像从前那样,从他眼底揪住些许凌乱的慌张,可除了破碎不堪的自己,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都出去。”
遣退了人,他走到窗前,白色的礼服,更衬得他英挺俊伟,腰背笔直,撑得起陆家的千秋大业,却再不肯托住我的悲伤。
“陆霆川,陆霆川,陆霆川…。。”
我已经很多年都不这样叫他了,这样陌生的口气他多少受了些震动,转过身盯住我,好像我是个他要潜心研究的未知怪物。
“你知道吗,人说最短的咒语是一个人的名字,所以我活不成了,陆霆川这三个字里下了毒种了盅。”
从温岩那里听来的故事,当时我想陆霆川这个名字一定是进入天堂盛苑的通关密语。
他一哼:“小逐,你总喜欢夸大其辞,看人为你着急,为你疯狂。”
没错,陆辛逐本性恶劣,有收集别人真心假意,然后统统踩踏碾碎的喜好,可我要的,捧在心上的,放不下的,始终只有一个。
“可你,再不会上当了是吗?”
“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我哭了,凭什么不哭,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适合流泪的时刻。
“怎么了?小逐,你看看你,不学无术,撒野使性,生活混乱,又自私的要命,脆弱的不堪一击,没一点可爱之处,你要我怎么对你?”
他振振有词,我的不堪,一桩接着一件,如数家珍。
头没了仰起的力气,低低的垂在胸前,好像一只浑身脏臭的弃犬。
“忍了很久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以为你不在乎的,他们说的,你都不在乎的。”
许久,他叹。
“小逐,以前的事,忘了吧,我会安排你出国读书,你还做你的陆家二少爷。”
他终究看我可怜,给我杯羹施舍吗?
谁说过男人可以爱可以恨,唯独不能怜,可如今,我的自尊片甲不剩,连瞪掉他一脸伪善的骄傲都没有。
“陆霆川,我,我想你是爱过我的,对不对?”
我茫然朝他的方向望去,他低下头,眉间紧锁,下颚不经意地一动,再抬眼,竟是一脸的坦诚和释然。
“是,我的确爱过你,但我并非非你不可。”
呵呵,我笑了,你们都听见了吗,他陆霆川的爱与我这身子一样,最初都选择了对方,后来却都变成了婊子,只不过是那种选着人上的高级婊子。
心,死了。
右手自觉地摸过别在腰后的小匕首,抽出,心跳的缓慢,我差点找不准位置。
推进,一寸,一寸,坚定,执着。
啊,尖锐的疼痛,连呼吸都战栗起来。
我跟陆霆川之间恩仇爱恨,哪一样都不如这疼痛清楚明白。
“小逐!小逐!”
他终于发觉我的异常,几步来到我身边,地板被他踩得左摇右晃。
“小逐,快松手,松开手好不好?”
他托住我的背,我紧握刀柄的手听话的放开,将浸满鲜血的胸膛摊开,给他看。
他从容淡然,心跳都不曾快一拍。
插在我命脉上的凶器,这触目惊心的血色,他竟然不慌,不乱,不怕。
无力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好像在惩罚我的又一次肆意胡为。
“陆…陆……霆川……你…。后悔…。了吗?”
我提起气,好不容易说完八个字。
他只说:“别说话,会更疼!”
我咽下最后一片冰凉的失望。
他将我抱起,放在床上,冲着门外沉声道“叫医生”,我生死关头,他依然沉稳如泰山,应对自如。
“小逐,这伤口并不深,别怕。”
他手揉着我的额前碎发,轻声细语的安慰,将匕首推进到底。
我头晕目眩,入目的只剩他陡峭的颚骨,薄的有些过分的上唇。
这是残忍之人的面相,谁曾这样说过,可惜当时的我只看得到那挺拔的鼻骨,宽厚的下唇,温柔缱绻的眼。
门开,他抽身与来人低语,我咬牙起身,摸到窗边开关,用力按下去。
窗被打开,咸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我竟不讨厌。
最后的力气,我要用来,离开你。
纵身的瞬间,他骤然放大的瞳孔落入我的轻笑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陆霆川,我终于能够不再为你一个转身,一次慌乱而颠魂倒魄。
你,我终于失去得彻彻底底。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无关爱恨,只剩一笔账。
一笔算得清,还得完的账。